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尼姑冷靜下來,頓時就想到這不可能是龍袍,那就只可能是蟒袍了!恰好聽說東府的那位侯爺,雖然只是個侯爺但是極得陛下恩寵,往日裡便是穿蟒的!

所以尼姑立馬的便明白了過來,面前的這位便是那位一直素未謀面的寧侯!當下急忙的躬身一禮道:“貧尼等不知寧侯大駕遠臨!罪過罪過!還望侯爺恕罪!”

寧侯?

殿後的妙玉心思一動,便轉過身來,輕輕的伏在門上,聽著裡面的動靜,一旁的小尼姑也很是驚訝的看著面前的男人。

賈璟看著小尼姑的神情苦笑了一聲,當著一幫尼姑的面兒頑人前顯聖也挺沒意思的,於是只是擺了擺手道:“本侯就是來避避雨,你們該忙忙你們的。”

賈璟說著便對著大雄寶殿上的佛祖像躬身行了一禮,那尼姑連忙道:“這怎麼行?侯爺是第一次駕臨我櫳翠庵,還請稍待,貧尼去請來主持來。”

賈璟聞言便道:“不必麻煩了,本侯就在這裡略坐一坐,不攪擾你們出家人修行,雨略停一停,本侯就走。”

說著便撩起衣袍坐到了蒲團上,背對著佛像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傾盆大雨,那兩個尼姑對視了一眼,看出來賈璟似乎並不想被打擾,於是也不敢多說,默默的躬身一禮便要告退。

正在這個時候卻見妙玉緩緩自門後走出,兩個尼姑見狀皆是輕聲雙手合什問好,妙玉回了一禮之後,便面色淡然的看向大殿正中坐在蒲團上的男子。

那個稍微年長一些的尼姑見狀連忙上前道:“是寧侯,主持您看……………”妙玉點了點頭道:“將我的茶具準備出來……………把我炕櫃裡面的那個瓠瓟斝取來。”

兩個尼姑領命便這樣去了,妙玉則輕輕上前道:“未知侯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侯爺恕罪。”

賈璟抬起頭看去,只見一個只見一美人,頭帶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袖襖兒,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拴著秋香色的絲絛,腰下系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手執麈尾念珠,眼簾微垂,雙手合什,頗有幾分古樸韻味。

賈璟心知這便是妙玉,於是便起身點了點頭道:“本侯只是路過,一時外面下起暴雨,這才借寶剎躲一下雨,你是?”

妙玉微微躬身道:“我是貴府上老太太請來打理這櫳翠庵的。”賈璟點了點頭道:“倒是聽老太太提起過一回…………那這麼說,你就應該是這櫳翠庵的主持了?”

妙玉微微躬身道:“道行淺薄,不敢擅稱主持,只是代為打理罷了。”賈璟笑道:“有志不在年高嘛。”

妙玉似乎是笑了一下,賈璟沒有看清楚,不過很快妙玉由恢復了那種淡然的表情,對賈璟道:“侯爺大駕光臨,這雨一時半會兒估計也不會停,還請裡面用杯熱茶暖暖身子罷。”

賈璟猶豫了一下,隨後轉頭向外面看去,卻是這雨看起來是越下越大,所以賈璟只能無奈的對妙玉雙手合什道:“那就只好叨擾了。”

妙玉雙手合什一禮道:“這邊請。”賈璟跟在妙玉身後,兩人繞過大雄寶殿去了後殿,只見後殿禪房之內已經是擺下了桌子和兩個蒲團。

妙玉對賈璟行了一禮道:“請。”賈璟點了點頭,便坐在蒲團上,妙玉也坐到了賈璟對面,開始擺弄起了桌子上的東西。

賈璟只是默默的看著,妙玉先是將那桌子的邊沿上的三獸足青銅小香爐的蓋子開啟,隨後用香秤緩緩的將裡面鬆散的香灰壓實,從一旁的小匣子內取出上好的檀香點燃放到了香爐內。

隨後才揭開了另一邊的紅泥小火爐的蓋子,裡面瓜子銀霜炭燒的正旺,妙玉輕施素手,用木製的小夾子夾了兩塊兒新炭扔到了爐子裡。

隨後開啟了一旁的青花瓷罐子,用木勺在裡面舀了兩勺子水倒在紫砂壺內,架在了爐子上。

每一步都看起來賞心悅目,動作輕緩卻又熟練,有條不紊的把控著每一步,總結下來就兩個字,優雅。

賈璟在宮中雖然是不用學茶藝,但是也見過不少,最起碼的李妙錦那個小丫頭就沒少給他泡過,但是現在賈璟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妙玉至少在茶藝這方面,不知道甩李妙錦多少條街…………

賈璟在觀賞妙玉的茶藝的時候,妙玉何嘗不是在偷偷的打量著賈璟?妙玉素來也是自負自己的美貌的,現在偷偷觀察賈璟,發現他兩眼之中卻只有欣賞之意,並無任何不尊重的神情。

妙玉心中不由得緩緩的點了點頭,殊不知賈璟其實就是覺得和妙玉不太熟而已,況且賈璟到底是個侯爺,最起碼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還是辦的到的。

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妙玉是個清高的女文青,甚至沒準兒比黛玉文青病還要嚴重,對這種女人當然還是老實一點兒的好,你比她還清高,她自然的就不會厭惡你了。

妙玉偷偷打量著賈璟,看到賈璟渾身都是雨水不由得嘴角彎了一彎,隨後輕聲對後面的女尼道:“去給侯爺準備兩條毛巾來。”

女尼應了一聲下去了,賈璟不由得苦笑了兩聲道謝,妙玉只是搖了搖頭,隨後狀做不在意的樣子道:“庵中還有幾套乾淨的僧衣,沒人穿過的,要是侯爺不嫌棄,可以先換上,總比穿著溼衣服舒服,茶還要點時間才能燒好。”

說著手中仍舊不急不緩的清洗著茶具,賈璟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道:“也好,有勞了。”妙玉輕輕的搖了搖頭,隨後對後面的自己的一個侍女道:“帶侯爺到後面換衣裳。”

那個侍女輕聲應了一聲,賈璟面色不由得有些古怪,出家之人,還用侍女?那叫啥出家人啊?

不過賈璟又不是真的情商低的沒邊兒的那種人,好端端的問人家這個討嫌做甚麼?於是只是對那個侍女微微笑了笑到:“有勞了。”

侍女看了一眼賈璟帥的沒道理的俊臉,臉色陡然就紅了,支支吾吾的連忙道侯爺多禮了之類的,隨後就道了一聲請,便帶著賈璟去了後面禪房換衣裳。

妙玉則是始終低垂著眼簾,手中清洗著茶具,只在賈璟走後才轉過身看了一眼賈璟的背影,要不是經過方才這麼一下接觸,妙玉也對賈璟心生幾分好感的話,說什麼賈璟今天也是隻能穿著溼衣服回去的…………

賈璟沒過一會兒就回來了,說是僧袍,其實就是白色的寬袖衣裳罷了,所以賈璟倒也不怎麼排斥,頭髮也散開來擦乾,隨後也不冠上那紫金冠了,只是用簪子在頭上挽了個道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任憑是妙玉在看到賈璟之後,也不由得愣了一愣,的確是賈璟的賣相卻是不錯,方才形容狼狽時還不覺得,但是此時換上這身僧袍之後,的確是叫人目眩神迷的。

不過妙玉倒是也沒特別事態,賈璟在向侍女道謝之後,便也落了座,隨後也是對妙玉道謝了一句,半開玩笑的感謝妙玉收留自己。

妙玉卻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賈璟倒也沒覺得妙玉沒禮貌,妙玉本身就是一個官宦人家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情商低一點可以理解的嘛。

隨後妙玉便遞給了賈璟一個杯子,賈璟接過手中,卻見那杯子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瓠瓟斝”三個隸字,後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頑”,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一行小字。

賈璟看完後笑了笑對妙玉道:“有心了。”妙玉聞言抬頭看了一眼賈璟,隨後居然笑了笑,蓋因這瓠瓟斝並非妙玉隨便挑的杯子,是有深意的。

《說文·鬥部》有云:“斝,玉爵也,夏曰盞,殷曰斝,周曰爵。”沒錯,這瓠瓟斝其實就是大家所熟知的春秋戰國時候的那種酒爵。

賈璟上一世是研究歷史的,所以其實對紅學研究不深,所以只知道這是妙玉為寶釵準備的茶具,其用意便是曹公暗喻寶釵和黛玉的性格特點。

爵是酒器亦是禮器,更兼莊重,頗有復古周禮的韻味,故而才會給一向守禮的寶釵。

而此時給賈璟用的用意卻非是如此,只是賈璟貴為王侯,這爵原本就是古時候為王侯所準備的王霸之器,非王侯而不可用,故而妙玉才會為賈璟準備這個杯子。

方才賈璟在把玩這個杯子的時候,妙玉也在偷偷觀察著賈璟,只見他只是在那兩行小字上略微停留了片刻,隨後才感謝妙玉的一番心意,妙玉便知道,賈璟並不是因為這個杯子貴重才感謝自己,而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用意。

妙玉不免心中一動,居然對著賈璟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並沒說什麼,她素來以為,懂的人知己之人,不必多說的,若是果真只看到了這文玩貴重,便也是俗了。

賈璟雖然知道妙玉的用意,但是說實話,在看到“晉王愷珍頑”的時候,其實賈璟內心裡面也是一陣咋舌不已!

這可是王愷,當初和石崇鬥富的那位,這二位鬥富的時候,用糖水刷鍋,蠟燭當柴燒,通往他們家夾道四十里都是用紫絲編成屏障!兩尺高的珊瑚樹說砸就砸,轉手又送給你一堆三四尺高的!

時人多愛奢靡享受,這哥兒倆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人家手裡會有上不得檯面的玩意兒嗎?古人對自己十分喜愛珍視的東西,基本上都會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或是題詩留念。

比如富春山居圖,乾隆皇帝就在上面題了八十多首詩…………題的都快沒地方寫了…………

所以這件東西既然王愷都親自刻上自己的名字了,還表示“珍玩”這是我十分喜歡把玩非常珍惜的一件東西,那你想想,這玩意兒得多珍貴?

而這樣的玩意兒,妙玉居然一下子就能拿出來倆…………

蘇州人是富沒錯,可不至於富成這樣罷?做和尚能富成這樣?賈璟早就出家了!所以賈璟暗自有些驚奇的同時,對妙玉的身世也是不由得很是感興趣了起來。

紅樓原著中並沒有對妙玉的身世並沒有過多的描述,只是說妙玉祖上亦是讀書仕宦之家,而且妙玉在蘇州蟠香寺帶髮修行的時候似乎是和邢岫煙有過一段交往,剩下的所有有關妙玉的過往都沒有再提起過了。

或許是曹公還沒來得及提起,也或許是不重要?賈璟不知道,但是賈璟知道的是,除非是和珅那樣的,不然要是就簡簡單單的是個“讀書仕宦之家”的話,絕對掏不出這瓠瓟斝來!

妙玉這個時候也煮好了茶,一切都妥當了,給賈璟也倒上了茶水之後,道了一聲請,隨後便靜靜的看著賈璟用茶。

賈璟喝了一口隨後笑道:“好茶,只是給我這種不會飲茶的人喝實在是暴殄天物了。”妙玉微微笑了笑道:“侯爺看起來不像是不會喝茶的人。”

賈璟乾笑了一聲,手中把玩著那瓠瓟斝道:“我是粗鄙軍漢,妙玉姑娘或許不知道,我這等人,素來喝不出來什麼好茶壞茶的,只是牛飲罷了。”

妙玉面色一怔,看著賈璟道:“侯爺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賈璟心裡咯噔一下,壞了!剛才一直她也沒提起過她叫妙玉,自己一個男子也不好問她名字,雖是法號,亦是不好隨便亂問。

誰知道賈璟一個嘴快居然說出來了!妙玉很明確的記得自己從來沒有跟賈璟說起過自己的法號,所以此時難免有些奇怪的看著賈璟。

賈璟面不改色的笑道:“哦,之前家人接您你府的時候提了一嘴的,我記住了。”妙玉聞言眉頭微微一挑,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道:“是嗎。”

賈璟笑了笑,便看著門外的雨喝茶,誰知道妙玉卻起身向屋內走去,對賈璟說道:“請侯爺稍待。”

賈璟點了點頭,隨後妙玉雙手合什之後便向後面走去,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只是手裡卻捧著一個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一個大盞走了出來。

賈璟見狀不由得一愣,妙玉卻將那大盞放到賈璟面前道:“侯爺可要用這個吃?”賈璟苦笑了一聲道:“還是算了,我如今並不算太渴。”

妙玉笑了笑,並沒有果真給賈璟用那個大盞,只是擺到了一邊去,一面給爐子裡夾了兩枚瓜子炭,一面對賈璟說道:“聽說侯爺早年間也曾修過道?”

賈璟聞言一愣,隨後笑了笑道:“我修道是為了正心正性,並不求羽化登仙。”妙玉聞言似乎是有些驚訝的看了賈璟一眼,隨後笑道:“難道侯爺以為,我們修行,都是為了成仙成佛嗎?”

賈璟一時語塞,妙玉見到賈璟如此,竟然不由得笑出聲來,賈璟苦笑了兩聲道:“你不是為了成仙成佛,但又怎麼知道,世人所為不是如此呢?”

妙玉聞言也不由得有些若有所思了起來,賈璟搖了搖頭道:“在這人世間,本來就是一場修行,又有多少人能夠知道修行真正的含義並不是為了果,而是為了路上的因呢?”

妙玉緩緩點頭,隨後笑道:“侯爺對禪宗似乎也是頗有了解?”賈璟笑道:“三教圓通,彼此融合吸收這麼多年,其實思想本就是相差不差的了。”

妙玉聞言一時技癢,不由得和賈璟開始討論起佛法道法,賈璟左右也是無事,便陪她聊聊天,就當是打發時間了,兩人就這樣從午後一直聊到了掌燈之時!

賈璟這才發現似乎妙玉其實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不好相處,她雖然的確是高傲清高,但是那都是對她看不起的人,實際上要是入了她的眼,她也是極為熱情的。

她和黛玉唯一的區別就是,黛玉只是面上高傲,實際心裡面是有自己的心計的,很多事情黛玉都能看明白,為人處世也是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的,而妙玉就是個單純的小傻子…………

本來其實就是小女孩的年紀,所以難免的有些爭強好勝,偶爾也會像個孩子似的和賈璟耍賴皮,賈璟倒也不跟她一般見識,所以兩個人自然是越聊越投機。

等到妙玉反應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擦黑了,爐子上的火也早就滅了,妙玉這才驚詫的道:“居然已經過了這麼久嗎?”

賈璟笑著調笑道:“這不是正好證明了妙玉姑娘你現在已經是入了化境了嗎?不為外物所動!”

妙玉聞言不由的笑了笑,隨後起身走到門前看了看道:“雨勢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

賈璟微微有些憂慮的看了一眼外面,有些低沉的嗯了一聲,妙玉見狀便問道:“侯爺似乎是很擔憂的樣子?你有事情要忙著處理嗎?”

賈璟聞言苦笑一聲,你都這麼問了,那我還怎麼可能有急事要處理?所以賈璟只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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