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道家村

顧平生走在路上,滿臉沉重,凝眉思索。

陶明山剛才的架勢屬實不正常,並非嘲諷,他懷疑對方長期飲酒導致出現了精神障礙,有狂躁症傾向,或者說已經形成症狀。

這事得解決。

陶軍才九歲,哪怕初中就往縣裡考,也還有三年。

不能三年都這麼過下去。

顧平生還記得村長家裡壞掉的洗衣機,岔路口拐道走去村口。

天陰得快,路上突然颳起一道狂風,吹得他短髮紛飛出了中長髮的效果。顧平生只得摘下眼鏡,將頭髮給抹回原位。

他視線模糊了一下,再次清晰的時候,就看見陳二麻子提著個大紅燈籠從外面的村道上緩緩走來,後邊還跟著幾個人影。

道家村是典型的地大人少荒田多,正經的幹部就村長一人,算上不正經的,還得是陳二麻子。

他無意多留,和陳二麻子說了聲,轉身就準備走。

衝鋒衣好像注意到了顧平生的疑惑,一邊將人往上墊了墊託穩,一邊若無其事的跟他解釋:“這傢伙以前不幸被狗咬了,半條腿感染截肢。上山路不好走,假肢也給摔沒了影。不知道村子裡有沒有手藝好點的木匠,可以幫忙做副柺杖?”

顧平生:“……”

偏僻的村子來了外人,一來就是七個,五男二女,穿著迥異,老少皆有,看起來不同尋常。

這邊看到顧平生,陳二麻子給他打招呼:“顧老師怎麼出來了,週六還上課?”

聽他還要繼續問,陳二麻子突然煩躁,打斷話頭催促道:“還走不走?我事情多,再耽擱你們自己找路去!”

老人似乎沒想到他敢回視,乍愣之後,桀桀笑了一下。

同是話裡的外人,對他們愛答不理的陳二麻子,轉頭卻對顧平生敬稱“您”。

聽他兩的對話,後頭本來一片死寂的隊伍出現了騷動,其中一位風韻婀娜的女子勾著紅唇笑問:“什麼山神祭祀呀?怎麼剛才沒聽小帥哥你提起過。”

正是衝鋒衣背上的青年。

另一道來自隊伍中間唯一的老者。

綜上所述,這個被稱為“顧老師”的人不會是個普普通通的npc,沒準還是這次副本通關的關鍵。

陳二麻子表情倏然冷漠,對那女人陰森森地說:“和外人無關,管好自己的嘴,別多問。”

“沒有,村長家洗衣機壞了,讓我去看看。”顧平生問,“怎麼白天打燈籠?”

特別是隊伍中有兩人瞬間就抬起了頭,審視的目光一前一後,接踵落在他身上。

顧平生一愣,回答他:“有。從這條路進去,看到兩口岔路時左拐進窄道,之後貼牆一直走,右數第四戶就是,門上釘著木頭做的犀牛頭。”

衝鋒衣心裡有了計較,面上仍然沉毅:“謝謝,我叫霍天峰,您姓顧?”

話都這麼說了,霍天峰只好作罷。他對顧平生笑道:“那就改日再聊。”

剛邁步,眼角餘光讓顧平生留意到半截空蕩蕩的褲腿。

他們不是一路的。顧平生剎那得出結論。

對方從頭到尾不吭聲,看上去狀態不大好。

前者視線稍縱即逝,後者卻肆無忌憚。那陰鶩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帶著強烈侵犯性,像是在揣摩一件是否有用的物品。

他人臉上報以友好,顧平生也以禮貌回應,頷首點頭:“好。”

對方很會抓重點,敘述清晰,特意點明瞭標誌性的事物。

不知道為什麼,有幾個剛才觀察到的細節在他腦海停留,揮之不去。

也行。

這一副不同尋常的模樣也被顧平生收納眼底。

同時他也看到包括老者在內的兩男一女面色一沉,朝插話的衛衣女投去冷冷的視線,盡含嫌棄蔑視。

一道來自為首的男人,眼神銳利,星眉劍目,身著軍綠衝鋒衣。即使背上還揹著一個人,他的身體也依舊挺得闆闆正正。

然而顧平生不愛八卦。

別過了外來的一行人,顧平生繼續往村長家中去。

顧平生眉頭一皺,平靜抬眸和他對上。

他其實沒什麼感覺,但陳二麻子一強調,氣氛就怪了起來。

陳二麻子說道:“山神祭祀在即,村子裡不安生,裡面是寺廟的紅燭,驅鬼的。”

她似乎壓抑了許久,眼睛通紅驚惶,聲線打抖:“要不,要不我們先走吧,你們也聽到了,他說村子現在不安生。”

青年身著白襯衫,像是摔了跤,衣尾和下`身西褲褶皺明顯又沾滿泥土,露出來的半邊臉色慘白,眼皮緊闔。

這句話一出口,隊尾穿粉色衛衣的女生跟火燎了屁股似的往前一躥。

聽他這話,衝鋒衣挑了挑眉頭,眸眼有幾分探究。

陳二麻子沒少跑腿給他帶東西,作為回報,顧平生就給對方講喜歡的話本故事,久而久之兩人就熟絡了。

顧平生:“……”

看見旁邊還站著的顧平生,陳二麻子頓了下,飛快轉過頭跟他道歉:“不是說您。”

一是斷肢那人殘留在褲腿內側的新鮮血跡,和完全癒合不見破皮的傷口。

二是傷口創面參差不齊,不像手術截斷,更像是被利齒一口咬斷。顧平生不否認大型犬可怖的咬合力,但斷腿男的傷情,他持保留意見。

還有第三。

他當時停留在斷腿青年身上的注視最多不過兩秒,自稱霍天峰的男人卻快速發現了他的不解,這人要麼性格警惕,要麼有著極強的觀察力。

如果說他對老者的感覺是不喜歡,那麼對霍天峰的直覺就是不好惹。

其他人似乎以這兩人為首。

從貼近的距離來看,老者帶領的風韻女子和鴨舌帽男是一夥人,霍天峰帶領餘下的高中生、斷腿男、衛衣女生,是另一夥人。

沉吟半晌,顧平生猛然回神。

奇怪?

為何他分析這些人分析得這麼熟練。

顧平生立時扶額無語起來。

深究對方是什麼樣的人能幫他把課上好嗎?

明顯不能。

全校統共兩位任課老師,被迫兼職德、英、美的數學老師顧平生再度審視起自己的教學壓力,深感不能再這麼悠閒下去。

——早點修完洗衣機,早點回家備課。

來到村長家,對方似乎剛溜達回來,麻布鞋在來時路上印出一串串暗紅色的鞋印,與土路泥水混雜在一起,片刻便模糊了。

瞧見顧平生的身影,村長直接把門開啟,也不招呼他,對直往屋裡去。

顧平生在後邊把門關上,跟在村長後面進屋,輕車熟路從櫃子裡翻出工具箱。

他折袖上挽臂彎,單手拿手機搜尋洗衣機的檢查修理步驟:“趙叔,你這洗衣機哪裡出了問題?”

村長正給煙桿塞葉子,瞥他一眼,動作戛然而止:“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他的手?

顧平生聞言往自己手臂看去,發現半小時前還是大紅色的皮帶痕,現下已然逼近黑紫。

他驚了一下,即使是淤血發酵也沒這麼快。

之前不碰沒什麼感覺,現在只是輕輕一摸,刺骨的痛感就從皮肉裡滾散出來,肌肉都在痙攣。

此時村長已經悄無聲息走到他跟前,目不轉睛盯著那傷。

顧平生看他表情有異,忙把袖子拉下:“沒事趙叔,小傷,我等下回去處理。”

聞言,村長也不瞪傷了,改瞪他。

顧平生:“趙叔?”

難道他說錯了什麼?

這傷一看就是它們造成的,傷口不深,應該是意外。村長卻有些躁鬱,眉頭擰得死緊,手持煙桿子,且愁且煩。

知道的是來教書,不知道的還以為來灌迷魂湯,把村裡那些早該下地獄的迷得顛三倒四,陪著裝活人。

真是成何體統。

分明顧平生從踏入這地界起,就註定了死亡的結局。

可道家村到底在這逼仄陰暗的天空下存在了太久,缺知識分子,缺人和他們講外邊的世界。

顧平生很好地充當了這樣的教書生,與人為善,知趣不鬧騰,人也好使喚,更沒外面人的趾高氣揚。

孩子們開心,大人也高興,道家村像是就此活了。鬼使神差的,趙德榮也沒將真相挑明。

這一瞞,就瞞到了山神祭祀。

所有人都得死的山神祭祀!

村長的臉色突然變得極其難看,顧平生眼睜睜看著對方撇下不離手的煙桿子,腳步踩得陣陣響,將一個青綠色罐子塞他手裡:“早晚擦一次,擦兩天。”

顧平生直到被攆出門時,都還是茫然的。

他只來得及對還沒關的大門喊:“趙叔,你的洗衣機我還沒——”

“不修了!修了也沒用!”

門“啪!”的用力關上,震得房瓦咵咵作響。

顧平生:“……”

他深深地長嘆一口氣。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和老一輩的有了代溝。

正腹誹著,門又突然開啟了,村長站在門檻後冷冷看他:“怎麼,顧老師,莫不是在心裡唾罵老朽?”

顧平生正色道:“沒有,怎麼會。”

村長半信半疑,說回差點忘記的正事:“你路上碰見陳二麻子,看見他身後那幾個人沒有?”

顧平生不疑有他,如實答見過了。

村長:“離他們遠點,那群人危險,都不是好東西。”

顧平生欲言沒止住。

或許沒村長那麼偏激,但他贊同“危險”這一觀點,然而就是因為這樣,才匪夷所思。

有問題他一貫直接問,就像現在:“既然如此,您為什麼要讓陳二麻子領他們進村?”

道家村人都知道,陳二麻子只聽村長趙德榮的吩咐。

村長詭異地沉默了,又突然發笑:“呵!”

天空不知何時暗了一個色調,黑雲壓迫九霄重雲,大風呼嘯穿堂而過。

顧平生眼珠子睜了睜。

暗紅色的泥水順著村長溝壑一般的皺紋往下淌,落地時滴滴答答。

那雙精神奕奕的眼睛變得渾濁無比,又森冷至極。

“不是我讓領過來。”村長憐憫又可悲地盯著顧平生,一字一頓像是說與他聽,“是他們命苦,正趕了這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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