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是不是我現在老了,你媽都認不出我了。”吃完飯,林培源看著鏡子裡兩鬢星星點點的白髮問道。

歲月已經磨平他的稜角,但畢竟氣質在,林培源依舊相貌堂堂。

林翹說:“不,爸看起來還很年輕,玉樹臨風,氣宇軒昂,談吐風雅。”

雖然他年紀漸長氣質也大不如前,但這些詞用在他身上還是合適的。

林振開說:“對,爸,你瞅著比我還年輕呢。”

林培源:“……”

閨女用了這麼多溢美之詞,可林培源愈發不相信,只覺得閨女是哄他開心。

看林培源唉聲嘆氣,這可跟他平時淡然的性格不太一樣,林翹問:“爸,我媽認不認識你,你真的在乎嗎?”

“你這話說的,我每天都在盼望能跟你媽一塊過平淡正常的晚年生活。”林培源說。

林培源:“……”

“好的。”林翹說。

週日,林翹帶他去營地附近的理髮店把頭髮染得烏黑,留了跟下放前一樣的大背頭:“這下顯年輕了嗎?”

林翹啟發他:“爸,下放時候的生活太苦了,有沒有可能是你渴望過正常生活,有沒有我媽無所謂。”

——

林培源:“……”

林培源說:“你可別誤導我,我當然想平反後跟你媽一塊生活,這也是我下放前的願望。”

如果看上去年輕一點,起碼容貌像十年前,不知道許曼梔能不能想起來。

林翹:“自求多福?”

林翹安慰他:“好訊息是我媽只是不認識你,她還記得林培源,她還愛著林培源。”

許曼梔搖頭:“不管你怎樣費勁心思往年輕打扮,你還是那個冒牌貨。”

林翹不得不把她爸誇了一通。

林培源從兒女這兒聽不到一句好話,擺擺手道:“行了,你們趕緊走吧。”

“那我們走了。”林翹說。

林翹搖頭:“爸,我最近忙著呢。你跟我媽朝夕相處,得你自己去試探,行了,年輕的老爸趕緊去見你物件吧。”

依舊是從前的語氣,林培源很驚喜:“曼梔,你想起來了,我就是林培源,是不是跟下放前長得一樣?”

“你週日不上班的話找家理髮店,陪我去染髮。”林培源說。

信心百倍地回到家,果然許曼梔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面前的人看起來竟比之前年輕十歲!

她說:“你打扮得這麼年輕給誰看呢!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想勾三搭四?”

林培源自己很滿意,除了臉上有些許皺紋,跟下放前看起來差不多。

林培源明顯非常困擾,來回踱步:“我該怎麼辦?”

“林翹,你得幫我,這事兒蹊蹺,我懷疑你媽假裝不認識我,你要去試探試探,看她真的假的。”林培源說。

現在還是暑假,小樹跟林佳期、蜜蜜帶著林翹的三個娃在青城到處轉悠,林翹週末經常回孃家。

花大娘這段時間總來找林家老太太聊天,老太太之前那可是闊太太、富得流油的資本家,現在還不是跟他們一樣是住大雜院的平民百姓!

最樂意看到鄰居這種落差,花大娘在心理上有足夠的優越感,因此對林家老太太格外熱絡。

這天,許送秋叫了建房工人,準備在房錢加蓋一間房,遭到周寡婦母女阻攔,花老太看了會兒熱鬧,在人群中看不到林老太太,直接到家門口來叫人。

許送秋跟衛惠民這倆人大概想過住主人房的癮,早就從廠裡家屬房搬到四合院後院主人房居住,不過林翹一回來就問過許曼梔,這倆人竟規規矩矩,從未對林家作妖。

倆人站在門口聊天,花老太一副八卦架勢:“衛副廠長的弟弟沒房子住,他就想再門口再建一間,周寡婦住東廂房,正好建在她家門前,周寡婦在鬧呢。”

“建在哪?東廂房前邊?香椿樹旁邊?”林老太太問。

老頭跟老太不一樣,老頭只關心自己的人和事,但老太把所有相關人跟許曼梔早就打聽了一遍。

她知道衛惠民跟許送秋是兩口子,就住三進院正房。

“可不是,樹杈子都砍了,準備把樹挖走,就建在那兒,挖了樹順便打地基,剛好把周寡婦家擋住一半,你說周寡婦能樂意嗎,擱誰身上都不樂意。”花老太說。

林家老太太本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聽到這話突然精神了,眼神量了量,嘴唇動了動,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在嘴裡轉了一圈又咽回肚子裡,說:“這房子是機械廠的,廠裡批准他建房了嗎?”

地下埋著她家的東西。

其實她本來想說的是為什麼要建房,誰允許他私搭亂建的,白給他房子住還不夠,還要建?

花老太唯恐天下不亂,往前邁了一步,壓低聲音開始挑事說:“這要是一般職工可能建不了,你想啊,他是副廠長,給自己批准不就得了。”

林家老太太掀起眼皮看了花老太一眼,問你廠裡有沒有批准,關鍵的問題不答,專門來挑唆事端!

林翹插嘴問:“是建鐵皮房還是磚房?”

花大娘說:“肯定是建磚房啊,讓他弟弟弟媳住鐵皮房,衛副廠長面子上過不去。”

“他有啥資格亂建房子,我去看看,我就不讓他建。”奶奶說,好像這事兒跟她有多大關係一樣,她動作麻利地很,說話間已經走到家門口。

跟大雜院的鄰居面子上過得去,能和平共處就行,林翹不想摻和鄰居的各種事情,也不想跟衛惠民、許送秋這兩口子起衝突,但奶奶要管閒事,她肯定要跟上。

兩人才走到離家門口幾米遠,許曼梔追了出來,快步跟上奶奶,說:“媽,人家要建房跟咱家沒關係,你看熱鬧就行,這麼大歲數就別管這閒事了。”

奶奶側耳聽著三進院那邊的動靜,點頭:“我就去看熱鬧。”

許曼梔打量著奶奶的神色,她不相信奶奶的話,跟林翹對視一眼,無奈地說:“我這不是擔心你為別人的事兒氣壞身體不值當,我跟你一塊去。”

花老太樂滋滋地跟在後面,林老太出馬,這下有熱鬧看了。

三進院裡已經圍了好多鄰居,周寡婦哭天抹地地控訴:“你憑什麼把廚房搭在我家門口,把窗戶都遮住了,那我家不跟煤窯一樣黑,白天都得開燈,你們這是安得什麼心,就會欺負我們孤兒寡母。老天啊,睜睜眼吧,這是不給人活路了。”

她閨女十二三歲,眼眶通紅不言不語的跟她媽一塊哭。

鄰居說什麼的都有,有說人家房子不夠住就讓他建吧,有人說憑啥擋人家門口。

林家老太太氣勢足的很,先看了眼被砍得光禿禿只剩主幹的香椿樹,再看地上用白石灰圈出來的一小塊地方,心說這塊地她絕對不讓挖。

她直接說勞駕,讓讓,等分開人群走到許送秋面前,老太太上下打量她幾眼,眼神犀利,正義感爆棚地說:“不管廠裡有沒有批准你建房,你憑什麼擋人家門口?就憑你物件是副廠長?”

嗓音中氣十足。

絕對站在道德制高點。

鄰居們只會在旁邊議論,沒人站出來給周寡婦說話。

周遭頓時安靜下來,林老太眼神犀利,環視了一圈說:“我老太婆就看不得這種欺負弱小的事兒,今天這事兒我是管定了,不管你房子建在哪兒,不管是擋在誰家房子前面,只要人家不樂意,你就不能建。”

林翹暗暗為奶奶喝彩,覺得她能出頭為人打抱不平,形象特別高大、偉岸,還特別會說話,值得她學習。

周寡婦先是眨巴著眼睛看著林老太,然後哭得更大聲了,看上去很柔弱,抽噎著說:“老太太,你是好人,這麼大歲數還替我們娘倆說話,我下輩子一定做牛做馬報答你。”

見到林老太太,許送秋覺得心上被紮了一根刺很不舒服,自從林培源平反林家的景況又好起來,林家兄妹包括兒媳女婿各各工作都很好,林家老頭老太成功避過那些年從港城回來,年紀雖大,可看起來很貴氣。

林家人現在雖然也住大雜院,但依舊是她高攀不起的。

機械廠原本是青城重點廠,每年上繳利潤全市排第一,他物件是副廠長,可機械廠這些年景況不如從前,雖然在夢裡衛惠民這個時候已經調到商業局當上局長,可他現在當副廠長也不錯了。

可林家仍舊不把她物件放在眼裡,更不把她放在眼裡。

更何況十幾年過去,又生孩子又操持家,還要上班,哪個女人不會變老。當時聽說林翹要回來,許送秋巴不得看到一個被海風吹被毒日頭曬得黑不溜秋面板又粗糙的林翹,沒想到林翹依舊那麼年輕好看。

她的生活一定如意美滿才能保持年輕美貌。

想到這兒,許送秋心裡更不是滋味兒,但她很會掩飾自己情緒,好言好語地解釋說:“奶奶,我們家房子確實不夠住,相當於多了一家人,不多建一間哪成啊,大家鄰居這麼多年,誰家都有難處,我們跟鄭廠長說過,鄭廠長考慮我家庭有困難,同意我們建房。我們是把房子建在家門口,要不這院子裡我們還能把房子建在哪兒,你們給我找地兒,再說房子不會把周嫂子家都擋住,只擋了一點兒。”

周寡婦哭著喊道:“誰說只擋了一點,看你們地上撒的石灰線,都到我家門口了,你要是真建了房,我家門口就是一堵牆。”

林翹問:“是廠長讓你把房子建到廠長家門口的?有書面檔案?拿給大家看看!你們到底為廠裡做了多大貢獻?親戚的住房問題也要廠裡給解決?鄭廠長每天很忙,可他很關心職工,會給職工爭取各種福利,他總不會讓你把房子建到周嫂子家門口,大家都在這兒看著呢,許送秋你可不要拿雞毛當令箭,敗壞鄭廠長的名聲。”

把高帽先給鄭廠長戴上,建房這事兒鬧這麼大,大雜院裡的人都知道,鄭廠長肯定不會承認自己同意把房子建別人家門口,即便當時他這樣說過,也得改口。

許送秋微微皺眉,林翹也來作對,風水輪流轉,運動一結束,他們這類人完全沒了顧忌!

她這是什麼話,鄭廠長當然只是泛泛同意,不會說你可以把房子建人家門口!

周寡婦母女本來很好對付,但林家人橫加干涉就麻煩了。

眾目睽睽之下,即便是很能控制表情,許送秋依舊紅了臉,她深知這個時候不能把鄭廠長拉下水,否則有他們好果子吃,只想先脫身等衛惠民回來跟他商量。

蓋房要給衛惠民父母住,當然是他的主意,但他讓媳婦先出頭,自己保持公正威嚴剛正不阿的形象,等關鍵時候再出面,藉口廠裡有事,躲了出去。

“送秋,你小時候我就教育你做人一定堂堂正正,不能違背良心,你想想,這話我是不是說過,想不到多年未見你這樣做人做事,欺負到同一個廠工作的孤兒寡母頭上。”林老太語一陣唏噓,為自己的教育失敗痛心疾首。

許送秋被懟的暫時找不到話說:“……”林老太上綱上線的能力可不一般。

眾人像是被提醒,這才想起許送秋還是林家養大的,運動來了反咬林家一口,絕對是白眼狼。

越來越多的人站到周寡婦這一邊,指責許送秋私搭亂建,或者他們擔心衛副廠長家把房子建在自家門口,不得不出來說話。

砍樹打地基不成,許送秋只能賠笑說了點軟話,讓請來的兩個工人先回去。

周寡婦抹著眼淚感謝林老太:“嬸子,這回多虧了你,要不樹該放倒,地基該打上了,說什麼感激的話都沒用,要不我跟我閨女給你磕個頭吧。”

林老太趕緊制止,語氣慈祥極了:“你別哭哭啼啼的,遇到事兒咱不怕事兒,反正只要我在,我就不會讓你們娘倆的房子被人擋住。”

看熱鬧的鄰居大部分都很敬佩林老太,畢竟無論誰遇到強橫勢力,都希望有人能幫自己伸張正義。

鄰居們這才散了,林翹三人也往二進院的方向走。

許曼梔這才開口:“媽,我敬佩您為孤兒寡母打抱不平,但院兒裡年輕人那麼多,真輪不著您出頭,我擔心您的身子骨。”

林老太聽不進去勸,態度跟剛才一樣強硬:“憑什麼私搭亂建,只要有我在,就不允許任何人在那兒建房。”

她這麼大歲數,其實不願意多管閒事,只是地下還埋著林家的東西,就是林家拿不回來,也不能讓人給挖走。

許曼梔想說這院子早就不是咱們的了,咱們管不著那麼多,擔心老太太氣不順,想了想,還是沒說。

回到家後,關上門,黎木華才問:“機械廠現在是不是效益不太好了。”

許曼梔回答說是:“原來機械廠上繳利潤在青城工廠中排第一,現在連罐頭廠都比不上。”

黎木華百感交集,很主觀地說:“有衛惠民那樣的人當副廠長,能好的了嗎?”

許曼梔心說其實也不能把效益不好完全歸在衛惠民身上,他沒那麼大的權利。

建房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別說大雜院,就是廠裡家屬院都在議論這件事,隨意找地方建房的人很多,鄭廠長當時只是隨口答應,現在聽人說衛副廠長仗勢欺人,甚至是仗他的勢,為親戚解決住房問題,損害職工利益,聽到這些鄭廠長就覺得頭疼,直接叫停建房,建在哪兒都不行。

再說許送秋覺得特別憋屈,等衛惠民回家,她想跟對方說林家就是衝著他們倆人來,因為過去恩怨故意管閒事阻撓他們建房。

“你也是副廠長,家裡房子不夠住,廠裡總得給解決吧,林家憑什麼干涉,他們就是不把你放在眼裡,他們又不是什麼官兒,管得著嗎?”許送秋不住的攛掇、挑事,想讓衛惠民這個副廠長發揮點作用,把林家壓下去,讓林家看看他的本事,讓林家看看現在是誰有能力。

沒想到對方冷著臉不疾不徐地說:“我跟你說不要隨意建房,不要因為我是副廠長就搞特殊,我的原則一項是以職工利益為先,你不聽,非要多建一間,別建了,這事兒就這樣算了。”

許送秋驚了,嘴巴張成圓形合不上,不是去對付林家,衛惠民竟然在跟她打官腔,明明是他弟弟要住房,是他說要建房,怎麼都推到她身上。

這可是他的一貫作風,別的男人對媳婦知冷知熱,可衛惠民對她不冷不熱,所有大事即便她不情願也得按他的意思來,她一直隱忍,偽裝成賢妻良母,才換來家庭的和睦寧靜,才換來讓人羨慕的生活,可是她快憋出內傷來了。

等林振開回來聽說這事兒,自信滿滿地對家人說:“你們用不著跟許送秋兩口子交涉,有人會整治他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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