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萬字更新

一陣天旋地轉後,司華遙失去了意識,當他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頭頂不是床帳,而是屋頂,木質結構,很是粗糙。

這裡是哪兒?

司華遙腦海中閃現利箭穿透他眉心,射向趙韓青的景象。

趙韓青怎麼樣了?受傷了嗎?是誰射的那支箭?

‘吱呀’一聲輕響,打斷了他的思緒,下意識地轉頭看了過去,房門被推開,一顆圓圓的腦袋探了進來,黑溜溜的眼睛四下看了看,見房中沒人,大大地鬆了口氣,側身鑽進屋子。

司華遙一看是個約莫五六歲的孩童,黑胖黑胖的,兩隻眼睛滴溜溜地轉,一看就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

司華遙本能地皺緊眉頭,誰也不會想到他這個好好先生,唯獨不喜歡小孩子,這還歸功於他的小外甥,那簡直就是個小惡魔,每每把司華遙搞得焦頭爛額,他姐姐又是個護犢子的主兒,還打不得罵不得,所以司華遙一見到小孩子便會覺得頭疼。

“呀呀呀(你是誰?)”

聽到自己的聲音,司華遙有些發矇,不等他反應過來,那熊孩子便來到了近前,咧開嘴巴‘嘿嘿’笑了兩聲,道:“媳婦兒,俺娘買了果子,可甜了,我特地拿來給你吃。”

“呀呀呀(媳婦兒?)”

熊孩子的話就好似晴天霹靂,劈得司華遙腦袋宕機,直到那熊孩子拿著果子往他嘴裡塞,才算回過神來。他下意識地拿手去擋,結果看到了一雙肉嘟嘟粉嫩嫩的小手,還有藕節一樣的手臂。

“呀(這)……”

不知睡了多久,司華遙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總覺著下面溼乎乎的,腦袋還處於宕機狀態,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兩分鐘後,一聲嬰兒的慘叫聲響起。

熊孩子見狀連忙將梨放到身後,心虛地笑著說道:“我……我什麼都沒幹,只是來找他玩。”

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男人還是知會了一聲,這才站起身,端著碗走了出去,房門再次被關上。

尿片……

“呀呀呀!(是不能吃!)”

熊孩子見狀停了下來,小眉頭皺緊,疑惑地看著司華遙,道:“媳婦兒,你怎麼不吃,是不愛吃嗎?”

“媳婦兒,你吃啊,這果子可甜了,娘只給了我一個,我沒捨得吃,特地拿給你。”熊孩子說著,又往司華遙嘴裡塞。

司華遙努力地轉頭,打量著房間裡的佈置,一張桌子、兩個凳子、一張床,這就是他能看到的所有東西。

老天爺,打個雷劈死我吧!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三個月過去,司華遙終於在自己的努力下,能做到爬行自如,想去哪兒,便去哪兒。當然,僅限這個房間。

飯香味傳來,司華遙突然覺得肚子好餓,努力轉頭看過去,冒著熱氣的碗就在桌上,他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手腳無力,根本起不來,連翻身都費勁。

‘吱呀’,房門再次被推開,一個清瘦的男人走了進來,手裡還端著個托盤,托盤上有個碗,在冒著熱氣。看到熊孩子時,他臉上並未出現驚訝的神色,但當他看到熊孩子手中的梨時,皺緊了眉頭。

入手溼乎乎的感覺,讓他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怎麼回事,不禁鬆了口氣,道:“原來是尿床了啊,少主稍待,奴才這就給你尿片。”

不對啊,如果是重生,那時間點不對。如果是轉世投胎,那我不該有記憶?難道我又穿越了,穿到了另一個世界?

想了半晌,司華遙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直到溫熱的米粥送到嘴邊,他下意識地張嘴,這才回了神,索性不再想,專心乾飯,先填飽肚子再說。

司華遙心想:得,連翻身都不能,出生應該不會超過三個月。

換尿片?司華遙猛地回過神來,圓溜溜地大眼睛瞪著男人,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護住關鍵部位。

正當司華遙出神時,剛才那個男人已然來到床前,伸手將他抱了起來,“少主餓了吧,奴才這就喂您。”

男人似乎看懂了他,將勺子收了回去,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道:“少主可是吃飽了?”

門外的男人聽到後,慌忙推門走了進來,腳步飛快地來到床前,將司華遙抱了起來。

只可惜他手短腳短,力氣還小,根本護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男人給他換尿片,最後司華遙直接閉上眼睛裝死,毀滅吧,我累了!

既小丁丁之後,他的小菊花也沒能保住。

他沒想到的是,讓他尷尬到想死的事即將上演。

一碗粥吃了一半,司華遙就覺得飽了,可那男人還在喂,司華遙想要拒絕,發出的卻是咿咿呀呀的聲音,不禁一陣無語,只能用閉緊嘴巴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司華遙以為這已經夠尷尬了,結果還有比這更尷尬的,他又拉了……

糾結了沒多大會兒,司華遙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臨睡前他還在想:吃了睡,睡了吃,接下來要過豬一樣的生活。

尤其讓他受不了的是,男人把他尿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小丁丁。

聽熊孩子這麼說,司華遙心裡一緊,慌忙伸手去摸,隨後鬆了口氣,幸好東西還在,若是穿成女人,還不尷尬死。

他和那個男人朝夕相處了三個月,吃喝拉撒睡,全是男人在打理,而自己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男人應該是他的僕人,雖然照顧人很是笨拙,手上也沒個輕重,到但他能感受到男人的全心全意。

司華遙的臉色爆紅,沒曾想他竟然還能尿床。

熊孩子奮力掙扎,努力看向司華遙,道:“媳婦兒,我明兒再來找你玩。”

有話說不出口,有腿不能走,擁有成人思想的司華遙,切切實實地體會了一把做嬰兒的滋味。

除了能從男人的打扮看出這裡依舊是古代外,其他的一無所知。

“少主,奴才出去一下,稍候便回來。”

“呀呀呀!(你走開!)”

為了避免自己被熊孩子噎死,他揮舞著小手奮力掙扎。

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還是以這種形態,司華遙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不禁在心裡哀嚎:怎麼會變成這樣?上一世還是不可一世的攝政王,這一世直接變成了豆丁大的嬰兒,這反差還能再大一點嗎?

司華遙猶豫著要不要給他回應,最後還是決定不要。他現在不過是幾個月大的嬰兒,正是一無所知的時候,若是給他回應,估計得被當成怪物。

男人上前,拎起熊孩子就往門外走。

看看自己的手,再聯想自己的聲音,司華遙可以判斷自己目前正處於嬰兒狀態。那麼大的梨,若被噎著,那可是會要命的。

與他上一世的生活環境,簡直就是天與地的差別。

“這裡究竟是哪兒?”

男人再一次將勺子喂到他嘴邊,見他還是閉嘴不吃,便將碗放到了一邊,重新把他放回床上。

一陣尿意襲來,司華遙慌忙爬到床邊,倒轉身子,兩隻小短腿先下。雖然還不能行走,至少他現在能做到自理,這是他擺脫社死的一大進步。

突然,房門‘砰’的一聲被開啟,嚇了他一跳,手上的力道一鬆,直接摔了個四腳朝天。

男人慌忙走了過來,將司華遙撈進懷裡,焦急地檢視他是否受了傷。

褲子被脫掉,被人檢查小屁屁,做了三個月嬰兒的司華遙表示已經波瀾不驚,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沒辦法,這三個月類似的情景,一天要上演許多遍,不習慣都不行。

確定他沒有受傷後,男人直接將他放進了一個竹簍,隨後蓋上蓋子,動作利落地背了起來,“少主,這裡不安全了,奴才馬上帶你離開。”

竹簍裡鋪著小褥子,司華遙待在裡面一點不覺得硌得慌,他挪動小身子,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只是他真的很想尿尿,就不能等他尿完再走嗎?

然而事實證明,確實不能。

他們剛來到門口,就撞見了三個男人,其中兩個帶著刀,另外一個指著他們,道:“就是他,官爺,他和告示上的通緝犯長得一模一樣。”

兩名差役看向男人,臉上盡是興奮之色,隨即抽出身上的佩刀,道:“極夜,終於找到你了!”

極夜縱身一躍,飛上了牆頭,隨即跳出了院子。他身後揹著司華遙,不能與他們交手。

兩名差役見狀急忙追了上去,通風報信的男人也跟在身後,唯恐沒了賞金。

“大叔,你去哪兒?”

把司華遙當成媳婦兒的熊孩子,正打算偷偷跑去找司華遙,正巧撞上了極夜跑出去,好奇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極夜並沒有回答,熊孩子正納悶,又看到三個男人跑出去,跑在最後的正是他二叔。

“二叔!”熊孩子見狀愣了愣,一把抱住他二叔的大腿,道:“二叔,你要去哪兒?他們是誰?”

男人見那些人馬上就要跑沒影,用力甩開熊孩子,道:“滾一邊玩去,別耽誤老子賺銀子!”

男人沒再多說,抬腳就追了上去,一張紙從他身上掉了下來。

熊孩子從地上爬起來,隨即走了過去,那張紙上畫著一個人,和極夜長得很像。

他跟著他娘去鎮上的時候,曾看到過這種畫像,他娘說這上面的人都犯了事,是壞人,被抓到會被處死。

“媳婦兒……”

熊孩子意識到了不對,慌忙去追,可他們早就跑得沒了影。熊孩子眼淚汪汪地往回跑,希望司華遙還在那個小院裡,可他開啟房門,那裡也沒了小小的身影。

熊孩子見狀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其實司華遙也不知道熊孩子叫啥名,也不清楚為何要叫他媳婦兒,只知道他很熊,最愛捏他臉蛋,下手還沒輕沒重,每每他奮力反抗,也不能逃脫魔爪。為了不被佔便宜,只能沒臉沒皮地扯開嗓子哭,每每這時,極夜都會進來,將熊孩子拎出去。

極夜見他們窮追不捨,揹著司華遙進了山。

山高林密,三人很快便失去了極夜的蹤影。

三人累得氣喘吁吁,靠在一棵大樹下喘口氣,其中一人說道:“這山太大,我們人手不夠,還是回去調人,再來搜尋為好。”

“我們這一來一回,需要兩個時辰,他早跑沒影了。”

“那你說怎麼辦?”

“我們分開搜,半個時辰後,在這裡會合。”

“只能這麼辦了。”

熊孩子的二叔見狀出聲說道:“那個,差爺,您看能否先把銀子給小人?小人家中還有事,正等著小人回去呢。”

差役眉頭一皺,道:“人沒抓到,你還想要銀子?”

“差爺,那告示上可說了,只要通風報信就有賞銀,您看……”

“老子看你是皮癢了!若抓不到人,你一個銅錢也別想拿到!趕緊走,再多說一句老子弄死你!”

二叔見兩人看他的眼神不善,不禁害怕地吞了吞口水,這可是深山老林,萬一他們動了殺人的心思,再挖坑隨地一埋,誰也不知道他死了。

“是是是,差爺說得是,小人一時犯了糊塗。小人這就去,這就去。”

司華遙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裡忍不住吐槽:“這時候分開,不是找死嗎?”

雖然他方才才知極夜的姓名,卻早就知道極夜並非普通人,他虎口處厚厚的老繭,足以說明他是個習武之人。‘極夜’這個名字,他好像在哪裡聽過,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司華遙之所以能悠哉悠哉地分析形勢,完全是因為就在他們進山林的那一剎那,他終於解放了。好在竹簍不存水,裡面又鋪著小褥子,只要掀開尿完再蓋上,就沒人知道他做了什麼。人嘛,就是在一步步突破底線中成長。

果然不出司華遙所料,三個人在分開的剎那,已經註定了他們的結局,為了隱藏行蹤,極夜不可能留著他們。

三個人,三聲慘叫,司華遙雖然沒看見,卻聽得清清楚楚。雖然還沒搞清楚現在什麼情況,但為了生存,他們也只能這麼做,司華遙並非一個死腦筋的人。況且就方才三人的談話,就知道他們並非什麼好人。

在殺掉三人後,極夜終於鬆了口氣,但他並未回原來的住處,而是留在了山中,過起了深山野人般的生活。

好在極夜是個能人,不止武功高強,還有建造的才能,僅僅七天的功夫,司華遙親眼目睹了木屋的建成,而且還是一室一廳的設計。若極夜在現代,拿這個做直播,再加上他不錯的顏值,肯定會有不少粉絲關注。

搭建的木屋很是簡陋,不過司華遙相信它在極夜的巧手下,還能逐步完善。住在這裡總比山洞強吧,那石頭床就算鋪個小褥子,也硌得慌。他現在小胳膊小腿上,還有硌出來的淤青,好在極夜發現後,便讓他趴在他身上睡,否則這細皮嫩肉的不指定變成什麼樣。

將司華遙抱進木屋,極夜開始架鍋煮飯,不知名的野菜,洗洗扔在鍋裡,和淘好的米一起煮,最後在出鍋前放點鹽巴,這就是他們的晚飯。

司華遙看著面前的野菜粥,心情十分複雜,這三個月他除了喝粥,就是喝粥,其他什麼都沒吃過。他是個嬰兒,吃不了別的,喝粥沒什麼問題。可極夜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竟也頓頓喝粥,司華遙真懷疑他能吃的飽嗎?還是說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吃了好東西?

後來事實證明他沒有,因為在山裡,極夜不放心放他一個人在屋裡,所以每每出去都會帶著他,只要將他往竹簍裡一放便可。

因為小,所以方便攜帶,司華遙忍不住自嘲地想著。

挖野菜,極夜將他放在地上,然後給他一個特製的小鋤頭,再指指地上的野菜,讓他學著自己把野菜挖出來。

如果他沒看錯,這應該是野草吧,確定能吃?

掏鳥蛋,極夜將他放在樹杈上,讓他去鳥窩裡掏蛋,還叮囑他每個鳥窩只能拿一枚鳥蛋,不能趕盡殺絕。

這是把這裡的鳥當成了自家養的,可持續發展唄。

抓兔子,極夜會設下陷阱,若有傻兔子掉進去,會把他也丟進陷阱,讓他把兔子抓住。每每這時候,他都會很無語,讓他一個剛會爬,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小豆丁,去抓一個活蹦亂跳,甚至還會咬人的兔子,這是人乾的事嗎?

往往結果就是,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一屁股坐在兔子身上,讓兔子無法動彈,而他則滿身滿臉的兔爪子印。

看著極夜吃著滋滋冒油的烤野兔,而自己只能喝野草鳥蛋粥,司華遙就覺得心裡不平衡,圓溜溜的大眼睛瞪著他,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氣憤。

時間久了,極夜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扯下一塊肉,在嘴裡嚼碎了,然後再餵給他。

司華遙……

四肢並用,爬得比兔子還快。

一大一小便在山裡紮了根,過起了隱居山林的生活,原本的小木屋也在極夜日復一日的改建中,慢慢擴大著規模。

在司華遙學會走路後,極夜便帶著他漫山遍野的跑,無論他在後面跑得多費力,是否摔倒受傷,極夜都不會停下,直到他筋疲力盡再也跑不動,那個裝他的竹簍便成了裝野菜的工具。

司華遙一邊在心裡罵他沒人性,一邊撒開小短腿拼命追,他很明白極夜是在鍛鍊他,為以後習武打下基礎,所以即便很累,他也拼命追趕。當然,當真正突破他身體極限後,便會果斷停下來,他可不想和上一世的司南遙一樣,被練成病秧子。

在司華遙能說話後,他就旁敲側擊地瞭解他的身世,原來他並沒有穿越到別的世界,他還是司南遙,只是重生的時間節點發生了改變。

他仔細想過發生這種改變的緣由,唯一能解釋得通的,就是司南遙的魂飛魄散。司南遙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司華遙若要重生,就只能從頭來過。

得到這樣的結論,司華遙鬱悶了許久,不過一想到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便又振作了精神,至少不用再做病美人,也不用和趙韓青結下解不開的仇怨,這樣他們之間化干戈為玉帛的可能性,就要大上許多。

至於為什麼非要和趙韓青糾纏,直接躲起來不就好了,這樣他們不會見面,也就避免了他們因對方而死的可能性,那他便能轉世投胎。司華遙也曾這麼想過,先不說這可能性有多大,就是他的身份也不允許,守著他的那些人都是效忠司南皇室的人,他們盡心盡力地培養他,就是要在為他復國鋪路。

更何況朝廷從未放棄搜尋司南皇室的人,一旦他們被人發現,那就只有死路一條。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將權勢拿在自己手中,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就算不復國,至少也有抗衡之力。

三歲後,極夜便開始教他讀書寫字,在無意間發現他在讀《四書五經》後,不禁驚為天人,便從山下綁來了個夫子教他讀書。夫子一開始還誓死不從,說什麼文人雖無縛雞之力,卻有節氣。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頓時驚為天人,徹底淪陷在他漂亮的皮囊下。很是沒有節氣地來到他面前,捏捏他的小手,摸摸他的臉蛋,渾濁的眼睛閃閃發光,就像一個色眯眯的老變態。若不是他努力剋制自己,定一拳打在老頭臉上,讓他知道知道什麼是熊貓眼。

在夫子裝模作樣的考教下,司華遙對答如流,表現出極高的天賦,夫子欣喜若狂,從此再不提下山。司華遙無論做什麼,總能看到笑眯眯的老頭子,屁顛屁顛地跟在身後。當然,司華遙進山跑圈的時候除外,不是他不想跟,是實在跟不上,跟了一次差點沒要了他的老命。

老頭子雖然總是色眯眯地佔他便宜,卻是個真正有才學的人,司華遙跟著他學了不少東西,尤其是在術數方面,相當於在學術上給他開啟了另一扇大門。

只是老頭子命短,只陪了他六年,便撒手人寰。臨死前,他依舊色眯眯地佔他便宜,還說這輩子能教他這個弟子一生無憾。司華遙雖然看淡了生死,卻也控制不住淚流滿面。老頭子一生沒有娶妻,也無兒無女,司華遙便以孝子的身份送走了他。

歲月如梭,轉眼又是七年,他已經十三歲,不再需要人照看,而極夜卻舊疾復發,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當年的木屋經過改建,已經變成了如今五進的大宅,圍起了高高的院牆。當年的一大一小,如今也不再是兩個人,春海和洪陽加入了他們,還有秘密訓練的影衛,只是沒有他熟悉的姜然和林江他們。不過想想他們的年紀,司華遙也就釋然了,估計這會兒他們還未被收納進影衛的行列。

司華遙端著藥碗,走進極夜的臥房,他現在已經臥床不起,明明才三十幾歲,卻好似古稀之年行將就木的老人。每每看到他這副模樣,司華遙的心都會一陣抽痛。

“少主,您怎麼來送藥,他們人呢?”

極夜見他進來,掙扎著想要起身,眉頭皺成了疙瘩。他是個十分守規矩的人,主子和奴才分得很清。除了教授他生存的技能,從未讓他幹過粗活。

不過介於他只會熬粥,老頭子也不會做飯,司華遙為了自己能補充足夠的營養,三歲後他便嘗試自己下廚,不過還得擺出少主的架勢才成。

至於烤野兔,司華遙在長牙後便嘗過,那只是看上去還不錯,其實是難以下嚥。

“春海下山採買,洪陽在準備午飯。”

司華遙將藥碗放在桌上,彎腰扶他坐好。

極夜愧疚道:“奴才實在沒用,讓少主跟著操勞。”

“若不是你,我哪能活到今日,與我而言,你如兄如父,為你做點事是應該的。”

司華遙這話發自肺腑,這些年他們相依為命,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

“少主要切記,以後行事不能……”

“不能感情用事,要以大局為重!”司華遙打斷打斷他的話,道:“這話你說了沒有一萬遍,也有幾千遍了,我耳朵都起繭子了。快喝藥吧,早點好起來,還等著你給我喂招呢,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極夜將藥喝光,渾濁的眼睛看向司華遙,道:“奴才已油盡燈枯,不能再侍候少主。不過少主的功夫已是不俗,便是在武林中也在高手之列,奴才也算是對得起主子了。”

司華遙心裡難過,卻也知道生老病死是常態,尤其是在他死過兩次後。他握住極夜枯槁的手,強忍著心裡的酸澀,道:“你做得很好,就算是父王、母妃在世,也不見得比你做得更好。”

極夜聞言不禁溼了眼眶,道:“以後奴才不在少主身邊,少主定要好好保護自己,若能復國最好,若不能,也不要勉強。相信主子也定希望少主能平平安安。”

這些年極夜早就將司華遙看成自己的孩子,他盡心盡力地教導,只是和普通父母一樣望子成龍。他私心裡不想那沉重的擔子落在司華遙身上。

司華遙安撫地拍拍他的手,“我什麼性子,你手把手交出來的,還能不瞭解?放心,我不傻,知道量力而為。”

極夜握緊司華遙的手,眼淚奪眶而出,道:“好,奴才放心。”

極夜的精神很差,不過清醒了一會兒,便又昏睡了過去。司華遙為他蓋好被子,便端著藥碗走了出去。

三日後,極夜走了,緊抓著他的那雙手終究還是鬆開了。既老頭子之後,他也離開了他。司華遙獨自一個人坐在他的墳前,哭了許久許久。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司華遙忙擦乾眼淚,警惕地看過去,發現不遠處地草叢裡好似有什麼東西在動。他起身慢慢靠近,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經出了鞘,防備著那東西的突襲。

他握緊匕首,小心翼翼地撥開草叢,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率先映入眼簾,然後是一張髒兮兮的小臉,這草叢裡竟是一個三四歲的孩童,小不點此時正眨巴著明亮的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他。

司華遙下意識地皺緊眉頭,不過還是將匕首收了起來,問道:“你是誰?為何在此?”

小不點聞言紅了眼眶,大顆的眼淚流下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司華遙,卻一聲不吭。

司華遙見狀不由一陣頭疼,再次問道:“你不會說話?”

“哥哥。”小不點軟軟地叫了一聲,馬上又閉了嘴。

司華遙聽他能說話,緊接著問道:“你叫什麼,家住何處,為何會在這兒?”

小不點搖搖頭,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了司華遙的脖子,“哥哥。”

司華遙一愣,隨即回過神來,想要扯開他的手,卻發現他摟得很緊,小臉更是埋在他的頸窩處,怎麼也不出來。

如此小小軟軟的一個,司華遙也不敢用力,只能先把他抱回去,再做打算,這荒郊野嶺的,萬一遇到個野獸,還不得被吃的連骨頭渣兒都不剩。

“真是出門沒看黃曆,竟被小屁孩碰瓷了。”司華遙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但他未發覺,自己心中的悲傷,也因為小不點的出現被衝散。

春海見司華遙抱著個孩子回來,不禁微微一怔,隨即問道:“少主,這是誰家的孩子?”

司華遙搖搖頭,道:“在極夜墳前發現的,問他什麼都不說。”

“這麼小的孩子怎會獨自出現在野外?”春海眉頭皺緊,審視著小不點。

小不點見狀往司華遙懷裡縮了縮,一副怕生的模樣。

“或許是與大人走散了,他還這麼小,對我們構不成威脅。今日天晚了,讓他先住下,待明日再做打算。”

春海雖心有疑慮,卻也沒有阻止,無論這孩子是否有威脅,放在眼皮子底下盯著,總比放在暗處要安全,“那少主把他給奴才吧,奴才幫他清洗一下。”

司華遙扯了扯小不點藕節般的手臂,示意他鬆開,可他非但沒鬆手,還抱得更緊了。司華遙不禁一陣無奈,道:“算了,他怕生,你去打水,我來幫他清洗。”

“防人之心不可無,少主還是得留心些。”

“放心吧,我心中有數。”

春海打了水,放在了盆架上。

“你去忙你的吧。”

春海雖有些不放心,卻還是退了出去。

司華遙蹲下`身,將他放了下來,道:“快鬆手,乖乖去洗臉,否則我就把你扔出去。”

小不點委屈地叫道:“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你叫也沒用,若想留在這兒,就老實聽話,否則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去。”司華遙看著他的眼睛,讓他明白自己不是在開玩笑。

小不點猶豫了一瞬,不情不願地鬆了手,乖乖地走到盆架前,只是他的個子太矮,根本夠不到水盆。

司華遙見狀走上前,將水盆拿了下來。

小不點抬頭看看司華遙,蹲下`身捧水洗臉,也不知是不是手太小,捧的水全撒在了身上,最後臉沒洗乾淨,胸`前的衣服溼透了。

司華遙看得一陣無語,伸手將他拉了起來,“站這兒別動。”

見司華遙要走,小不點急忙上前,緊緊攥住他的手腕,道:“哥哥,別走!”

“乖乖放手,我去給你拿身衣服,若不聽話,把你扔出去喂狼。”司華遙故意做出一副兇狠的模樣。

小不點大眼睛眨了眨,頓時有淚光閃現,委委屈屈地鬆了手,那小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司華遙見狀不由一陣心軟,摸摸他的發頂,道:“等著,我馬上回來。”

小不點點點頭,大眼睛本能地眨了眨,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越發得惹人憐愛。

司華遙抬腳出了房門,心中忍不住嘀咕,“小孩子都是水做的?說哭就哭。”

回頭看看房門,司華遙總覺得這小孩有些熟悉,可回想前生今世,他也沒和孩子接觸過,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他明顯已經忘了那個愛叫他媳婦兒的熊孩子。

洪陽遠遠走來,道:“少主,晚飯已經備好。”

“廚房可有熱水?”

“有,不知少主作何用處?”

“方才在外面撿了個孩子回來,髒得很,想給他洗洗。你去打水,用稍大一些的木盆,能盛得下三歲的小童便可。”

司華遙撿孩子的事,春海已經跟他說了,所以並未多問,轉身又回了廚房。

司華遙來到極夜的臥房,找了一身自己兒時穿的衣服,拿著便回了房間。

小不點見他推門進來,連忙撒開小短腿跑了過來,伸手拉住他的手,仰著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司華遙很奇怪他的反應,明明他們是第一次見面,這小孩怎麼就跟他這般親近,自己對他可沒什麼好臉色。

司華遙蹲下`身與他平視,道:“你叫什麼?”

小不點搖搖頭,沒有說話,拉著司華遙的手卻用力了幾分。

司華遙眉頭皺緊,就算是三歲的孩子,也總該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你為何會在山裡?”

小不點再次搖了搖頭,晶瑩的淚花在眼眶裡打轉,一副再問就哭給他看的模樣。

司華遙耐著性子問道:“那你記得什麼?”

“哥哥。”

小不點上前,想要抱住司華遙的脖子,卻被已有準備的司華遙躲了過去。

“你最好跟我說實話,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司華遙嘴上說得兇巴巴,卻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哥哥……”

見他又哭了,司華遙只覺得腦仁疼。

房門被敲響,傳來洪陽的聲音,道:“少主,水來了。”

“進。”司華遙站起身子。

房門被推開,洪陽端著個大水盆走了進來,裡面盛著冒著熱氣的水。

洪陽上下打量著小不點,道:“少主歇著,讓奴才來吧。”

小不點往司華遙的身後躲了躲,一副害怕的模樣。

司華遙見狀無奈地說道:“他怕生,還是我來吧,你先出去。”

“是,奴才告退。”洪陽又瞧了小不點一眼,躬身退出門外。

“把衣服脫了。”司華遙蹲下`身,用手試了試水溫。

小不點低著頭,費力地解著衣服釦子,折騰了好一會兒,也沒能把一顆釦子解開。

眼看著他眼淚汪汪又要哭,司華遙兇巴巴地說道:“不許哭!憋回去!”

小不點聽話地努力吸了吸鼻子,試圖將眼淚憋回去,可惜這辦法不管用,他一眨眼,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見他很是聽話,司華遙也有些心軟,伸手幫他解了釦子,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整日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

小不點沒說話,只是眼巴巴地看著他。

待衣服全部脫掉,小不點瑟縮了一下`身子,司華遙見狀一把將他拎起,放進了大盆裡,道:“好好洗,洗不乾淨就別出來。”

小不點有些無措地坐在大盆裡,眼眶紅紅的,卻努力不讓自己掉眼淚,小聲說道:“哥哥,我不會。”

司華遙不是個硬心腸的人,見他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認命地蹲下`身,道:“我只教你一次,好好學著,聽到沒?”

“聽到了。”小不點軟軟地應聲,還點了點小腦袋。

司華遙滿意地笑了笑,將帕子浸溼,仔細給他擦洗著身子。小不點的面板白白嫩嫩,摸起來軟軟滑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跑進山裡的,難道也是被人追殺,不得已跑進山裡躲避?

當司華遙洗到小腳丫時,赫然發現他的腳掌上起了水泡,而且兩隻腳掌上都有。他抬頭看向小不點,見他小臉皺成了包子狀,強忍著不叫出聲,不禁有些心疼,“怎麼不早說?”

“不疼。”小不點說話時,一顆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他慌忙用小手去擦,明亮的眼睛盡是不安,“哥哥,我沒哭……”

“行了行了,知道了。”

這孩子懂事的讓人心疼,司華遙的語氣也跟著軟了下來,洗乾淨後,用浴巾將他裹起來,抱到了床上,又給他披上了錦被,道:“待著別動,我去給你拿藥。”

小不點雖然不想他離開,卻還是乖乖地點了點小腦袋。

司華遙拿了金瘡藥回來,搬了個凳子坐了下來,道:“你忍著點疼。”

小不點緊張地點點頭,小手攥成了拳頭。

司華遙猶豫片刻,道:“要實在忍不住可以哭。”

“謝謝哥哥。”

軟軟地道謝,讓司華遙有些不自在,總覺得在欺負小孩似的。他取出一根長針,在火上烤了烤,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傷口。

小不點下意識地縮了縮腳,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咬著嘴唇忍著疼。

司華遙見狀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動作更加輕柔,心中忍不住在想:“若是小孩子都像他一樣,也不那麼討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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