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隨著與“阿九”的進一步接觸,霍五娘發現,這個阿九彷彿什麼都會。

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劍術馬術,樣樣優秀。

還有他對朝堂的瞭解,對於政務的熟悉,也讓霍五娘暗自驚歎。

霍五娘基本上已經有八、九分的篤定:阿九就是九皇子!

“呼”

長長吐出一口氣,霍五娘壓下紛亂的情緒,也想賭一把。

她開始有意識的講一些皇族的“軼事”——

“陛下最寵愛董貴妃。董貴妃原本只是京中小官之女,十二歲那年,宮中採選才女,為公主做伴讀。”

“董貴妃才貌俱佳,順利選做汝陽公主的伴讀。”

巧得很,當初的汝陽公主,也就是現在的汝陽長公主,她差點兒就做了霍五孃的便宜婆母。

說到這一節的時候,霍五娘都忍不住在心底感嘆:這、算不算孽緣?

為什麼是“孽緣”,因為——

“董貴妃及笄後,汝陽公主做媒,將她嫁給了京兆韋氏的一個旁支子弟。”

“三年後,董貴妃和離,入宮侍奉陛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她就從才人晉升為貴妃!”

“其風頭之盛,就連皇后都要退讓幾分。”

霍五娘狀似客觀的陳述,可還是夾帶了些許個人感情。

她刻意強調了,汝陽公主做媒,以及董貴妃的迅速崛起,以及隨後的無限尊榮。

顧傾城點點頭,隨口說了句,“汝陽公主心裡應該是不高興的吧。”

曾經跟在自己身後的小跟班,結親都要靠她的“施捨”。

結果呢,一朝飛上枝頭,竟成為自己都要忍讓的寵妃,這對於天家貴女來說,真的很難接受。

“這也是身為公主的‘悲哀’。”

顧傾城眼神幽深,似是腦海中又有什麼畫面閃過,她蹙了蹙眉頭,壓下了那抹不適。

她繼續說道,“原本是君,出嫁後也是君。但她的丈夫、她的兒女卻都是臣。”

而似董貴妃這樣的臣女呢,原本是臣,卻因為嫁入了皇宮,她的丈夫、她的兒女都成了君!

若是命再好些,兒子登上了皇位,她就是太后!

人家是越走越高,越來越高貴。

公主呢,卻是沒有任何改變,將來為了兒孫,向曾經的小跟班卑躬屈膝的機會還多著呢!

這樣的情況,對於恣意慣了的公主來說,如何能忍?

霍五孃的瞳孔又是一個收縮,能夠說出這般辛辣的君臣論,阿九的政治素養和見多識廣,毋庸置疑。

阿九,定是九皇子!

“你猜的沒錯,汝陽公主,哦不,現在是汝陽長公主,最不喜歡董貴妃!”

“她總是以董貴妃的‘舊主’自居,雖然不敢鬧得太過,卻也十分排斥。”

“有人愛屋及烏,汝陽長公主則是‘恨屋及烏’。十來個侄兒,她最不待見的就是董貴妃所出的九皇子!”

霍五娘說道“九皇子”三個字的時候,刻意加重了讀音。

“九皇子單名一個誠字,今年十六歲。剛出生時,先天不足,身體一直不太好!”

“陛下十分疼愛,從小就將他護在宮中,極少外出。”

“兩年前,陛下有意按照舊例,選派皇子去豐朝遊學,九皇子主動請纓,陛下應允!”

“所以,過去的兩年裡,九皇子愈發‘神隱’了,跟著熟知豐朝的大儒苦心學習。”

顧傾城擁有原主的記憶,對這段過往,自然非常瞭解。

她還知道,原主會精通豐朝雅言,就是在這段時間學習到的。

還有豐朝皇族的情況,以及豐朝的風土人情、地貌特徵等等機密,他也都重點關注。

而這些,都是三個王朝之間的最大機密。

九皇子作為一個序齒靠後的皇子,既不是長子,又不是儲君,卻能接觸到這些機密,天真的他,就以為是慶帝重視他。

唔!

不是說慶帝故意欺騙,九皇子到底是慶帝的親生骨肉,不是外頭撿來的。

他對九皇子確實有利用的心思,可也不是絲毫不疼惜他。

只是身為帝王,慶帝最看重的還是自己的江山,自己的統一大業。

別說是九皇子了,就是他最倚重的大皇子、二皇子,必要的時候,也是可以捨棄的!

所以,慶帝對九皇子是有舔犢之情的。

又所以,九皇子會誤會,不是純粹的天真,也是感受到了慶帝的“父愛”!

“豐朝,雅言!”

顧傾城狂飆演技。

她似乎又被霍五孃的話,喚醒了某些記憶。

不知不覺間,她竟說出了豐朝的官話。

這是不同於慶朝官話的吳儂軟語,聽著就糯嘰嘰、文縐縐!

霍五娘已經懶得瞳孔地震了,她百分百確定了阿九的身份。

“九、九皇子!九郎,不對,是冬郎!”

“冬日降生,故得了一個‘冬郎’的乳名。”

“……阿孃給取的。阿孃!啊!我的頭好疼!”

顧傾城說完了今日份的“重點”,就又開始扮演頭疼欲裂的模樣。

她的演技太精湛,近在咫尺,眼睛死死盯著她的霍五娘都沒有發現破綻。

“大夫!快去找大夫!”

霍五娘一疊聲的吩咐著。

不多時,在途經的縣城找了個本地最有名的大夫。

一通問診,然後大夫開了安神藥。

顧傾城痛快的喝了藥,沉沉睡去。

霍五娘守在了旁邊,似是深情的小女郎。

禍水:……霍五娘看著似乎比吳燕娘更純粹一些啊。

顧傾城:……智障就是智障!

霍五娘可不是無知又野心的蠢貨,她是從小接受嚴格教養的勳貴之女。

不要看了幾本窮酸書生YY的話本,就誤以為富家千金都是輕易跟男人私會、隨隨便便撿個人回家的“痴情”女子。

人家有教養,有必要的常識,有起碼的規矩,更有著嚴苛的尊卑觀念。

誠然,顧傾城的顏值逆天,霍五娘不能免俗的心動了。

但,越是這樣,霍五娘行事的時候,就會愈發謹慎。

比如此刻,霍五娘會守在床前,不只是情深所致、想要親自照顧。

她還想進一步的觀察——

人在昏睡之中,警惕性是最低的。

若是再說個夢話,定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阿父,兒願為您分憂!”

“放肆!韋賢,你雖為使團主使,卻只是臣子,本皇子是君,汝焉敢如此無禮?”

“來人!快來人!把馬車停下來!”

霍五娘守在床前,就看到顧傾城睡了沒多久,就開始胡亂說著夢話。

她的額頭上滿都是汗,表情也或是誠摯或是憤怒或是驚恐的變化不停。

最後,顧傾城“啊”的大喊了一聲。

“阿九!阿九!醒醒,快醒醒!”

霍五娘見她如此痛苦,不禁有些不忍,趕忙伸手輕輕推了推。

顧傾城猛地睜開了眼睛。

只是,兩個眼珠兒沒有靈動,而是直勾勾的盯著頭頂的帳子。

霍五娘知道,阿九這是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

她想了想,站起身,端來一杯還帶著餘溫的茶水,“阿九,喝口水!緩緩神兒!”

她將茶盅送到了顧傾城的嘴邊。

顧傾城還是魂出天外的狀態。

她只是遵從身體的本能,低下頭,就著霍五孃的手,輕輕啜了兩口。

溫溫的茶水順著口腔,劃入了腸道。

有了茶水的滋潤,她整個人似乎也“活”了過來。

“呼”

顧傾城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夢魘了?”

霍五娘覷著顧傾城的臉色,柔聲問了一句。

“嗯!做了個噩夢!”

顧傾城順口說了一句。

然後,她似是回想到了什麼,猛地抓住霍五孃的胳膊,“我‘看到’了!他、他坐著馬車,馬車在山間狂奔,然後、然後跌下了山崖!”

顧傾城說這話的時候,臉色慘白,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她嘴裡說著“他”,彷彿是圍觀了一個其他人的遇險經歷。

但,霍五娘卻覺得,阿九說的應該是他自己。

白天的時候,她的一番話,刺激到了阿九。

所以,阿九睡著之後,就開始做夢。

不,確切來說,不是夢!

而是阿九曾經遭遇過的事實。

這,應該也是他失憶前最後一個畫面,對他而言,也是最深刻、最可怕的經歷。

平時沒有人提及,阿九也就“遺忘”了。

霍五娘故意跟阿九講了董貴妃母子的軼事,觸動了阿九心底的某個點,然後就——

霍五娘可不是一廂情願的兀自腦補,這一路走來,她以“為阿九治病”為由,遍訪了沿途的知名大夫。

從這些大夫的口中,霍五娘大概知道了失魂症的相關情況。

而故意刺激阿九,也是某位大夫提出來的治療方案。

現在看來,效果極好!

失憶的九皇子,慶帝的愛子,此刻就像一張白紙,又像一隻剛剛破殼的雛鳥。

她,霍五娘,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將九皇子培養成“該有”的模樣。

繼而——

霍五娘壓下心底的計劃,故意做出凝重的表情。

她遲疑著,掙扎著,最後,開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阿九,我、我懷疑你是九皇子慶誠。”

“啊?”顧傾城張大嘴巴,清澈單蠢的眼眸中,閃爍著驚愕、驚喜等等神情。

“我、我是九皇子?董貴妃所出?陛下的愛子?”

顧傾城大秀演技。

禍水默默的轉過身,不忍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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