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一 權力的遊戲
職業球員毫無疑問是高收入群體，但職業球員從小的訓練和生活環境也相對單一一些，同時在文化學習與社會實踐方面，也較之與普通人大不相同。
很容易就能想象，當一個22、23歲的義大利大學畢業生在獲得人生第一份工作、年薪大約為3萬歐元的時候，扎尼奧洛這種在足壇還排不進高薪行列的球員，一週就能賺6萬歐元，你讓他不自我膨脹，其實是很難的一件事。
同時，這也是俱樂部更衣室與一般職場辦公室有點相似、又很不相同的重要原因。
在辦公室中，能力當然很重要，但情商必不可少，一個不會社交，無法在組織中如魚得水的人，是很難在辦公室政治中長袖善舞並前程坦蕩的。
而在更衣室裡，只要你有超群的能力，哪怕你就是個二貨、幼稚鬼、遊戲王、自戀狂、人生思考者，主教練也會在首發名單上毫不猶豫地寫下你的名字。
扎尼奧洛顯然並沒有到這種程度，卻有了這種脾氣。
他不想花時間與迪巴拉去競爭一個主力位置，就和那些一不高興就從公司辭職的職場年輕人一樣，天真地認為換一支球隊就能遇到一個賞識自己的主教練。
但事實就是，在羅馬隊內，有這樣天真想法的球員不僅僅是扎尼奧洛一個人，這在對陣亞特蘭大的比賽中以一種尷尬的形勢被徹底地展現了出來。
那就是急躁。
90分鐘結束的時候，雙方的射門比是27比4，射正比是5比1，控球59%比41%，角球9比1。
如果不看最後的比分，十個球迷會有九個認為這又是羅馬的一場屠殺。
然而恰恰就是亞特蘭大那一腳唯一射正的射門，在上半場第35分鐘，由本賽季被加斯佩里尼欽點成為球隊主力、本場客串後腰的小將斯卡爾維尼在禁區外以一腳低平球將球射進了羅馬的球門。
隨後，留給羅馬的是浪射，還是浪射。
迪巴拉接球內切強行射門、佩萊格里尼突破後下底小角度強射，亞伯拉罕反擊中不分球依舊強射。
首發的想用帶隊獲勝來證明自己配得上首發，而輪換上場又想用力挽狂瀾去爭取一個繼續首發的機會。
以至於穆里尼奧在中場休息時怒噴了球隊一場都無法改變現狀，並在第59分鐘迪巴拉摔倒在禁區後主裁判並未判罰點球、他跑到場邊與裁判理論，然後又一次被紅牌罰上了看臺。
這是陳小亮第一次在場上感覺到球隊有失控的跡象，賽後，儘管他不知道扎尼奧洛到底還做了什麼，但他決定一定要在下一場比賽前，為球隊解決掉這顆誰踩炸誰的地雷。
1月20日上午，在一群媒體的圍堵下，扎尼奧洛的經紀人開車載著他出現在了特里戈里亞基地外的停車場上。
這倒好，俱樂部的約定的球員面談，連自家球員都沒幾個知道，媒體反而提前都知道了，還早早地等在了外面，彷彿就在等著一顆大瓜在今天炸開。
平託、穆里尼奧、福蒂、陳小亮，他們四個坐在一邊，扎尼奧洛和經紀人坐在另一邊。
顯然，平託和福蒂預留了很多臺階給對方，希望扎尼奧洛能夠就坡下驢，發個道歉、然後傷愈之後早點歸隊訓練也就完了，至於轉會的事情，可以透過合理溝通來解決，而不要影響球隊正常比賽。
但經紀人咬得很死，堅持說扎尼奧洛的訴求就是離隊，如果羅馬拒絕放人，那球員也將拒絕為俱樂部上場。
顯然，穆里尼奧對這個回答非常失望，但他還是耐下心來，和扎尼奧洛講了最簡單的道理。
如果一個職業球員公開用如此不職業的方式去表達離隊訴求，那不僅對他自己的口碑與風評、還對他在下一傢俱樂部的更衣室如何看待他都會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很多教練在買他的時候也會猶豫，誰也不想買一個刺頭來到球隊裡。
然後一切還是於事無補，經紀人似乎是覺得可以讓一個步，提了一個在陳小亮看來非常匪夷所思的要求，說扎尼奧洛會按時參加訓練，所以俱樂部不能拒絕向他發基本工資。
眼看談判陷入顯而易見的僵局，俱樂部的熱臉徹底貼上了對方的冷屁股，陳小亮在座位上冷冷地開口說道：
“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聽清楚我的話，如果，尼科洛·扎尼奧洛先生再次出現在訓練場上，那我將帶領全體一線隊球員拒絕與他一同訓練。”
“如果，教練組要派尼科洛·扎尼奧洛先生上場踢比賽，我將號召所有參賽隊員拒絕在場上與他做任何配合。”
看上去心平氣和、慢條斯理的兩句話，讓在場的另外5個人都驚訝地瞪大眼睛扭頭看向他。
穆里尼奧在胸前叉起了手。
經紀人意識到這是一種強硬表態，立刻回擊：“請注意你的言論，我們完全可以起訴你職場霸凌。”
陳小亮站起身，都懶得去理看上去就一臉壞水的經紀人，指向明顯也帶著一絲火氣的扎尼奧洛：“既然你拒絕為球隊上場，就不要再出現在這裡，我不管這間屋子裡的其他人怎麼想，總之只要我在，這傢俱樂部就不可能再有你。”
他掃了一眼經紀人、又看了一眼扎尼奧洛：“我不知道基地外面的那些媒體是誰想出來把他們叫來的，也不知道那些添油加醋的故事是誰編給那些小報聽的，總之，你們兩個卑鄙齷齪的行為已經嚴重噁心到了球隊。”
“所以，現在就請離開俱樂部，然後回到家去慢慢等你們的轉會結果。如果你這個下三濫的經紀人賣不掉你的客戶，我可以找人教你，不收你佣金。”
經紀人也沒想到球隊隊長會奪過談判的主導權然後徹底把自己漫天要價的大門給徹底堵死，站起身，陪著扎尼奧洛離開了。
走之前還不忘惡狠狠地對陳小亮說上一句：“你等著律師函。”
陳小亮：“隨時奉陪。”
穆里尼奧長嘆一聲，把陳小亮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只是被經紀人蠱惑了，現在才9月份，我們花點功夫和時間是可以改變情況的，球隊在這個階段不能少人，我寧可等到冬窗再賣掉他。”
陳小亮自從進了辦公室就沒有坐下：“教練，如果知道因為這幾天的暫時擱置會導致上一場和亞特蘭大的比賽踢成狗一樣，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就把這件事情解決掉。”
“不用說什麼理智、冷靜，前天晚上的樣子，包括教練你自己的樣子，全義大利都看見了，在那種情況下能做到冷靜嗎？”
“如果現在不處理，讓其他球員覺得這麼幹好像也沒壞處，最後大不了往經紀人身上把鍋一甩，那我們到底在等什麼？是在等下一個和俱樂部叫板的人出現嗎？”
“這個不轉會就不踢，下一個呢？不上場就不踢？不加薪就不踢？”
穆里尼奧皺起眉頭：“你和更衣室都說過了？”
陳小亮毫不猶豫地點頭：“沒錯，就在你昨晚去新聞釋出會的時候，我說了，這支球隊不會再有扎尼奧洛這個人，如果這樣的害群之馬可以留下，那我走。”
穆里尼奧：“更衣室怎麼回應？”
陳小亮走到床邊，唰的一下拉起了遮陽的百葉窗。
穆里尼奧看向正在訓練場上熱身的球員，當他們看到扎尼奧洛和經紀人走出辦公樓的時候，立刻全部背過身去，沒有任何人想與這位鬧事的隊友再有任何目光接觸。
穆里尼奧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他默默點了點頭，讓陳小亮先回到訓練場參加訓練，自己則泡了一杯咖啡，沉默地坐在辦公室裡。
現在是9月，還要4個月他就滿60歲了。
年紀大了，人自然會容易得過且過，豪情猶在，但精力卻不可能再與初入切爾西時的那般狂放不羈、鋒芒畢露相比了。
他在切爾西抓過內鬼、在皇馬抓過內鬼、在曼聯抓過內鬼，雖然在熱刺沒足夠的時間重複這一劇情，但也清楚地知道更衣室裡洛裡為首的一派與英格蘭本土球員的另一派之間的明爭暗鬥，以及孫興慜等相對獨立、沒有派系的球員因此被無辜波及、常被洛裡當做出氣筒的事實。
他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陳小亮很可怕，可怕到竟然能夠在主教練還沒有做任何行動的情況下，就徹底在這件事上把控住了更衣室。
當然他知道，這種現實正是自己的放權導致的，但現在再想收回來，卻已經不可能了，除非真的把他給賣了。
陳小亮已經不是初入羅馬時的雛鷹了，而是一頭已經長出尖牙和利嘴的龍，再給他一段不用太長的時間，展開雙翼之後，整個歐洲足壇都將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作為一位主教練，能夠培養出這樣一名球員，著實是值得一生慶幸的事情。
如果在皇馬、在曼聯、在穆二期的切爾西有陳小亮在，那更衣室哪裡還會崩盤？哪裡還會內鬥到嚴重影響比賽發揮？
他自己也沒想到，在這個歲數，已經沒有精力再去抓內鬼的時候，偏生就有這一個人，幫自己把更衣室全部燙平了。
他知道陳小亮是對的，想當年他一次次的抓內鬼，只為了捍衛一條主教練的原則——沒有任何一名球員能夠凌駕於俱樂部。
而現在陳小亮所做的，正是如此。
看著落地窗外福蒂和教練組的成員正有序地帶領隊員們訓練，穆里尼奧乾脆就沒有參加上午的訓練，他等到一個合適的時間，應該是老年人坐下來準備吃午餐前的時間，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一口衰老、親和、卻又令人無法不尊敬的濃重的蘇格蘭口音響了起來：“何塞，有麻煩了？大中午的，你可不是沒事會打個電話來問候我這個老頭子的人。”
“哈哈哈哈！”
看到心事被拆穿，穆里尼奧忍不住大笑。
若說在足球世界，還有讓他這個狂人能服氣的人的話，弗格森爵士必然是其中之一。
也許40歲年輕力壯的那個穆里尼奧還真的就不服任何同行，但越接近職業生涯的暮年，就越是佩服弗格森爵士27年時間在曼聯所做的一切。
他將今天的事告訴了這位長者，只為求證心裡的一個疑問。
弗格森爵士聽後笑了笑，回答道：“聽上去他比當年的羅伊·基恩更出色，至少他不會頂撞你，也不會去欺負小球員。祝賀你，何塞，你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員工。”
穆里尼奧非常欣慰，卻有些疑惑：“爵士，你就這麼確認嗎？”
弗格森斬釘截鐵：“當然，我曾和這個孩子見過面，他的求勝心和他的謙虛同時顯露在他的臉上，他是對的，何塞，現在的你有這個資本，換了我我也會這麼做。”
儘管隔著電話，穆里尼奧仍舊點點頭：“感謝你，爵士，祝你身體健康。”
掛掉電話，穆里尼奧走出辦公室，來到了場上，一臉的堅定。
陳小亮剛才就觀察到自己的主教練一直單獨坐在辦公室的情況，此刻看到他的臉上沒有了任何的猶豫與糾結，心裡也感到高興，對他說了一句：“歡迎回來，教練。”
穆里尼奧會心地點了點頭，陳小亮便回到了訓練中。
穆里尼奧對福蒂說：“讓平託告訴那個想慫恿球員轉會來多收佣金的王八蛋經紀人，告訴他，在他們沒有徹徹底底地向俱樂部道歉之前，扎尼奧洛在明年夏窗開啟前哪都別想去！我就是讓他爛在家裡，也不會讓他有機會走人！我特麼倒要看看爛了一年的他還會有誰要！”
福蒂滿心的驚訝，心想：“臥槽！剛才發生了什麼？怎麼何塞突然像變了個人一樣！”
但福蒂的心裡也是異常的高興，他知道，此刻的穆里尼奧是正確的，這樣堅決的做法一定會打消球員和球迷們的顧慮。
不過穆里尼奧說下句話的時候，聲音變小了一些：“還得讓平託動動腦筋，那個王八蛋叫了那麼多媒體過來，他們一定是想借此興風作浪，董事會知道後肯定會不滿意，讓平託聯絡聯絡媒體，吹吹風。”
福蒂忍不住一笑，然後端起手裡的PAD，開啟了幾個知名足球媒體的網頁。
《扎尼奧洛叫囂不轉會就不上場，徹底惹怒羅馬全隊》
《陳小亮怒斥扎尼奧洛，表示更衣室絕不再容納此人》
《穆里尼奧下達禁賽令，徹底封殺扎尼奧洛》
《曾被球隊白養兩年，如今卻變義大利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扎尼奧洛——羅馬古城的農夫與蛇》
…
如此種種，福蒂一連翻了二十幾篇報道，穆里尼奧看了釋出時間，幾乎全部都是在自己剛剛喝咖啡、打電話的時候上傳的網路的。
這顯然就是在誰下令之後，才把準備好的文章發上去的。
而下面的評論裡，絕大多數的人都站在了羅馬一邊，畢竟任何一傢俱樂部的球迷都不希望這樣不職業、沒良心的球員出現在自傢俱樂部。
但越是看下去，穆里尼奧越是震驚。
為什麼剛剛發生的事情，媒體這麼快就能發出去？看那些文章篇幅的長度，顯然不可能短短几十分鐘就準備好，明顯是提前一晚就預寫的，可這群記者怎麼能未卜先知第二天上午才發生的事情？以及陳小亮在會議室說的那些話？
穆里尼奧突然明白了！他抬頭問福蒂：“這些是誰幹的？”
福蒂看向了正在和隊友訓練的陳小亮：“我看到他走出會議室後，給裡瑟打了個電話，讓他叫媒體們開始行動。那群寫文章的你知道的，給點錢就動筆，有點權威性的寫得就看上去中立一些，而那些沒品的，直接給你來一通添油加醋。”
聽了這話，儘管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穆里尼奧仍舊驚訝得忍不住張開了嘴。
原來他昨晚就計劃好了一切？甚至連自己這個主教練的反應都提前計算好了？
而且可怕的地方在於，哪怕今天自己依舊想挽留一下扎尼奧洛，這些文章發出去之後，在球迷和董事會的口誅筆伐下，在輿論一邊倒的裹挾下，也會逼得自己不得不做出強硬表態。
穆里尼奧一下子驚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心想：“不知道弗格森那個老頭子在聽到這個事情之後，還會不會說他是最好的員工？”
“這小子平時在家都在幹什麼？看《權力的遊戲》？《都鐸王朝》？還是《紙牌屋》？”
想著想著，儘管沒有答案，但穆里尼奧越發的來了興趣、人也變得興奮了起來。
原本還在考慮過了60歲之後，是否要執教一支國家隊，還是再帶幾年俱樂部然後退休享受沒有壓力的生活，現在，他壓根就不去想這些了。
他得幹下去，不管是身位主教練，還是將來成了對手，他都要看看陳小亮這小子以後到底會成長成什麼樣的怪物。
不過事實就是，在外部輿論的催化與內部氛圍的釋放下，球隊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
老闆丹·弗裡德金雖然人在美國，但完全支援球隊採取的行動，甚至更加強硬的表示，如果扎尼奧洛認慫，那就讓他枯坐板凳到明年，但凡要是來封律師函想要扳扳手腕，那俱樂部不僅奉陪到底，而且在他2024年6月合同到期前，都休想再參加任何一次訓練、任何一場比賽！
過了兩天，扎尼奧洛很快認慫了，在社交媒體又公開發布了一篇文章，稱媒體的報道大多不實，還說那天在會議室溝通的很融洽，並表態自己依舊是羅馬大家庭的一員，隨時響應球隊的號召。
但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
面對他虛偽又虛情假意的宣告，管理層與教練組沒有任何人願意原諒。
而對於扎尼奧洛如死刑般的處理，也讓其他球員徹底打消了原本還有一絲兩絲的缺乏職業素養的念頭。
在球迷群體中，也是一面倒的支援俱樂部，並且像一向與羅馬和陳小亮不對付的《都靈體育報》都罕見地選擇了低調支援羅馬的強硬措施。
陳小亮倒沒有讓裡瑟問他們買報道，但如今境況不佳的尤文圖斯隊內也是矛盾重重，這種時候《都靈體育報》再去煽風點火別人家的恩怨，很容易引火上身燒到自己。
第7輪聯賽，羅馬浪射一整場輸給了狀態出色的亞特蘭大隻能算小冷門，國際米蘭客場輸給烏迪內斯一個3比1算中冷門，此前一場未勝、墊底的升班馬蒙紮在主場1比0戰勝尤文圖斯的比賽那才叫大冷門。
穆里尼奧也是慶幸，自家輸球的時候，競爭對手也沒有趁機狂飆，不僅分數沒拉開，也側面推動了輿論環境朝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
7輪過後，本輪客場1比2戰勝AC米蘭的那不勒斯以17分排在了第1，同樣5勝2平保持不敗的亞特蘭大同積17分列第2，羅馬16分第3，拉齊奧14分第4，AC米蘭同積14分第5、國際米蘭12分第7，尤文圖斯輸球后還是排在第9。
整整10天，沒有國家隊任務的球員在特里戈里亞基地心無旁騖的專注訓練，有國家隊任務的球員也都發揮不錯，並且沒有遭遇傷病。
球隊集合後，眾人踏上了前往米蘭的征程，他們下一場的對手正是同樣尋求重回勝利軌道的藍黑軍團——國際米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