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點齊人手。

也不告訴他們即將要去做什麼。

卻是將朱勇叫來。

笑吟吟地看著朱勇。

朱勇心裡發毛:“大哥,出啥事了?”

“你爹……”

“俺爹咋了?他又惹了什麼事?”朱勇勃然大怒。

張安世道:“也沒什麼,你爹即將要去江西,對吧?”

朱勇皺著眉頭點頭。

張安世嘆道:“告訴你一個好訊息,一個壞訊息。”

朱勇想也不想就道:“你先說壞訊息。”

張安世道:“此去,只怕會有危險。”

朱勇卻是樂了:“這世上除了皇帝,誰敢拿我爹咋樣?不是我吹噓,太子殿下也奈何不了他。”

張安世倒是怒了,氣呼呼地道:“你這人,好端端的提我姐夫做什麼?”

朱勇訕訕笑道:“打個比方而已,大哥彆氣,彆氣。大哥也別擔心我爹,放心吧,我爹是個老狐狸,沒人比他更狡猾了。好訊息是什麼?”

對朱勇這話,張安世一陣無語,而後道:“好訊息就是……此番你爹若是能逃出生天,就要發大財了。”

“發大財?”朱勇一愣。

張安世道:“好了,少囉嗦,現在開始,接下來我們的行程統統保密。”

朱勇立即感覺到事情不簡單,他與張軏對視了一眼,隨即道:“出了什麼事?”

這一點,丘松的表現就很好,他只懶洋洋地站在一旁,看著像是對此漠不關心,腦子裡也不知在想什麼。

張安世氣定神閒地道:“不該問的不要多問,總而言之,這一次一定是個硬仗,要多帶火藥。”

火藥這兩字一出,丘松這才生了興趣,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有了精神氣,只見他道:“大哥,是不是這樣?”

說著,他將自己的腰帶一解,接著將自己的衣襟一拉,當下便將自己外衣雙手撐開,裡頭一圈火藥綁在他的衣內。

張安世眼睛都睜大了,大呼:“你不要過來………”

……

兩個時辰之後,張安世領著一隊人,卻是一副壓貨商賈的打扮,浩浩蕩蕩地來到渡口。

而這裡,早有數十艘船在此候著,緊接著,張安世便見著了朱棣。

朱棣是由數十個錦衣校尉,在陳道文的引領下來的。

他揹著手,站在船頭,等張安世登船,便回頭,看著腳下湍急的流水道:“怎不見朱勇三人?”

張安世道:“安排另一艘船了。”

朱棣道:“朕還想見見那三個小子,敲打一下呢,怎的不同船?”

“這……”

朱棣看著張安世一臉古怪之色,便道:“怎麼?”

張安世道:“臣不敢隱瞞,是臣的四弟,也就是丘松,他……非要抱著一堆火藥在身不可,臣覺得有些危險,還是讓陛下離他遠一些的好。”

朱棣:“……”

想了想,似乎覺得丘松這般的人,確實有點變態,於是朱棣道:“那朱勇和張軏呢?”

“臣安排他在其他船上,若是讓二弟和三弟來同船,四弟性子敏感,或許覺得不對勁,臣怕他胡思亂想,若是想不開,那就糟了,讓二弟和三弟陪著他,他便不會不疑有他了。”

朱棣:“……”

頓了頓,朱棣道:“丘福分明很穩重的人啊。”

他嘆息一聲,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對於丘松這樣的精神小夥,朱棣也沒啥話可說。

朱棣道:“他們既是你的兄弟,自該好好教導他們為人處世的道理。不要年紀這樣大了,還這般糊里糊塗。他們是勳臣之後,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免不得要沾染一些古怪的脾氣,想來這都是身邊的人對他們過於驕縱的緣故。你是兄長,應當嚴厲教導。”

張安世唯唯稱是。

朱棣隨即笑著看向張安世道:“京城這邊,已經安排好了吧?”

張安世沒想到朱棣會突然這樣問。

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朱棣這話裡有話。

於是默契地對朱棣笑了笑道:“已經佈置好了。”

朱棣帶著幾分感慨道:“表面上出事的是江西,可真正的心腹大患,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啊!你這傢伙,倒能理會朕的深意。”

張安世笑了笑道:“還是陛下聖明,神鬼莫測。臣是很努力地揣度陛下的心思,也才勉強能領悟三四成。”

朱棣大手一揮:“少說這些屁話。”

張安世便很識趣地跑去了船尾,懶得伺候了,這老頭子現在脾氣越來越古怪,伺候不起。

兩日之後,艦船直抵九江。

商隊登上了碼頭。

碼頭處,卻是一隊巡檢的人馬,此時鬧得亂哄哄的。

張安世先領著人登岸。

便有人大呼道:“凡有青壯,都需修建鐵路,不得有誤……”

幾個人大搖大擺地到了張安世的面前,為首一人按著刀,橫眉怒目,渾身殺氣騰騰。

張安世直接丟給他一塊銀子:“走開。”

這人掂了掂份量,繃著的臉,頓時咧嘴一笑,隨即道:“原來竟是商人,商人是外鄉人,戶籍不在本府,這就沒事了,請,請……”

當下,張安世人等紛紛上岸。

朱棣臉色鐵青,口裡喃喃唸了一句:“朕的錢!”

那幾個巡檢送別了張安世等人,為首的人拿著張安世的銀子掂在手裡,一人小跑著追上頭:“頭兒,那些人……一看身家就不菲,直接就拿這麼重的禮,我看……將他們抓回來,說不定……”

這話沒說完,可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混賬!”這為首之人大喝一聲,怒道:“你以為我們是什麼?我們是官差,不是強盜,你以為你是鄱陽湖的水匪嗎?”

說話的人被罵得一臉尷尬。

這為首之人眼中閃過精光,接著道:“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打賞的,必定是大商賈,這年月,哪一個大商賈背後沒有人?只是人家不願麻煩上頭的人罷了,隨便拿點小錢給弟兄們喝喝茶,算是花點小錢消災。你還真以為,靠著咱們這些人可以拿捏他?真的惹得急了,到了魚死網破的地步,你我這些人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

“啊……原來如此。”

為首之人瞪他一眼道:“當差這等事,最緊要的是眼睛要亮,若是連一丁點的眼色也沒有,到時真是死了也不曉得。”

這人說罷,便又指著一人,大呼道:“攔住那人,那人瞧著像鄱陽湖的水匪!”

九江乃通衢之地,既是緊鄰著長江,又連線了鄱陽湖,距離南昌府也是一步之遙,此地自古以來,便以商業繁茂著稱。

可進了九江城,朱棣感覺到的,卻是蕭索。

一片蕭索,街上行人已是寥寥。

等讓人去詢問,卻說此處已遭了賊,或者說,到處都是賊子。據說就在一日之前,已有一處賊子,直接攻破了縣城。

不過……這九江城唯一的變化,就是建成了一處車站。

還真建成了。

朱棣一路來,臉色都很難看。

不過地方上,其實大抵也都是如此,鬧匪在這個時代乃是常態,歷史上,永樂年間,規模較大,人數在萬人以上規模的作亂,就有數十次之多。

聲勢浩大的,甚至可以聚眾十數萬。

而這……已經算是古代較為太平的時期了。

倘若是在王朝中後期,每年數十場叛亂和民變,幾乎是家常便飯,一年下來,不屠戮幾十個縣,都算是太平年景。

這等事,放在前世的張安世看來,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畢竟,他那時對於盛世的理解,絕不是這般的。

可現在的張安世,其實也早已麻痺了。

盛世是啥?盛世是與亂世相對的!

亂世十室九空,赤地千里,動輒死亡個七八成的人口,人易子而食。

而這永樂年間,百姓們一輩子可能才遭一兩次匪患,受幾次天災,這可不就是盛世嗎?

所以,得知有賊出沒,居然絲毫沒有人為之奇怪,只覺得太正常不過了。

可車站竟真的修建了起來,卻還是讓朱棣和張安世振奮。

當下,在一人的引領之下,眾人馬不停蹄地來到了一處車站。

站在這裡,看著遠處孤零零的車站。這車站,遠遠看去,還真像這麼一回事。

於是朱棣和張安世帶著期待,舉步走近一些。

這細細一看,卻又震驚了。

這裡除了車站之外,一無所有。

沒有鐵路,只有一處延伸了不到百丈的路基,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朱棣:“……”

張安世疑惑地道:“是這鐵路還未鋪來嗎?是從南昌府開始鋪的?”

朱棣的臉色越發的陰沉,卻只道:“在此等一等。”

“陛下……”

朱棣鐵青著臉道:“別說話,等一等!”

果然,等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有一隊差役來。

這些差役,顯然也是聽到了什麼動靜,得知有一群人,突然來這車站,甚是可疑。

於是便匆匆而來,為首一人揮舞著鐵尺厲聲大喝:“爾等何……”

朱棣上前,掄起胳膊。

這為首的差役頭子還未反應,只覺得眼前一花,手中的鐵尺下意識要格擋。

可是……快,太快了。

便見朱棣蒲扇一般的巴掌,直接摔在他的臉上。

這人眼前一黑,臉上好像猛地遭受了重擊,身子搖搖晃晃,啊呀一聲,人已摔在地上,直接昏死。

後頭的差役們大驚失色,口裡大呼:“是賊,是賊……是真的賊,跑,快跑。”

朱棣沉著臉厲聲道:“誰敢跑一個!”

差役們頓時腳下好像生了釘子一般,一個個拜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饒命……”

朱棣道:“我要見官,爾等領我去。”

其中一個瘦弱的差役,應該是個文吏,此時忙道:“賊老爺,我家縣老爺乃少有的好官啊,從不害民,兩袖清風,賊老爺……就饒了他吧。”

朱棣勃然大怒:“來……”

“去,去。”那文吏倒是爽快了:“小人這便帶諸賊……不,是帶諸位爺爺去。”

朱棣看著還算鎮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時是腦袋發昏。

眼前所目睹的怪狀,教他覺得匪夷所思。

張安世也一頭霧水,悄悄到朱棣的面前,想說什麼,又覺得沒啥可說的,於是便拎著那文吏的後襟道:“你們是哪一個衙門的?”

文吏戰戰兢兢地道:“乃德化縣縣衙。”

德化縣乃是九江府的府治之地,到了後世,因為福建也有一個德化縣,於是這九江的德化縣遂改為了九江縣。

張安世又問:“你家縣令是誰?”

“姓陳,諱名進業。”

這裡距離縣衙不遠,當一群人浩浩蕩蕩出現的時候。

張安世朝那縣吏使一個眼色:“我們要去後衙相見。”

文吏不敢多言,便乖乖地對門前的差役道:“這是來拜謁老爺的。”

當下,領著朱棣等人,徑直往後衙走。

這沿途幾乎是暢通無阻。

顯然這文吏應該在縣衙裡是頗有幾分威望。

等到了後衙的廨舍。

卻見一人,正坐在廳中,抱著書讀。

這文吏便大呼一聲:“老爺,有人……”

廳中之人,正是縣令陳進業。

陳進業見有人貿然衝進來,先是驚訝,而後放下一卷書,大呼一聲:“爾等何人,安敢造次!”

張安世也不猶豫,率先上前,到了這陳進業的面前。

其餘之人,迅速地散開,在周遭警戒。

張安世從袖裡取了一個腰牌出來,在這陳敬業面前一晃。

陳敬業一見,大驚失色,忙是拱手道:“下官陳敬業,見過……”

他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

朱棣卻已勃然大怒,大喝道:“爾便是陳敬業?”

“是……是……”陳敬業已察覺出了朱棣的不凡,忙道:“不知諸位自京城來此,有何公幹?”

朱棣沉聲道:“九江府修鐵路,何至於迄今為止,一寸鐵路也未修?那麼多的銀子,究竟去了何處?”

“這……這……”

陳敬業一聽,立即露出了魂不附體的模樣。

他打了個冷顫,而後期期艾艾地道:“這……下官……下官……”

朱棣氣急反笑:“前前後後,紋銀五百萬兩,都去了何處?”

陳敬業一聽五百萬兩,立即明白了什麼。

“莫非,是成國公……”

他看著朱棣,想起了成國公即將至南昌府的傳聞。

心裡大抵以為,成國公應該走的乃是水路,從水路抵達了九江府,再走陸路往南昌府去。

這般一想,他立即道:“這……這……下官區區七品縣令,實在……實在……”

朱棣冷笑著道:“好一個區區七品縣令!這車站就在爾縣,五百萬兩銀子,你經了多少手?你又拿走了多少?”

朱棣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原本的預想之中,他覺得……哪怕是五百萬兩,貪墨走了兩三百萬兩,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現在看來,事情顯然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這陳進業聽罷,嚇得臉色煞白,立即大聲喊冤:“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下官兩袖清風,不曾貪墨分毫啊,下官……”

他急著為自己辯解。

張安世卻是使了個眼色。

於是,便開始有人在這廨舍之中進行搜查。

隨即,陳道文匆匆而來,低聲道:“查過了,這裡……只有些許的碎銀,還有不少的書,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東西了。噢,還有一些留下來的殘羹,此人正午吃的似是鹹菜和一個蛋花湯,其他的便沒有了。”

張安世:“……”

朱棣聽罷,只是輕蔑一笑,他豈會相信這些東西,於是笑得更加森然。

陳進業哭泣著道:“下官自上任一來,歷來如此,若是上官不信,可以徹查。縣中上下,人盡皆知,下官乃讀書人,斷無貪墨之心。”

朱棣厲聲道:“朕不信……”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一副絲毫也不相信的模樣。

“看來,若是不嚴刑拷打,他便不肯招供了。來人……”

陳進業已嚇得魂不附體。

倒是一旁引著大家來的文吏,啪嗒一下跪下,哭告道:“縣老爺當真是兩袖清風的好官啊!莫說平日裡生活簡樸,便是有一些俸祿,也拿出一些來,賙濟下頭的差役,說是大家辦差不易,也知道小人們沒有俸祿,難以養家餬口,告誡我等切不可因此而勒索百姓……小人敢用人頭作保。”

此言一出,朱棣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如同笑話一般,而滑稽的不只是眼前這官吏,更是自己。

張安世便冷聲道:“這修鐵路的銀子,該縣撥付了多少?”

不等陳進業回答,文吏便道:“總計三十七萬兩。”

朱棣氣咻咻地道:“銀子呢?”

“修鐵路了。”文吏道。

朱棣腦子嗡嗡的響,下意識地道:“鐵路呢?”

“鐵路還沒修。”

“那麼錢呢?”

“花完了。”文吏道。

朱棣:“……”

張安世在一旁,踹了這文吏一腳道:“還敢不老實,我只問你,鐵路未修,為何錢沒了?”

文吏遲疑了一下,才道:“上官有所不知,這鐵路……是路……是路就要修在地上,這地……乃是百姓的,總要購置了土地,才能修起來吧。”

“數十萬兩,都拿去買地了?”張安世冷眼看著他道:“買了多少的地?”

“不多,若是再撥付七八十萬兩,應該這地就夠了。”

張安世怒罵道:“入你娘,再撥付七八十萬兩,我能將你們半個縣的地都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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