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江這才恍然大悟,他過去從來也沒有下過車間,更沒有上過夜班,對生產車間裡的工人三班倒運作方法,根本就不瞭解。他還是按照一般人正常的思維,認為如果要是明天開始上夜班,那就應當是從明天晚上開始上,而不是理解為所謂的明天,那就應該從今天晚上半夜就開始上。

“那今天的工該怎麼給你劃呀?按曠工嗎?”老於看著他說道。

在過去單位裡,要是按曠工算,那可不得了。一年之內無故累計曠工超過三天,那就要被開除的。一年之內就是有一個曠工,那也了不得,如果遇到升工資,那就對不起,想你也別想了,根本就沒你的份了。

坐在一邊的薛柯枚替他向老於求情了:

“於師傅,他過去一直都在辦公室裡,那能知道怎麼上夜班呀?再說了,當時可能也沒有說清楚吧。您還是念他這是第一次吧,給他把工記上吧。”

“那怎麼行?我只是一個小組長,哪能有那麼大的權力?本來沒有過來,又怎麼敢隨便給他劃工?這個事兒,我可做不了主。”老於坐在一個長條椅子上,把一隻腳蹬在另一隻木椅子上,掏出一隻煙,又開始一邊找火柴,一邊似乎氣鼓鼓地說道。

薛柯枚笑著說道:

“您可以給他先記一個事假嘛?”

老於望著薛柯枚,氣漸漸地有些消了,他摸出了火柴,把煙點燃了。然後噴出了一口濃煙,想了想,對他們兩個說道:

“看他是第一次,那就先這樣記下。以後可不行了啊。”過了一會兒,他把抽剩下的那個菸蒂往架在靠牆的一個火爐子跟前一扔,站了起來,對他們兩個人說道:

“這事你們兩個人知道就行了,可不要讓別人知道了。”說完,就往門口走去,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來,對薛柯枚說道:

“他剛來這裡當工人,什麼都不懂,以後要是看他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你要多替他操點兒心,往後,你就是他的師傅了。注意,黑夜上班,要千萬注意安全。”說完,一撩腿,大步走了出去。

薛柯枚見老於走了,回過頭看了看劉春江,不由得笑了起來:

“昨天夜裡,他剛替別人上完了一個四點班,本來想著等著你來接班,哪想到你沒有來,他又接著替你頂了一個夜班。把老頭累的夠嗆。所以,他剛才才對你發了這麼大的火。其實,他只是脾氣大一些,人還是不錯的。以後你就知道了。”

劉春江望了望薛柯枚,說了句:

“薛師傅,我什麼也不懂,以後,你可要多對我操點心啊。”

薛柯枚也笑了,她用手推了他一把:

“滾一邊去,快去換衣服去吧。”

劉春江明顯地感覺到,薛柯枚有些變了,當了工人以後,大概是由於每天和工人打交道,連性格也有了一些改變了。說話的口氣和動作,都透著一股工人的豪放之氣了。

換完了衣服,劉春江又走了進來。這時,外面的大門嘩啦一響,接著,走廊裡傳來了一陣推腳踏車的聲音,原來是另外和他們一起上夜班的年輕人也來了。這個年輕人叫王強,別看他年紀不大,工齡倒是比他們兩個都要長。

只見他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剛剛從睡夢中爬起來的。他一看到劉春江,笑了:

“哎呀,怎麼,把你給弄來了?好,這下不用和老於頭在一起了。”

劉春江雖然在車間裡面也有一段時間了,但是,他對車間裡面的工人並不十分熟悉,但是,車間裡面的工人們倒是都認識他。

薛柯枚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表,然後對劉春江說道:

“走吧,我帶你先到崗位上看看。一會兒你就自己幹吧。”說完,她就往前走,劉春江在後面跟著。

薛柯枚先向他介紹了控制組的幾個房間。

劉春江是學水泥工藝專業的,其實,他只要一看每個房間裡面的這些裝置,就已經知道了個差不多。只是過去有的裝置僅僅是在書本上看過,現在看到了真正的實物。

“這間房子就是專門做細度用的。這是水篩,這是天平,這是烘乾箱。這是你的更衣箱。”薛柯枚一邊用手指著,一邊給他講著,“以後,你就在這裡操作了。至於怎麼操作,這個就不用我教你了,你就是學這個的,比我懂。”

接著,薛柯枚又戴上了防塵帽和口罩,對他說道:

“走吧,咱們到車間裡去。以後你就是自己去了。”

劉春江也戴好了防塵帽,拿上了取樣的工具。他知道,他現在頂的這個崗位,是取樣崗位。要求每小時取一次。

薛柯枚領著他,先是進入了車間的生料工段,磨機的巨大轟鳴聲,震的地上的鐵板都在顫動,踩在上面,腳也感到有些發麻。

劉春江跟著薛柯枚,七轉八轉,饒了幾個圈,來到了一個鉸刀處。“這就是取入窯生料樣的地方。”機器的噪音很大,薛柯枚又戴著口罩,就把嘴對著他的耳朵,大聲說著。

劉春江點了點頭。

隨後,薛柯枚跳入了一個地溝裡面,從裡面取了一些生料樣。

畢竟是黑夜,車間裡面的光線或明或暗,那些機器的影子,在燈光照射下,有的像魔鬼一樣張牙舞爪,樣子面目猙獰,尤其是半夜三更,一個人在這裡,要是剛開始猛地一看,心裡很是發毛,多少感到有些恐怖。

劉春江看著車間裡面七高八低,橫七豎八的一個個裝置,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巨大的迷宮一樣,饒了幾圈,連東南西北都有些搞不清楚了。

接著,薛柯枚領著他開始爬樓梯。

樓梯很陡。幾乎是七十度的斜角。

車間裡面的樓梯,每個踏板,側面都是空的。兩邊的扶手,也僅僅是幾個鐵管,走在上面,感覺下面空嘮嘮的,每個踩上去的踏板,僅僅是用一個個鐵板焊接上去的。從上面完全能看到下面。

劉春江走在上面,心裡老是懷疑腳下的樓梯是不是很結實,生怕從上面掉了下來。

等爬到了相當於七八層樓房那麼高的時候,劉春江看到了立窯看火工操作的平臺。

桔黃色的窯火刺的眼睛生疼,此時,劉春江感到身子面對窯火的地方,烤的很熱;可是,背後卻是一點也不熱,因為,這裡周圍四面的窗戶,都是空的,冷風不時地從兩側吹來。

劉春江一邊看著,腦子裡一邊回憶著過去教科書裡面講的這些東西。

課本上講的那些東西,只是講了個大概的理論,比起實際中的裝置來說,還是顯得有些太抽象。

“小薛,了不得呀,帶上徒弟了。”

六、七個看火工,站在窯體的周圍,和薛柯枚開著玩笑。

薛柯枚走到了一個鬍子拉渣,這個班的看火工班長跟前,向他了解了一下火情,隨即又點了點頭,然後,拐了兩個彎,走到掛在牆上的一個小黑板上面,拿起下面的一隻粉筆頭,在上面的表格上,熟練地填寫了一個入窯碳酸鈣的百分比含量數值,然後,向劉春江示意了一下,就領著劉春江走下了樓梯。

下樓梯的時候,劉春江望著下面幾乎透明的廠房和機器,感到有些目眩。在所下的樓梯之處,光線很暗,看也看不清楚。

劉春江一隻手拿著樣盒,另外一隻手死死地抓住兩邊的扶手,瞪大眼睛,恐懼地看著腳下昏暗的樓梯,用腳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往下探著,生怕踏空。這樣一來,下的速度就很慢了。

再看薛柯枚,下樓梯時兩個眼睛似乎根本就不看腳下,一溜煙小跑著,彷彿仙女一樣,從上面飄了下來。

劉春江看著她輕盈的身子,不由得對薛柯枚羨慕起來。

不一會兒,薛柯枚就領著他,把應該取樣的幾個地方轉了一圈。

回來之後,三個人就開始做樣了。所謂做樣,就是對取回來的試樣,做幾項有關物理效能的檢驗,或是化學上的定量分析。

劉春江做的樣不多,只是一個細度,一個水分。三下兩下就做完了。這些東西,對他一個大學水泥專業的畢業生,那簡直就是像玩一樣。

他做完了之後,就來到了密閉的天平室裡,站在一邊,看著薛柯枚稱樣。

這個天平室是用來做化學分析用的。裡面的操作檯正中央,擺放著一臺空氣阻尼器天平。此時,薛柯枚端坐在天平前,左手捏著一個小勺子填著式樣;右手的兩個手指,捏著天平的一個旋鈕,神情專注地看著天平中間的一個藍色的顯示屏。

“你在這裡感到習慣了嗎?”劉春江問道。

“怎麼說呢,天天如此。已經有些麻木了。”薛柯枚用一個小鑷子,把稱好的一個試樣,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旁邊的三角瓶內。

“上夜班,你困不困?聽說你原來的家也被收回去了?每天回你姑姑家,要走很遠的路?”劉春江幫助她把一個三角玻璃瓶,放到了電爐上,開始加熱。

“困也得上啊,不上又能怎麼樣?”薛柯枚的神情木然地說著。

“那,以後上夜班的時候,我就去你家裡接你去吧。咱們反正也是一個班的,我又沒什麼別的事情,這樣你就不用早早地跑到車間裡面睡了。那裡你也休息不好。”劉春江真誠地對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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