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開,我來做給你看!”

顧傾城只看韓鐵心的眼睛就知道,這個是純粹的人。

她沒有廢話,直接來到了模具近前。

韓鐵心沒有遲疑,退後兩步,把操作檯讓出來。

顧傾城拿起模柄,仔細打量了一番,又瞥了眼圖紙,便把模柄放到了底板上。

她認真的操作著。

韓鐵心則一眼不眨的看著。

十幾分鍾後,顧傾城停了手,將加工好的模柄拿了起來。

“我看看!”

韓鐵心的眼睛一直追著模柄,見終於加工完,她急切的拿了過來。

放在手裡,仔細端詳。

側量尺寸,核實標準。

“嚴絲合縫!非常標準!”

韓鐵心經過一番測試,發現顧傾城的技術,確實比自己厲害許多。

她抬起頭,本就黑亮的眼睛,愈發灼灼。

“想學?”

顧傾城笑著問了一句。

韓鐵心瘋狂點頭。

想學!

她太想學了!

顧傾城卻故作疲憊的揉了揉腰。

韓鐵心心思純粹,一門心思只想學技術。

可她也不是傻子。

都是從學徒工走過來的,起碼的規矩,她懂!

韓鐵心十四歲就進廠。

幹了十一年,成了廠子裡最年輕的五級工,靠的不只是勤奮,肯吃苦。

她還懂得看人臉色。

“顧師傅,您累了吧!”

韓鐵心趕忙拖過一張椅子,恭敬的請顧傾城坐下。

她又端來自己的搪瓷杯,白底的杯身上,還用紅字印著“五星機械廠、獎、一九六一”等字眼。

中間的那個“獎”字,大而顯眼。

這是韓鐵心去年拿到的獎勵,是她最珍貴的一件東西。

此刻,她卻把搪瓷杯裡水隨手潑到地上,從暖瓶裡倒了熱水,將杯子燙了一遍。

然後,才倒了三分之一的熱水,送到了顧傾城的手邊,“師傅,您喝水!”

顧傾城:……有前途!

在技術崗位上,技術就是絕對的權威。

有技術的人,就是可以牛,就是可以被人吹捧、伺候!

韓鐵心忙前忙後的張羅著,態度恭敬,服侍周到。

顧傾城滿意了,便指點了韓鐵心幾句。

雖然只是一兩句話,但技術的某個關鍵,往往也就是這一兩句話。

“哦原來是這樣!”

韓鐵心恍然大悟,更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她趕忙又拿起一個模柄,開始按照顧傾城的提點,慢慢的操作著。

一刻鐘後,韓鐵心用手背抹去額上的汗,望著手裡的模柄,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她的技術又提升了!

廢品率,應該會進一步的減少!

周圍的人將這一幕都看在眼裡。

他們面面相覷——

“難道這個顧小妮真的會技術?”

“不能吧,就學了一個禮拜?”

“或許人家就是天才呢!就像有的人,死活都不開竅。”

“是啊,我當初還想去學車,可總是記不住油門和剎車。”

“……可能就是碰巧了。瞎貓碰到死耗子——”

“切!你碰巧一個給我看看?你當韓鐵心是個傻子?”

“韓鐵心不是傻子,可她也只是個五級工,跟方師傅可沒法比。”

“喲!喲!聽聽你說的,‘只是個五級工’?你呢,你到厲害,還比小韓大兩歲,你現在是幾級?”

“我幾級?你管得著嗎?反正我不信顧小妮還能比方師傅更厲害!”

“對了,三七工廠那邊,有訊息了嗎?”

車間的工人們議論紛紛。

有人羨慕,有人驚歎,也有人質疑。

還有人記性好,想起了中午時發生的事兒,忍不住問了一句。

正說著,車間外響起了紛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顧師傅!顧師傅呢!”

馮主任一馬當先,跑在了最前面。

緊緊跟在他身後的,則是那位黑臉軍人。

此刻,黑臉軍人的臉上沒有了中午時的冷肅,而是帶著明顯的驚喜與激動。

“馮主任,顧師傅在這兒!”

議論中的工人們,看到馮主任這般急切,還口稱什麼“顧師傅”,就知道是好事兒。

如果是壞事兒,馮主任早就連名帶姓的一起喊了,哪會這般客氣。

“哎呀!顧師傅,你不愧是我們機械廠特招的人才,果然技術過硬!”

馮主任看到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的顧傾城,臉上堆滿了笑容。

他的話,更是極具華國人的說話藝術。

春秋筆法,虛虛實實!

咳咳,沒錯,顧傾城確實是“特招”進廠的。

她作為搬運工,“技術”確實過硬。

但讓馮主任這麼一說,顧傾城彷彿是因為鉗工技術過硬,才被特招。

你不能說他說謊,可他的話又不是絕對的真!

“三七廠有了回饋?”

顧傾城端著韓鐵心的搪瓷杯,小口小口喝著水。

明明是個年輕的挺著大肚子的美貌孕婦,卻硬是一副工廠老師傅的做派。

“對!剛打了電話過來。哎呀,經過您加工的零部件啊,嚴絲合縫!正合適!”

馮主任高興啊。

機械廠與三七廠的合作,總算能夠順利進行下去了。

不管過程如何,結果是好的。

而更妙的是,臨危受命、力挽狂瀾的人,不是外人,是機械廠的職工,還是由他親自辦手續,特招進廠!

雖然是領導下達的命令,可他作為下屬,完美執行,也是一份成績,是也不是?

四十多歲,正直壯年的馮主任,還有著一顆積極向上的心。

看到顧傾城這種絕對的技術大牛,他只會積極的捧著、哄著。

至於什麼打壓?

呵呵,腦子有泡才會這麼幹。

技術好的人,走到哪兒都是大爺。

馮主任不懂技術,但機械廠又少不了技術人才。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

“顧師傅,要不你還是調回到車間裡來?”

馮主任陪著笑,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是機械廠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具體的工作,全憑領導安排!”

顧傾城穿來這段時間,已經融入到了這個世界,也懂得了這個時代的經典話術。、

“好!好好!”

馮主任笑得合不攏嘴。

哎呀,這樣守規矩、聽分配的大師傅,真是難得啊。

於是,顧傾城的崗位就發生了變動,從搬運班調到了車間。

不是學徒工,可她又沒有經過正式的技術考核,也不能進行明確的技術定級。

她擁有九級鉗工的超高水平,卻也只能領著學徒工的工資。

不過,馮主任努力跟領導請示,終於得到了特事特辦的回覆。

顧傾城雖然沒有高工資,但是有特殊人才津貼。

加上原本的工資,一個月竟然也有九十九塊五毛錢。

差一點就過百了啊。

比方耀中的工資還高!

除了高津貼,還有其他的福利待遇——

“顧師傅,您的住房方便嘛?廠子裡雖然困難,可還是會想方設法的照顧職工!”

馮主任確定顧傾城能夠專門給三七工廠製作零部件,愈發殷勤了。

“還好!我租住了蘇工家的小院子。”

顧傾城沒有隱瞞。

其實,就算她不說,機械廠的許多職工,已經聽說了這件事。

前兩天與蘇安琪閒聊的時候,蘇安琪就提到過。

蘇安琪還提醒她,“顧姐姐,你要小心些,可能會有人找你麻煩!”

蘇安琪確實收了不低的租金,還簽了租約。

可以搪塞一些試圖佔便宜的人。

但,那些人都不會輕易放棄。

一套院子呢,三間正房、兩間小屋,都能住下一家三代人了。

還有那一水的讓專家都滿意的傢俱、裝飾,早已讓機械廠的某些人眼紅不已。

過去沒有機會,現在院子空出來了,他們還不可勁兒的謀劃?

有人租了?

一個月十塊錢,一次性預付一年的房租?

確實能夠嚇退一些人,但,也有人在想:若是那個姓顧的小寡婦自己不租了呢?

房子再次空出來,蘇家人就沒有理由搪塞了。

他們不敢明著勒索,卻能暗地裡“勸”顧傾城一個新來的職工主動退租。

顧傾城會急著在眾人面前表現,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太弱小了,就容易被人欺負。

“哦!蘇工的房子,那個地方我知道!”

早就聽聞此事的馮主任,故作恍然的模樣。

笑著說,“挺好!這個院子原本就是給專家住的,現在由您這位特殊人才住進去,正合適!”

此事,由馮主任這麼一說,算是過了明路。

以後某些人如果想算計,試圖佔便宜,就要掂量掂量了。

顧傾城一戰成名。

城裡的製造圈子裡都傳開了——

五星機械廠有個特別牛逼的師傅,連八級技工都解決不了的難題,她都能輕鬆應對。

最先進的機器都做不出的零部件,她靠著一把銼刀,就能完美完成。

“我的手,就是標準!”

這句霸氣十足的話,更是傳遍了鋼鐵製造的技術圈兒。

……

清晨,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年輕,提著保溫桶,早早就來到了一棟小院門外。

“師傅,我給您買了西街口飯店的油條,還有豆腐腦,特意加了滷子和香菜。”

“這是牛奶,我給侄子多訂了一瓶,特意拿來給巧兒喝。”

小年輕那叫一個殷勤。

不但主動買飯買菜,還給喬巧餵飯喂水。

那殷切的模樣,就像巧兒是他的親閨女、親侄女一樣。

咳咳,不對,就算是自己家的孩子,以這個社會大男子主義的風氣,他也不會親力親為的照顧。

但,顧師傅家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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