第五章
第五章
陸也在那兒搗鼓子彈，風奇奇獨自氣了會兒，氣著氣著就開始打呵欠了。
平時她睡得挺早的，天黑之後，在水池裡洗個澡，和白花們互動完，就會哼哧把自己埋進坑裡，一覺到天亮。
如今她身體縮水，又折騰這麼久，疲倦再度襲來，稟著有舒服的大腿不睡白不睡的想法，她翻了個身，趴在男人結實溫暖的大腿上，閉上眼睛。
也不知是不是肋骨在他胸口內的原因，她完全沉下心來時，便能感受到陸也隨著呼吸時一起一伏的心臟，就好像她也擁有了心跳似的。
平緩的心跳彷彿是最助眠的聲音，沒過一會兒風奇奇的意識就墜入無邊的黑暗。
陸也小心地將所有子彈裡的火.藥倒出來，放在鼻尖細聞，還能用。
他需要利用現成的東西，製作出能堪一用的武器來。
正想詢問小異種她的那些收藏品他可以用嗎，忽覺異常安靜，低頭看去，小白骨趴在他腿上蜷縮著一動不動。
灰色布料籠蓋著白骨身體，只露出宛如玉石的圓潤頭顱，小小一團，看不出絲毫屬於白骨本身的陰森，反而透著玲瓏可愛。
夢裡的她聽到四面八方不斷湧來的哭泣，剛開始還好，時間久了這些嗡嗡嗡的哭聲就成了折磨，彷彿無數刀刃在她全身骨頭磨啊磨，而她所處環境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絲毫亮光。
——“來吧，好孩子，向我證明。”
風奇奇醒了，發現有什麼東西結結實實壓著她。
不知道異種會不會做夢。
猶豫了下，他將食指輕輕點在小異種的頭骨上，隨後收起，指腹輕搓，感受著上面殘留的淺淺溫度，好像在告訴他，它確實只是睡著了。
當它沒了反應時，整個區域好像陷入死寂，連帶著那些自帶光線飛舞的飛蟲、以及池邊充當照明的白花們，似乎都沒那麼活躍了。
她用力推拉開其中一截，抬起腦袋一看，壓在她身體上的居然是陸也的一隻手！
書裡所說，末世前的人類生活在安全繁華的和平世界，那時的人類不會面臨性命之憂，不會為了活下去承受人性被毀滅的代價。
其實她也明白，肯定是這傢伙睡著了，無意識地把手蓋了上來。
睡著了？
“小骨頭？”他試探地喊了一聲。
一定是他移了她的位置，還用手蓋住她，是想趁她睡著捂死她嗎。
對於她為什麼能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畢竟做夢的人往往並不知道自己在做夢。
天際泛起薄薄光亮，新的一天重新來臨。
抬頭望去。
記得睡的時候明明是男人大腿來著，現在怎麼成他肚子了。
陸也小心翼翼托起它小小的白骨身體，放至能讓它睡得更舒服的腹部，他的嘴角上揚淡淡愉悅的弧度。
小傢伙，願你有個好夢。
大抵，末世前文明時代中人類養的寵物便是這樣的吧。
原來把鏽跡磨乾淨，她的刀這麼漂亮啊。
但她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就是知道自己在做夢。
誒……？
刀身上的鏽跡不見了，光滑透亮，鋒利森寒。
醒過來這麼久，每次她睡著都睡得死死的，從來沒做過夢，這一次的做夢體驗讓她十分驚喜。
從男人寬厚的手掌下刺溜鑽出來的風奇奇舒展身體——伸懶腰。
再一感受身下，發現“床”變了位置。
沒有回應。
風奇奇朝陸也的手齜牙，很想朝他手來一口。
怎麼她難得做個夢就是這樣的呢。
她好鬱悶，蹲下摳地。
小白骨喜滋滋捧著自己的下巴，欣賞“鏡子”裡自己的絕世美貌。
陸也沒有寵物，如今的末世時代，也不會有“寵物”這種生物存在。
漂亮，可愛，絕美！
嘴角弧度僵滯，男人落在毫無防備在他身上熟睡的小異種身上的溫柔視線，被緩緩湧上來的冷漠覆蓋。
——“小也，你要學會摒棄掉那些無用的感情，它們會不擇手段地摧毀你。”
好不容易哭泣聲弱了，又開始無止境的沉悶槍響，隨著槍響，她眼前幽暗的畫面漸漸出現微弱的亮光，瞪大眼睛可以隱約看到前方跪著兩個模糊人影，槍響過後，他們軟軟傾倒在地面，囚染的墨團從他們身下擴散，直至淹沒她的視線……
——先前的小白骨潛意識裡壓根沒有磨刀的想法。
風奇奇罕見地做夢了。
男人頎長的身體倚靠著石頭，細長濃密的睫毛覆蓋住那雙漆黑深邃的瞳眸，他一隻手垂落在身側，手裡握著……定睛一看，不正是她的陪葬品之一：生鏽的匕首嗎！
哼，沒經我同意就拿我的刀。
他們可以隨時出門，可以用錢物買到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可以養自己喜歡的寵物，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真誠坦然，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略微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他有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剛才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醒過來見到的活蹦亂跳的小異種，是自己的幻覺。
做夢不都是天馬行空想象力非凡的嗎？
她跳下男人腹部，來到匕首前，藉著它光滑如鏡的刀身總算看清自己如今的模樣——以前透過水麵看自己的倒影，總是有些模糊的。
池邊的白花們大概是見它醒了，新的一天開始新的顫唞，從它們根莖、花瓣散發出熟悉的碧綠熒光，匯聚在一起，沿著地面一路過來，包裹住風奇奇的白骨身體。
骨頭暖洋洋的，經歷過無數次投餵的她正想多吸收一點，說不定就能快點長高，就看到包裹住她的綠色熒光，忽然分出一縷，蜿蜒著沒入了男人的胸口。
風奇奇：“！！！”
風奇奇：“……”
叛徒肋骨！沒完了是吧！
陸也再一次享受到踩臉式的叫醒服務。
他竟睡得如此沉。
這麼多年從沒有過好眠的他有些怔愣地睜開眼，正好看到最後一縷碧綠熒光鑽入胸口的畫面，瞳孔一縮，一直未感覺胸口處有異物的他，終於感覺到了那根不屬於他的肋骨，似乎囂張地橫亙在胸腔外。
熒光消失，只一瞬，奇怪的感應也跟著消失。
胸口被一股暖流縈繞。
眼前不停蹦起來彈他臉的小骨頭打斷他的細細感受——風奇奇站在他腿上，指使一顆骨頭如同彈珠一樣地彈他臉。
“……”
抓住再一次彈過來的小骨頭，再看小異種身體上漸漸消失的碧綠熒光，結合胸口鑽入的熒光，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他再一次“吸”了她。
“抱歉。”道歉完的他決定轉移話題引開小異種的注意力，一邊把手中的小骨頭還給她，一邊道，“你想和我一起離開這裡，去人類基地嗎？”
小白骨果然被順利轉移注意：“去人類基地？”
“嗯。”陸也點頭，“如今人類賴以生存的基地一共有三個，我所在的基地為三大基地之首，裡面住著大約兩千萬的人類。”
風奇奇嚇了一跳：“這麼多人啊。”
陸也沉默，幾秒後，他斂下長睫毛，沒帶任何情緒地說：“文明時代的全球人類數量超百億，進入末日時代後，到現在三大基地加起來的總人口不超過六千萬，新出生的嬰兒遠遠追不上人類死亡的速度。”
風奇奇：“……”
她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這麼直觀的數字對比，還是挺讓人唏噓的。
其實吧，陸也的提議讓小白骨分外心動。
醒來的這段時間她生活得很舒心，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然而到底有些寂寞，和她說話的同伴一個都沒。池底下的同伴們能不能像她這樣醒過來還是未知，去外面探尋，遇到異種他們又嫌棄她不好吃，不帶搭理她的。
聽說長期不和外界接觸，會患抑鬱症。
她覺得自己現在有這樣的趨向——比如之前做的那個夢，就是徵兆。
“可你們人類的地方，我能去嗎？”對人類來說，白骨又不算人。
“只要對外說，你是我帶回來的收藏品就好了。” 陸也笑著回答。
見她明顯已經心動，卻仍然猶豫，想了想，陸也添了一句：“去了基地，如果肋骨能取出來，你也能第一時間拿回去。”
“死亡峽谷距離基地很遠，路上充滿危險，你不去的話，肋骨取出來再到這裡還給你，過程會非常曲折。遇到意外，有可能還送不過來。”
小白骨握拳，擲地有聲：“我去！”
男人眼中笑意加深。
線上拐骨，一次成功。
在陽光初升之際，一人一骨整裝完畢，準備出發。
風奇奇覺得陸也太急了，可陸也告訴她，他需要趁現在精力充沛，穿過峽谷找到出口。
否則，沒有食物和水源補給的他，體能會隨著時間推移下降。
風奇奇不解，水源……指著水池，那不是水嗎？
陸也：“……”
先不說那水能不能喝，光是池底下浸泡著幾百具白骨，那水他就下不了嘴。
而食物……
她指向石碗裡的緋紅果果，這個就可以吃啊。
昨晚風奇奇睡著之後，陸也檢查過緋紅小果，憑過往經驗判斷出顆子有劇毒。
他告訴了小骨頭。
“地面上幾乎所有野生果實均不能食用，更別提死亡峽谷內的。”
這是他第二次提起死亡峽谷，風奇奇追問後得知，原來自己醒過來的地方叫死亡峽谷，是迄今為止人類用盡辦法都無法探索、也不敢探索的區域。
這片區域上方磁場變化多端，一切電子裝置到死亡峽谷範圍附近，盡皆失靈，基地派過無數偵察員前來，全部失蹤。
風奇奇想著那次遇到的半具黑乎乎白骨，還從他遺留下來的殘缺筆記本得到點資訊。
估計他就是基地失蹤的偵察員之一。
小白骨不明白：“既然知道這裡很危險，為什麼還要持續不斷派人過來？”
人類是不是蠢？
陸也再次讀懂她的“骨語”，墜落進天光的雙眸注視著她，聲音輕淡：“因為，每過一段時間，地面出現的新生異種，全部來自於死亡峽谷。”
所以，峽谷內一定有到地面的通道。
風奇奇又疑惑了。
為什麼那麼確定新出來的異種來自於死亡峽谷？
難不成那些異種跑出去了，會向人類大聲高呼“我們來自死亡峽谷，識相地趕緊自己跳到我們嘴巴里來”？
可陸也沒再就這個話題續說，而是問她：“不和你的朋友們告別嗎？”
對哦。
她池底的同伴們。
小白骨當即拋開有關人類的這些訊息，反正和她沒關係嘛，她進入池底，告訴同伴們她去人類基地轉轉，要是不好玩的話再回來。
返回池面，又和顫唞的白花們告別。
它們顫唞得前所未有的劇烈，簡直可以稱得上盪漾。
“我知道你們捨不得我，我也捨不得你們，放心，我還會回來的。”風奇奇抱著那株最大的白花花，傷心極了。
陸也注視著那些瘋狂蕩漾的白花，眉頭輕擰，眼中若有所思——它們真的如小異種所說那樣，是捨不得它嗎？
為什麼他有一種它們在興奮喜悅、彷彿喜極而泣地說“啊，她終於走了”的錯覺。
搖搖頭，男人將他改裝過的子彈收入夾克外袋，手握鋒利匕首，帶著小白骨離開她住了一個月的家。
坐在陸也肩膀上的風奇奇，脖子上掛著貓咪鑰匙扣——陸也用葉子編了條細繩，串起鑰匙扣。
這是她唯一帶走的陪葬品。
匕首不算，她借給陸也了。
“走這邊吧，我平時都是往這個方向，遇到的那些異種嫌棄我難吃，不吃我呢，你跟著我，肯定安全。”風奇奇甩著兩條小腿，指點江山，意氣風發。
陸也不置可否。
他沒告訴小白骨，panpan進入異種老巢的人類，不可能安全。
對異種來說，人類的血肉就是致命的引誘劑，引誘它們的捕食本能。
尋找出口的路程，必定步步艱險。
走了大概五公里，濃霧襲來。
“啊，就是這兒，”風奇奇扶著男人耳朵站起來，“前面有很多超大的菇菇，白菇粉菇花菇們不會攻擊，但夾在它們之間那種發黑發紅的醜菇菇老兇了。”
“我被吞過五次。”
然後又被吐出來，每次它被吐出來，那種發黑發紅的“蘑菇”就會露出嬌弱無力的樣子。
太打擊絕美小仙女了。
她真的有這麼難吃嗎！
陸也看到了。
前方道路被層層疊疊五顏六色的菌類覆蓋，大小不一，有的近乎十幾米高，傘蓋卻纖細得風吹就倒，有的和風奇奇一樣矮小，傘蓋卻是菌柄的幾十倍大，互相緊促地擠在一起。
忽略它們散發出的危險氣息，它們看起來有著驚人的美麗，猶如充滿夢幻的城堡。
“從下面走，下面大部分都是不會攻擊的可愛小菇菇，避開醜菇菇就好了。”風奇奇得意地插著小細腰，這都是她親身經歷得出來的經驗。
陸也觀察四周，從巖壁越過這群蘑菇們不太可能，先不說巖壁不好攀爬，一旦他在半空中遭到蘑菇們的襲擊，更是不易避開。
只能從下面走。
他握緊匕首，踏上第一朵幾乎趴伏在地面的粉色菌蓋，它大概三米寬半米高，穩穩踩上去後，沒有任何異樣發生。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說了粉菇菇不會攻擊的，我一次都沒被它……”
“吃”字還沒吐出來，男人腳下的粉色菌蓋猛地張開了大嘴——
風奇奇：“？？？”
陸也：“……”
“抓穩。”
陸也沒有絲毫慌亂，似是早就預料到腳下驚變，足部往菌蓋邊緣重重一踏，藉此之力越過寬闊的菌蓋，落在一朵白菇上，而那朵張開嘴被他跺了一腳的粉菇直接菌蓋裂開，碎了一地。
風奇奇風中凌亂，居然也沒忘了死死抓著陸也耳朵，防止自己被甩飛。
“小骨頭，再不松爪，我耳朵要掉了。”男人氣息毫無波瀾，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風奇奇趕緊松爪，默默瞅向一地碎粉菇，陸也的操作秀了她一臉。
被她鬆開的耳朵，緋紅一片。
男人輕輕嘶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