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船是先抵達了夫子廟的渡口。

只是朱棣還未下船,卻已有人發現這渡口處的防禁森嚴了許多。

朱棣在船中,吩咐朱勇道:“去問問怎麼回事。”

朱勇去了,一會兒功夫便回來,稟告道:“陛下,聽聞前幾日,南京城出了白蓮教餘匪,太子殿下……已下詔,命加強各處渡口和官道的盤查。”

朱棣聽罷,深深皺眉起來,瞥了一眼張安世。

而後從容道:“白蓮教不是已被剿滅,現在又何來的白蓮教餘匪,動靜還這般的大。”

朱勇接下來,卻是結結巴巴地道:“還有……還有……”

朱棣看他猶猶豫豫的樣子,不耐地道:“有話就說。”

朱勇這才道:“臣在碼頭上聽到一些傳聞,說是陛下……陛下……被水賊……”

朱棣聽罷,猛地臉色鐵青。

顯然,他已經明白朱勇這話是什麼意思了。

朱勇忙道:“陛下,臣……萬死……”

朱棣不甚在意地揮揮手:“這和你無關,你下去吧。”

朱勇如蒙大赦,匆忙躲走了。

朱棣則是看向張安世道:“此事你怎麼看?”

張安世道:“水賊襲擊了陛下,照理來說……訊息傳到京城,也應該是陛下抵達南昌府之後的訊息。畢竟,當時除了吳氏人等,沒有人知道陛下就在九江城。所以臣覺得,此事十分的蹊蹺。”

頓了頓,他接著道:“陛下,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水賊動手之前,吳氏這些人,其實就已經志在必得,所以提前將訊息送到京城來?”

朱棣淡淡道:“朕還沒死呢,就提前送到京城……”

張安世訕笑道:“是啊……真是奇怪。”

朱棣深深看了張安世一眼,道:“奇怪嗎?還是你在跟朕裝糊塗?”

張安世連忙收斂起笑意,道:“臣……臣不敢……”

朱棣冷哼一聲道:“你是錦衣衛指揮使,莫不知這訊息的重要?”

張安世只好道:“臣自然知道,若是誰能提早得知陛下駕崩的訊息,這裡頭,只怕就大有文章可做了。訊息歷來是天下最值錢的東西,尤其是此等重大的訊息,只要能提前掌握,只要稍稍地進行操作,飛黃騰達都不成問題。”

朱棣挑了挑眉,沉吟著道:“這樣說來的話,那麼……誰從中牟利,誰就是吳氏的同黨?”

張安世道:“有可能。”

朱棣嘆道:“吳氏在江右,門生故吏遍佈。而京城之中,江右的大臣極多……”

張安世道:“陛下不必擔心,絕大多數大臣其實是對陛下忠心耿耿的,壞的只是一小撮,此等害群之馬……”

朱棣頓時又火冒三丈起來,怒道:“他們騙了朕的錢,想要弒朕,現在還想騙朕的兒子。”

張安世:“……”

朱棣道:“說話啊。”

張安世道:“陛下,臣在想,歷朝歷代,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情況?”

朱棣卻是反問道:“那麼你認為呢?”

張安世道:“應該有,而且還不少,只不過……未必能見史冊罷了。”

“何以見得?”朱棣繼續反問。

張安世道:“竊國者侯,譬如……吳氏,他們若是能成功,陰謀不被發現,那麼陛下不過是因為荒淫無道,像歷史上許多的昏君一樣喜歡勞民傷財,四處私訪,卻不幸,遭了賊。”

“而這個時候,幸虧是吳氏和吳氏的門生故吏們,在此國家危難之際,扶大廈將傾,力挽狂瀾於既倒,輔佐太子殿下,克繼大統,延長了我大明的國祚,實乃人臣典範,為萬世所敬仰。”

朱棣聽罷,笑了笑道:“何以見得呢?”

“因為不對等。”張安世想了想,道:“不過後頭的話,臣不敢說。”

朱棣道:“說罷,朕什麼難聽的話,不曾聽說過?你不要私下造謠生非即可。”

張安世道:“陛下,臣冤枉,臣從未……”

見朱棣臉拉長,張安世立即改口,道:“皇帝乃是以血脈傳承,良莠不齊,且居於深宮,雖看上去執掌了天下的權柄,可實際上呢……”

“而大臣百官,出自天下各州府,能夠入朝者,無一不是天下最頂尖的聰明人,一個承襲了祖宗基業的皇帝,要面對的,乃是數百上千天下的精英,其任何一個人的智計都遠高於眾……”

朱棣想了想,點點頭,卻道:“所以才需帝王術。”

張安世道:“陛下所說的帝王術,莫非是分而治之?”

朱棣道:“正是。”

“這種辦法,臣以為,天下承平無事的時候,分而治之,倒是最好的辦法,讓大臣們相互攻訐,使他們無法形成合力,最終皇帝來做裁決者。”張安世細細想了想,接著道:“可陛下……若是要推行新政,那麼陛下還可分而治之嗎?”

朱棣聽罷,低垂著頭沉思,似有觸動。

大臣們可以爭權奪利,可畢竟,若是皇帝要辦的事,是挖了大臣的根基的事,靠所謂的帝王平衡之術,是無用的。

平衡的前提是,天下承平無事,皇帝沒有侵害到他們的利益,而他們自己為了爭權奪利,所以會想盡一切辦法,攻擊自己的對手。

可很顯然,新政這種情況,必然會讓絕大多數的大臣暗中聯合起來,繼而對皇權進行挑釁。

別看有的人讀四書五經,好似書呆子,可你真把人家當做了書呆子,那就真的是愚不可及了。

人家讀四書五經,是向你宣揚仁義道德,他們發起狠來,卻也是什麼事都乾的出來的。

想到這些,朱棣幽幽地嘆了口氣。

張安世卻笑了笑道:“不過幸虧,陛下非尋常天子,如若不然……”

朱棣沒心思聽這個,擺擺手道:“登岸吧,不要大張旗鼓。”

他頓了頓,又道:“你先立即帶人,往棲霞一趟。”

張安世愣了一下,接著不解地道:“陛下……這是……何意……”

朱棣目光沉沉地看向張安世,眼中帶著幾分銳光,道:“去吧,掌握住錦衣衛和模範營。而後立即帶校尉與模範營入京,提兵入京師之後,朕再入宮。”

張安世眼眸微微張大,似一下子明白了這裡頭的用意,便道:“臣遵旨。”

張安世有時候還是很佩服朱棣的,因為他總是能抓住重點。

這種情況之下,所謂的陰謀詭計,或者是所謂的奇謀,其實沒有什麼意義,只要死死地抓住了錦衣衛,抓住了精銳的兵馬。

管你什麼陰謀算計,誰敢造次,殺了便是。

就是這麼的直接,這麼的乾脆!

於是張安世再不耽擱,立即動身加急趕往棲霞。

南鎮撫司。

此時,僉事周彥正高坐堂上,他已一夜沒有休息,簽發了一道道的令狀。

這周僉事很清楚,南鎮撫司之中,同知陳禮的烙印太深了,想要完全去除陳禮的影響,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先讓陳禮去鎮江,而再慢慢找一些藉口,將南鎮撫司下轄的一些千戶、百戶淘撤。

況且,這些理由也很好找。

當然,周彥也在等,等著有人來朝他靠攏。

此等權術的手段,他可謂是得心應手,當初他在金吾衛的時候,就是這般,此後調任錦衣衛,想來也不成問題。

他深信,時間久了,這南鎮撫司內部,必然有人察覺到現在他才是當家做主之人,自然會有人開始想辦法討好他。

而這些人……未來便可以培養起來,取代那些被淘換下來的千戶、百戶。

從此,這些人慢慢就成了他的黨羽,久而久之,他便可將南鎮撫司牢牢的抓在手裡。

現在最緊要的,還是想辦法儘快將這陳禮趕至鎮江去。

大清早的,周彥便命南鎮撫司上下來見,陳禮也來了,周彥先讓陳禮坐下,客氣一番,隨後才升座。

他這樣做,其實就是給這南鎮撫司上下發出一個訊號,今日起,他周彥算是這裡的主人了。

只是這上上下下,都明顯的看得出來,一個個露出的是怨憤之色。

倒是陳禮卻還面帶著笑容。

周彥先說了一番空話,無非是親軍當如何如何,又說起自己在北鎮撫司的時候,繼而笑了笑道:“陳同知,交割的事,現在怎麼樣了?”

陳禮顯得隨意地道:“手頭的事太多,一時半會,只怕交割不便,只恐還要延後數日。”

周彥聽了,皺眉起來,道:“這可不成,鎮江那邊,聽聞有賊子作亂,事關重大,非要陳同知這般的人鎮守,才教人安心。陳同知,該當以國家為重。”

陳禮不做聲。

一個千戶站出來:“既然事情緊急,那麼卑下可以先行一步,至鎮江去主持局面。”

周彥厭惡地看了這千戶一眼,他拿陳禮這樣的滾刀肉沒有辦法,可是區區一個千戶,他卻是不放在眼裡的。

於是淡淡道:“爾何人?”

“千戶劉舟。”

周彥道:“我聽說過你,你負責的乃是南鎮撫司情況的分揀,我來問你,白蓮教教匪作亂,你為何沒有提前示警?”

劉舟道:“因為根本沒有白蓮教匪的情報。”

“胡說!”周彥大義凜然的拍案而起,怒道:“若是沒有,卻又為何會有教匪作亂?難道前幾日,被殺死的教匪都是假的嗎?真是豈有此理,你翫忽職守,已是死罪,今日還不知錯,可謂累教不改,來人,將此人拿下,家法伺候。”

此言一出。

堂中沉默,只一個個瞪大著眼睛看著。

可硬是不見有校尉上前去拿那千戶。

周彥更怒,還要拍案。

陳禮此時微笑著道:“周僉事可知這劉舟當初,威國公在的時候,威國公對他最是信任?每一次出行,都愛將他帶在身邊,說他最是忠誠可靠,辦事也最是細心。”

周彥心裡自然知曉,這陳禮是故意在膈應他的,可現在若是他不能處置劉舟,給這些驕兵悍將們一個下馬威,他還如何鎮得住?

當下,他便冷笑道:“今日不同往日,當初他在威國公面前順從,可人心是會變的,這劉舟居功自傲,更是罪加一等!再者說了,威國公亡故,我衛中上下,誰不痛惜?可死者已矣,咱們這些未亡之人,卻還需當差緹騎,拱衛宮中,這也是太子殿下命我來此的目的。”

說著。

周彥微微抬高下巴,又道:“我奉太子詔,鎮南鎮撫司,治的便是劉丹此等橫行不法之人!來人……拿下了,誰敢不從,就是抗詔!”

陳禮依舊端坐不動,臉上帶著似笑非笑之色,好像瞧樂子似的。

那劉舟卻悲憤無比,偏偏又拿著周彥無可奈何,這高大的漢子,禁不住眼裡含淚出來:“威國公若是在天有靈……”

“太子有詔?我怎麼沒聽說過?”

這說話之間,卻有人慢悠悠地進了大堂。

這聲音,竟是莫名的熟悉。

眾人眼中露出訝然之色,堂中突的一陣靜默,一個個看向那迎著光進來的人。

周彥也下意識地看過去,卻見這人正笑吟吟地踱步進來。

這人笑吟吟地道:“我他孃的還沒死呢,是誰在咒我?”

周彥:“……”

等這人入堂,面目越發的清晰。

驟然之間,堂中一下子騷動。

周彥驟然之間,頭皮發麻,似見鬼一般地瞪大了眼睛。

陳禮已長身而起,一雙眼眸也在這瞬間裡亮了幾分,唇邊隨之帶起真心歡喜的笑意。

他不緊不慢地朝來人行禮道:“卑下見過都督。”

“見過都督……”

眾人就像是約好似的,整齊劃一地轟然拜下。

張安世則是揹著手,對此不予理會,而是徑直走向周彥,直直地看著他,伸手道:“太子的詔令呢?”

周彥身如篩糠,渾身戰慄不止。

他像魔怔了似的,身子已不聽使喚,竟匆匆地從袖裡掏出了一份詔令來。

張安世奪過去,低頭一看,這詔令……每一個字,他都認識。

而後,張安世卻是將這詔令直接撕了,一分為二,然後揉成了一團,這才道:“你說這是太子殿下詔令,我怎麼不知道?是你能代表太子,還是我張安世更能代表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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