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到了!”

繡衣使者統領,三十來歲的年紀,臉膛微黑,身材魁偉,一雙眼睛如同鷹隼一般犀利、冷酷。

他說的時候,態度還算恭敬,但眼神依然銳利。

他就像一條惡狼,嗜血又狡詐。

對於顧傾城這個九皇子,他仍舊保持著質疑的態度。

自從他在京城幾十裡外的小縣城“接到”顧傾城之後,他就一直明裡暗裡的試探、觀察。

顧傾城本能的瑟縮了一下,似乎有些懼怕這個渾身散發著陰鷙氣息的男人。

她的這種反應,非常正常。

因為不只是她一個失憶的小皇子,就是已經進入朝堂,幫著慶帝處理朝政的大皇子和二皇子,見到慶帝的這條鷹犬,也會畏懼。

顧傾城的反應要更明顯一些——她,失憶了!

作為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人,勢必沒有什麼安全感。

她唯一信任的人,只有霍五娘。

她就像剛剛學會走路的小雛雞,緊緊的依靠在老母雞的身邊。

“五娘”

她抓著霍五孃的衣袖,“你、你陪著我!”

霍五娘已經跟顧傾城達成了共識,自然要全力配合。

她一臉擔心與心疼,可又必須顧忌規矩,於是她為難的看向統領。

統領冷著一張臉,根本看不出喜怒,一雙眼睛在霍五娘、顧傾城兩人身上轉來轉去。

霍五娘強忍著對於繡衣使者的恐懼,硬著頭皮強撐著。

她可是將門虎女來著,就算內心害怕,也不能露怯。

顧傾城就更不用說了,直接往霍五娘身後縮。

現在的她,彷彿一張乾淨的白紙,眼睛裡滿都是清澈的單蠢。

統領:……沒見過失魂症。不過,九皇子的模樣,確實很合乎情理!

忘記前程往事,可不就是宛若新生?!

“好吧!霍家小女郎本就是九郎的救命恩人,陛下與貴妃娘娘,也想見見你!”

就在霍五娘和顧傾城快要承受不住統領一個特務頭子的眼神攻擊時,統領終於鬆了口。

空氣中,明顯想起了兩道吐氣聲,彷彿劫後餘生一般。

統領不動聲色,心裡卻暗暗有些得意:我就說嘛,除了陛下,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夠在本統領的注視下說謊!

統領領路,顧傾城下意識的離他好幾步遠。

她已經鬆開了霍五孃的袖子,但,她還是跟霍五娘靠得最近。

一行人來到了皇宮。

望著高高的宮城,以及硃紅色的宮門,顧傾城似是有些恍惚。

“五娘,這裡、這裡,我、我好熟悉!”

“我好像在夢裡,見到過!”

顧傾城又開始了表演。

看到了熟悉的景緻,她模糊的記憶開始被喚醒。

她下意識的就要找自己最信任的人分享。

許是太激動了,顧傾城都忘了身邊還有個讓她身心懼怕的特務頭子。

統領:……

他非但沒有出聲,反而開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想近距離的圍觀,繼續觀察九皇子。

“這裡是大興宮,您自幼在這裡長大。”

“大興宮一共有十個宮門,這裡是東側的長樂門。”

“……九郎,您看,這裡就是兩儀殿,是平時陛下處理朝政的地方。”

“這條是永巷,南側正中的是甘露殿,陛下的寢殿。您的母妃,董貴妃娘娘深受聖寵,一直住在甘露殿近側的椒房殿。”

霍五娘回京不到兩年,但因為身份的緣故,經常進宮參加宴會。

所以,她對這些宮殿還算熟悉。

她低聲對顧傾城介紹著,語調低緩,聲音溫柔。

顧傾城一邊左右環顧,試圖尋找熟悉的記憶,一邊細細的聆聽。

“椒房殿?我、我好像記得院子裡有一顆石榴樹,我與阿孃一起栽種的。”

忽的,顧傾城被某個字眼喚醒了記憶,帶著夢幻的口吻,輕輕呢喃。

走在一側的統領,狀似專注的趕路,但他的耳朵總會時不時的抖動一下。

尤其是顧傾城提到什麼石榴樹的時候,統領眼底眸光閃爍。

“冬郎!”

一行人穿過永巷,來到了“北苑”。

這裡是真正意義上的後宮。

一個絕色傾城的女子,身體虛弱,卻還是強撐著迎了出來。

她的身形搖搖欲墜,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顧傾城。

好一會兒,她才在這少年郎陌生的神情中找到了一絲熟悉。

她踉蹌著快走幾步,直接撲向了顧傾城。

顧傾城下意識的伸出雙手,穩穩的扶住了女子的肩膀,“阿孃?”

她試探性的脫口喊了一句。

“對!是我!我是阿孃!我是你阿孃啊!”

董貴妃原本還有一絲懷疑,因為眼前的這少年,變得有些陌生。

容貌沒有問題,氣質也是高貴的。

但,曾經的九皇子,驕傲中帶著些許自卑。

他是個內心敏感、矛盾的少年。

為何會如此,董貴妃心知肚明——

母親的經歷並不算光彩。

再加上在後宮,他們母子就是眾矢之的。

從元太后到元皇后,再到其他幾個出身高的嬪妃,她們對董貴妃母子都十分鄙夷。

她們不會明著刻薄,甚至還會“尊敬”。

但,她們那種帶著輕蔑的眼神,卻如同刀子一般,深深刺痛著董貴妃與九皇子。

董貴妃還好,她雖是柔弱的女子,可到底是大人了。

心智什麼的,也都已經成熟。

面對那些異樣的眼神,言語的機鋒,她還能勸慰自己。

九皇子就不一樣了,他從小就在這種環境中長大。

明明出身尊貴,是皇帝的兒子。

卻因為有個身份尷尬的母親,他就彷彿在諸皇子中低人一等。

長年被如此的冷暴力包裹著,九皇子的性情難免會受到一些影響。

他敏感,他自卑。

不過,九皇子不是個尋常孩童,他雖然痛苦,卻並沒有遷怒母親,更沒有自怨自艾。

他愈發努力的刻苦,希望能夠透過自己的能力,讓父皇、讓後宮上下都能高看他一眼。

只可惜,九皇子足夠聰明,也足夠刻苦。

但他是早產兒,先天不足,身體並不十分好。

慶朝武風盛行。

大皇子、二皇子十二三歲的時候,就開始去衛所、軍營歷練。

他們還上過戰場,創下了不小的名聲。

九皇子呢,文采斐然,可因著身體的緣故,不能在戰場上廝殺,就顯得十分“平庸”。

再加上他年紀小,董貴妃不想讓他出風頭。

過去的十幾年裡,九皇子在京城的存在感並不強。

若不是今年年初,他主動請纓,要去豐朝遊學,很多人都險些遺忘了皇帝還有這麼一號“愛子”!

董貴妃還記得,自己兒子跨上駿馬時的身影,是那麼的恣意,那麼的驕傲。

彷彿曾經的那個彆扭少年,一下子就變得張揚起來。

董貴妃又是欣慰,又是自責,而兒子的那道背影,深深的印刻在了她的腦海中。

而此刻,眼前的少年與記憶中的那抹身影竟重疊起來——驕傲、張揚!

少年的眼底,也沒有了自卑與敏感。

雖然還有些許不安,但這不是因為他本身膽小,而是他失去了記憶。

哪怕面對親生母親時,也會有種不確定、不真實的感覺。

太好了!

她的兒子雖然經歷了一場死劫,可他如同鳳凰般浴血重生了。

過去,是她錯了。

她總想著讓兒子低調,不要出風頭,不要成為出頭鳥。

她這個慶朝第一寵妃,並沒有給兒子應有的底氣與張揚!

本該尊貴的寵妃之子,內心卻是那麼的卑微。

她錯了!

她險些害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幸好老天垂憐,給了她補過的機會。

而九郎呢,也失憶了!

哈哈,失憶好!

把所有的痛苦往事,把一切自卑、羞憤統統都忘記,現在的九郎,是全新的,如同一張白紙一樣。

董貴妃決定了,她會告訴兒子:你並不比其他皇子差!甚至於,你比他們都要尊貴。

因為,你的母親,可是皇帝最寵愛的女人。

你也是“愛情”的結晶。

董貴妃貪戀的望著兒子熟悉又陌生的模樣,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

不過,這次不是悲傷的淚水,而是歡喜與希望。

“阿孃!別哭,冬郎保護你!冬郎會努力,冬郎會爭氣——”

顧傾城呆呆的望著董貴妃充滿病態的絕美容顏,眼神有些迷離。

她似乎又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嘴裡喃喃的說著。

董貴妃的心,又彷彿被紮了一刀,疼得她幾乎快要站立不住。

嗚嗚!

我的兒!

這些年真是苦了你啊!

董貴妃的腦海裡閃現出了一個畫面:倔強的少年,身體不好,卻還咬牙堅持練武。

冬三九、夏三伏,從來不敢懈怠。

每次自己心疼,他都會懂事的說:阿孃,您放心,冬郎會為您爭氣的。

“不!阿孃不要你爭氣!阿孃只要你好好的!”

什麼爭氣!

這根本不是努力不努力的問題。

他們母子都鑽了死衚衕,放棄了自己最大的資本。

“你呀,可是我和你阿爹的寶貝。”

董貴妃伸手撫著兒子的臉,堅定的告訴“他”,“你是慶朝的九皇子。你的父親是慶朝皇帝,你的母親則是寵冠後宮的董貴妃!”

這般雄厚的資本,哪裡還需要“努力”?

顧傾城繼續保持著失憶少年被觸動記憶的複雜狀態,心底卻暗暗有些疑惑:咦,眼前的董貴妃也不傻啊。

怎麼之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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