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雍城的天氣依然炎熱。
突如其來的一夜暴雨之後，溫度彷彿降低了幾分卻依然悶熱如故。冷颯坐在書房的窗前望著外面屋簷下的雨簾，大風帶起的水霧隱隱撲到了臉上讓人在悶熱中多了幾分清醒。
大雨已經下了一天一夜了，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她身後房間中央的地榻上，小石頭正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語著。
水蓮坐在旁邊看著自得其樂的小傢伙，又看看坐在視窗的冷颯關心地道，“少夫人，別被雨淋著了。”
這風這雨都有些邪門，大雨夾著大風肆虐，外面屋簷下的走廊牆壁都被打溼了，少夫人坐在窗邊也要被撲上一臉水霧。
冷颯回頭將視窗的珠簾拉了下來，笑道，“雨還是很大，看來你今天也回不去了。”
水蓮並不在意，笑道，“反正這兩天也沒辦法出門工作，我哪兒都不去就待在這裡蹭吃蹭喝，還能看看小公子呢。”她是昨天中午下雨之前來向少夫人彙報工作的，原本以為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就過去了，誰知道越下越大最後只好在傅家留了一晚上。
水蓮看看冷颯，“少夫人是在擔心什麼嗎？”
冷颯輕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朝著房間中央走了過來，“也不知道嘉州那邊怎麼樣了。”也不知道是這悶熱的天氣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是讓她覺得有些心浮氣躁。
水蓮鬆了口氣，“原來少夫人是擔心大少啊。”
冷颯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麼，坐下來朝著小石頭拍了拍手。
小石頭立刻被媽媽吸引了，啊啊叫了一聲朝著冷颯伸出了小手。
冷颯笑著將他抱起來，天氣太熱了小孩子也受不了，只能穿著單薄的小衣裳，白白嫩嫩的四肢都露在外面。
一抱在手裡，嬰兒滑嫩的觸感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力道，彷彿生怕力氣大了一點點就會傷到他一般。
“啊啊啊。”小石頭高興地對媽媽叫道。
冷颯輕笑了一聲，道：“叫媽媽。”
“咿呀。”冷颯無奈地捏捏他的小臉蛋，這時外面突然亮光一閃，冷颯立刻伸手捂住了小傢伙的耳朵。
下一刻，天空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小石頭的膽子倒是一點兒也不小，昨晚一整夜電閃雷鳴他也睡得十分安穩，就算醒著也沒有被嚇哭的時候。
好一會兒，轟隆隆地雷聲才離去。
水蓮臉色有些發白地道，“小公子這麼小就這麼淡定，我每次都被電閃雷鳴嚇得不輕。”
冷颯笑道，“他還小，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吧。”不過也確實是挺穩得住的。
“少夫人，督軍來了。”門外袁映過來稟告道。
冷颯有些驚訝，“督軍這時候來做什麼？”連忙抱著小石頭起身，對外面道：“請督軍去旁邊書房。”
傅鳳城的書房就跟這邊一牆之隔，冷颯直接抱著孩子就從相連的門洞過去了。水蓮也擔心督軍和少夫人討論什麼機密被自己聽到了，乾脆也跟著出門去找蘭靜和袁映玩兒了。
雨太大了根本撐不住傘，傅督軍是穿著雨衣過來的。
站在門口脫掉了雨衣又撣了撣身上的水漬才走進了書房。
“督軍怎麼這個時候過來？有什麼事情讓人過來說一聲就是了。”冷颯道。
傅督軍擺擺手，看到冷颯懷中醒著的小石頭原本有些緊繃的臉也跟著緩和了幾分，伸手就要去抱小石頭。
冷颯也不拒絕直接遞給了他，傅督軍雖然看著是個粗人，但是抱孩子卻已經十分熟練利索。小石頭被他抱著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模樣，還興致勃勃地拿小手去拍傅督軍的臉。
傅督軍也不生氣，只是笑著道，“這小子力氣又大了不少。”
冷颯笑道，“可不是，有時候被他攥著都不好掙脫。”再過幾個月不把你臉給拍紅才怪。
兩人落座，冷颯給傅督軍倒了一杯茶放過去才問道，“督軍這會兒過來是有什麼事？”雖然傅督軍確實是個孫兒控，但冷颯相信他也不至於冒著這麼大的雨過來就是為了抱抱孫子的。
傅督軍立刻想起自己來的目的，臉色微沉沉聲道，“是有事。”
冷颯直覺傅督軍要說的事情不會太好，肅然道，“是…大少那邊出什麼事了？”
傅督軍沉聲道，“我也是剛剛得到訊息，嘉州那邊雨下的比咱們這邊還大還早，導致嘉州境內的岐水暴漲改道，昨天岐水上游決堤，直接淹了松城。”
冷颯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茶杯裡的水濺落到了桌面上。
沉默了片刻，冷颯將茶杯放回了桌上，“那…傅鳳城他們怎麼樣了？”
傅督軍搖了搖頭，道，“不知道，章同傳來訊息，跟老大他們的通訊斷絕了，現在他正在派人往松城去檢視情況。”
冷颯道，“爹，我要去嘉州。”
“胡鬧！”傅督軍沉聲道，“我來跟你說這件事，就是為了讓你提前知道一下，免得突然知道情況再驚慌失措。這個訊息暫時還不會對外公佈，你也不要跟人說。”
冷颯皺眉道，“那傅鳳城怎麼辦？”
傅督軍看著她道，“你不相信他？我相信我兒子，除非他真的點背到……不然他不會讓自己有事的。咱們要做的就是穩住南六省，只要南六省沒事，嘉州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好處理。你明白麼？”
冷颯沉默不語。
傅督軍輕嘆了口氣，拍拍懷裡的正睜著大眼睛望著自己的小石頭輕聲道，“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想想小石頭。這會兒不管嘉州是什麼情況，肯定都是亂成一團。你是沒見過真的發生大災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你不瞭解情況，冒然跑過去萬一出了什麼事，小石頭怎麼辦？”
冷颯抬眼望著傅督軍道，“可是爹，你原本也是要派人過去嘉州幫忙的吧？”
傅督軍道，“我是派人去防著任南硯那個不要臉的，那老東西死期將至可不會在乎什麼水災不水災的，難保不會趁火打劫！你會打仗麼？”
冷颯沉默，她不會。
傅督軍道，“安心待著，這會兒聯絡不上老大多半是通訊器壞了，那些新鮮玩意兒本來就不靠譜，摔不得淋不得熱不得冷不得動不動就壞。回頭等東西修好了，他自然會聯絡家裡。”
冷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爹，你放心吧。”
傅督軍這才滿意，點頭道，“這就行了，不管外面傳什麼亂七八糟的訊息，只要不是咱們自己證實過的你就當他是胡說八道，這個時候就要穩得住。”
冷颯再次點頭，傅督軍這才將小石頭還給她起身匆匆而去。
顯然即便是下著瓢潑大雨，傅督軍依然還是很忙的。若不是擔心冷颯太年輕了驟然聽到訊息會亂了陣腳，他恐怕也不會親自來一趟。
望著傅督軍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房門外，冷颯將小石頭摟在懷中將臉輕輕貼著他滑嫩的小臉，“別怕，沒事的。”
“啊啊。”小石頭攥著她的一根手指叫著。
冷颯微笑道，“你也覺得爸爸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啊。”
“嗯，我就知道小石頭跟媽媽心有靈犀。一點小事怎麼會難得住我們的石頭爸爸呢？”
當天晚上雍城的大雨總算是停了，雖然只下了一天多的雨，但總降雨量卻已經超過了過去幾個月的總和。就連督軍府這樣本身擁有極好的排水系統，一時半會兒聚集的雨水也排不乾淨。下人稟告說好些屋子都直接進了水，傅家尚且如此外面就更不用說了。
而更讓冷颯憂心的是，嘉州依然還沒有訊息。
不僅是嘉州，這次大雨範圍相當廣闊，南方各地幾乎都在這個範圍內只是多少而已。很多地方的通訊和交通都已經陷入了停滯，相較之下雍城情況還算不錯。
“工廠那邊當初選址就考慮了雍城靠近陵江分支可能會發生的問題，地勢較高並沒有出現大問題。而且那邊的房舍幾乎都是這兩年新建的，也沒有漏水漏雨的情況。”書房裡，張靜之正坐在冷颯對面跟她彙報事情，水蓮和衛冉坐在旁邊不遠處拿著筆記本和筆時不時做一些記錄。
“只是，這次大雨沖垮了城外不少路段，城外的路本身就不太好，現在更是……現在大型的車輛幾乎無法通行，送往城外的日用品只能用小型車輛和人力運送。”張靜之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有些疑惑地看著冷颯，他很明顯能感覺到冷颯的心不在焉。
冷颯發現張靜之的聲音停了下來，才微微回神眨了下眼睛接道：“嗯，我知道了。儘快組織人手將出了問題的路段修通吧。”
張靜之垂眸道，“這個已經在做了，不過這畢竟只能抵擋一時，城外的工廠越來越多，水電路早晚都會成為大問題，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路。城外那幾條小路，現在幾乎比市中心每天還要擁擠了如果再不解決恐怕工業區會直接受到影響。”
冷颯點頭道，“我們原本就計劃先把路修通，送交給交通建設司的報告，你讓人催著一些。”
張靜之笑道，“那邊倒是有心想要造路也不是他們故意拖延，但是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去過兩次，才剛坐下那邊就跟我抱怨他們沒錢。”
冷颯道，“總不能真的完全靠我們自己，他們一毛不拔吧？那最後路修出來了，算是誰的？回頭我去跟督軍談談。”
張靜之點頭道，“最好能夠儘快，不僅是修路迫在眉睫，過幾天雍城恐怕會出現不少外地過來無家可歸的難民。這些人如果不加以管制，會出大問題的。”
冷颯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我知道了，督軍那邊想必心裡也有數。”
這次南六省境內受災不算嚴重，但是可以預料很快就會有外地受災的百姓湧入南六省境內，這些人若是他們不管絕對會鬧出大亂子。
張靜之沉默地點了點頭，“這兩年南六省雖然風調雨順，但救濟難民只能管一時，時間久了南六省再富有也撐不住，確實要早做打算。”
“靜之有什麼想法？”冷颯問道。
張靜之莞爾一笑道，“少夫人，我現在是個商人。”
冷颯不以為然，“商人也可以有想法啊，說一說又不會少一塊兒肉。大家集思廣益，解決問題也快一點嘛。”
張靜之輕嘆了口氣，“我需要時間想一想。”
冷颯笑道，“辛苦張少了，我這邊隨時恭候指點。”
張靜之無奈地捏了捏眉心重新將眼鏡戴了回去，嘆氣道，“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慢走。”冷颯點頭道，張靜之站起身來看了看她卻沒有離開，冷颯有些不解地抬頭問道，“張少還有事？”
張靜之問道，“少夫人是不是身體不適？我看你剛才一直走神。”
冷颯搖了搖頭，有些歉意，“沒有，大概是這兩天事情太多了沒有休息好吧。”
張靜之很快接受了這個理由，“那少夫人好好休息身體重要，我先告辭了。”
冷颯沒有再說話，神色平靜地目送張靜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