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照片因為拍攝角度的問題, 並不能清晰地看到冉航的正臉，但在其中幾樓有意的引導下，各種惡意的揣測紛沓而來。
有人不知從哪扒出了冉航以前在學校的各種集體照和活動照，用來與那張偷拍的照片做對比。
有人笑稱“怪不得休學了, 原來是找到了‘好工作’, 這不比辛苦卷科研有出路多了”、“少走七十年彎路”等……
有人開始對他外貌和品行開始評頭論足，“果然這人有錢了, 氣質都不一樣了哈哈哈。”
一個帖子很快被炒成了“hot”, 每重新整理一下就多出來幾條訊息。
冉航捏著江明的手機, 他面無表情地一條條瀏覽著網頁上的資訊，但好像又什麼都沒看進去, 整個人的腦子都是木的，就好像渾身的血液都被抽乾了一樣，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
“md哪個傻逼發的東西？網上隨便造謠不用成本是吧？” 江明顯得義憤填膺, “他們知不知道這樣算誹謗, 是要負法律責任的？照片裡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你吧？趕緊讓管理員去把這個帖子撤下來，真tm開局一張圖, 故事全靠編……”
氣氛沉默了一瞬。
冉航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是我。”
冉航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季良平，在對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後，他的眼瞳顫了顫，腦海中隱約浮現出了一些商務交流會那天發生的事情。
他先是找到了論壇上管理員的聯絡方式，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並希望對方能將這個帖子撤下來，然後給霍斯銘的秘書楚源發了訊息，雖然現在輿論導向沒有指向霍斯銘，但難免不會有人出於好奇開始扒他的身份。
張盛半眯起眼鏡，透過老花鏡看了半天什麼都沒看出來，“你這……我也看不出來啊，可能得讓專業的獸醫來診斷一下。”
而且冉航現在稍微冷靜一些了, 這張照片顯然是那天在商務交流會上被人偷拍的, 冉航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目的才這麼做, 但好在照片裡霍斯銘完全被自己給擋住了，輿論的導向也完全沒有指向他，否則像霍斯銘那樣的集團高層如果被爆出負面輿論，要承擔的後果比他這樣單純被人“評頭論足”要嚴重很多，甚至可能會對公司的股價造成影響。
處理完這兩件事，冉航收起手機，就對上了江明困惑中夾雜著震驚的神情，對方顯然有一肚子疑問，
張盛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麼論壇？”
坐在張盛對面的季良平忽然開口了。
冉航沉默了片刻，道：“抱歉，之前沒和你們說實話，我這段時間沒有去工作……”
冉航面色一白，有種離開座位的衝動。
冉航微微偏過頭，垂落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攥緊……
就在江明思索措辭的間隙，冉航拿出自己的手機站到一旁，“抱歉，我發個訊息。”
“張老師。”
大部分人就是抱著八卦的心態在討論這件事，雖然私底下好奇，但畢竟當著正主的面也不好明說。
他現在還有些沒回過神，“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如果這是個謠言，他可以想辦法澄清，但這不是。
可江明是誰，他怕誰都不怕尬場，從小到大比嗓門他沒輸過誰，他當即嚷嚷起來，“我那貓啊可愛咬人了，不知道每天發什麼瘋……”
推門進去的一剎那，房間中熙攘的氣氛像是原本正在播放的影片突然卡頓了一般，他看到許多人都下意識地抬起頭，一道道帶著探究意味的視線全都落在他臉上。
他又能怎麼解釋呢？
說罷，冉航沒有去看江明的反應，他徑直走向包廂的房門，“我們是不是在外面呆挺久的，先回去吧……”
就在季良品要說出“論壇”兩個字的間隙，
“咳！咳！咳！”
季良品面無表情地與冉航對視一眼便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你有看學校論……”
江明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他大著嗓門道：“那啥……我家裡最近養了只貓。”
他驀地偏過頭，避開了那些人的視線，快步走到張盛旁邊的位置坐下。
“我和他的關係確實和網上說得差不多。”
季良平也是張盛帶的學生，他為人比較內向，話少，平時系裡組織的各種活動也沒什麼存在感，此刻，他一開口，所有人都將目光對準了他。
他這話題開得突然，別人都接不上，而且欲蓋彌彰的意味太明顯，場面一度陷入了無比的尷尬之中。
此刻如果有人再打斷季良平說話將會非常地不合時宜。
說到這，他撩起自己的袖子管越過冉航徑直舉到張盛面前，“張教授你看，我這被咬的全是印子。”
“砰！”的一聲，房間門被從外面關上。
“你和照片裡的這個人……所以你這段時間，你……”
他不擅長說謊, 說不出“照片裡的人不是我”這樣的話。
“什麼？” 江明一下子沒能消化冉航的話，他像是個木頭人一樣愣在原地, 原本因氣憤而揚起的兩條眉毛不上不下的，神情有些僵硬。
張盛與其他幾個研究生導師都是老教授，平時不怎麼關注論壇上的東西，他們自然也不知道剛才貼子裡發了什麼東西，就是見身邊有幾個學生私下討論某個話題討論得很激烈，有點好奇地順口問了一句，
“在說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有那麼一瞬間他也想過要不要隨便找個理由先離開這裡，但考慮到這是張盛的邀請，半途離席不太禮貌，所以他還是忍下來了。
江明跟著他從外邊一起走進來。
他此言一出，原本在討論的人當即住了嘴，屋內的氣氛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冉航將手機還給江明, “照片裡的那個人就是我。”
兩人剛坐下沒多久，包廂中就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
冉航握筷的手頓了一下，他半垂著眼睫，儘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自然一些。
江明沉默了好半天，才動了動唇，“你……”
被人群視線聚焦的感覺很不舒服，即便冉航此刻沒有看手機，但方才貼子中的各種流言再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見別人的注意力都被江明那忽如起來的動靜分散了，季良平微不可覺地皺了下眉，他試著重新挑起話題，“論壇……”
其他人聞言都跟著笑了起來。
江明笑著放下手，“那確實得去找專業的獸醫來診斷一下。”
說著他扭頭環視了一圈包廂內的人，“誒，你們有人養貓嗎？你們知道貓總是不進貓砂盆拉屎是什麼毛病啊？它老是拉在我床上，每天早上起來都一坨一坨的，有時候還拉稀……”
他此言一出，許多人包括幾個老教授在內都皺起了眉頭。
終於有人忍不住道：“吃飯呢，能不能別說拉屎的事情？”
江明：“抱歉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幾人這麼一來一回下來，包廂裡的氣氛也沒那麼尷尬了，有女生主動問江明，“什麼品種的呀？”
江明：“就土貓啊，還能分啥品種？”
江明旁邊的一個男生道：“那叫中華田園貓。”
江明：“就你洋氣是不是？”
被江明這麼一打岔，剛才關於論壇的話題就被順勢揭了過去，飯局的氛圍還算融洽，只有季良平全程一直沉著張臉。
飯局結束後，冉航在外面的廊道中叫住了季良平。
季良平轉過身，他戴著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視線一寸一寸描摹過面前人困惑、無措的面容。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冉航露出這樣的神情，而不是一副對誰都笑嘻嘻的模樣。
季良平的父親是企業高管，母親是大學教授，而他是個beta，放在人群中一直是不怎麼起眼的那個，從小到大都沒有什麼異性緣，沒被人追求過也沒和人談過戀愛，學習成績好是他最拿的出手的事，很小的時候起他就堅定了以後要做科研的決心，他一定會成為那種很有作為並且受到萬人敬仰的人。
他從小就深受父母影響、刻苦學習，研究生如願考進了張盛門下。
進去之後，季良平依舊沒什麼存在感地或活著，但他不怎麼在意，因為他清楚自己以後會讀博，他與這些普通人都不一樣。
直到他遇到另一位同門。
對方與他截然不同，冉航家裡條件差，父母沒什麼文化，窮得甚至要領助學金，還經常去學校附近的咖啡店打零工、做家教，但所有人就是喜歡和他玩，因為他們覺得冉航是alpha，覺得冉航很帥，覺得他性格很陽光開朗，甚至會因為他家庭條件不好而產生憐愛之心，那些系裡的甚至系外的追求者經常會打著各種千奇百怪的名義來看他。
這些都是季良平從未體驗過的待遇。
只有他覺得冉航很虛偽，他覺得這人好能裝，總是裝得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爛好人的模樣，可其他人都只能膚淺地看到表面現象，看到他面上裝出來的人設。就連導師張盛也更喜歡冉航，季良平能明顯地感覺到張盛更傾向讓冉航當自己的博士生，甚至對方休學後，張盛都一直沒定下自己的博士名額。
季良平憤懣，季良平不滿，直到那一天他和父母一起去參加那場商務交流會，他在會場撞見了冉航。
對方在學校裝著貧窮刻苦的人設，連那些追求者喜歡自己的心思都發現不了，而此刻卻穿著名牌的高定西裝，手上帶著普通人窮其一生也買不起的表，熟練地和麵前西裝革履的男人摟摟抱抱。
這一刻，季良平感覺自己終於撕開了冉航的偽裝。
將貼子發出去後，看著眾人終於也發現了對方虛偽的一面。
他平衡了。
而現在，季良平望著站在自己面前人，他面無表情地問，“什麼事？”
冉航：“學校論壇的那個貼子……”
“是不是你發的？”
季良平冷“哼”了一聲，“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冉航皺了下眉，“我那天在酒店裡看到你了，所以……”
季良平：“所以什麼？”
冉航：“如果是你發的，可不可麻煩你把那個貼子刪掉？這件事不止關係到我一個人，如果後續輿論發酵的話可能會對別人也造成不好的影響。”
他不希望霍斯銘也被捲進來。
季良平眉峰微蹙，他就是看不慣冉航這副又當又立的模樣，明明是自己作風不檢點被人揭穿了，還能扯到為其他人著想的頭上去，有本事讓人刪帖有本身別被人包養啊。
“我說了我不知道，你要是覺得是我發的就拿出證據來，不要在這信口開河。”
說罷，他便揚長而去了。
江明望著季良平離去的背影，他湊到冉航身邊，“是他發的？”
冉航搖了下頭，“他說不是，但是我那天在酒店裡碰見他了，所以想確認一下……”
“我估計就是那個傻逼乾的。” 江明忽然拔高了音量，情緒顯得有些激動，“剛才吃飯的時候我覺得他不對勁。”
“發在校園論壇裡，多半是a大的人，不認識的人怎麼會閒得無聊拍照還特意發這個貼子，無怨無仇地為什麼要那麼做？而且針對性那麼強，一看就是奔著整你去的，你那天又正好在現場遇見了他，哪還能有這麼巧的事？”
冉航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季良平一直比較沉默寡言，不是難相處的人，他之前研一研二的時候還幫對方做過實驗，偶爾也會討論寫論文的問題，除此之外兩人的交集並不是深，也沒有什麼矛盾。
他實在想不到對方這麼做的原因，“他為什麼……”
江明：“你就是缺心眼。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防火防盜防同門，而且季良平這人真的不怎麼樣，我當時剛認識他的時候，就覺得這人有事總是藏心裡、喜歡玩陰的那種，我第六感還一向挺準的。”
被江明一打岔，冉航忽然感覺心情也沒那麼糟糕了，他抿了下唇角，“剛才的事謝謝你。”
如果不是江明解圍，他都不知道要怎麼收場。
江明：“謝什麼啊？”
“對了，你那邊到底什麼情況啊？” 他想起冉航之前出事的那段時間總是一個人憋著，什麼事都不和身邊的朋友說，然後有一天突然就說自己要搬走了，也不說去做什麼，想到這，江明忽然有些擔心道：“那人沒有強迫你做那些事吧？”
對方如果知道冉航軟肋的話還真有可能幹的出這種事。
冉航神情一滯，他微微偏過頭，“他沒有強迫我，我是自願的，我們簽了半年的合約。”
“小安的醫藥費是他付的，之前那群高利貸的人也是他幫忙解決的，他幫了我很多忙，他……”
江明在看到冉航忽閃的眼神時就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此刻，看著冉航微微泛紅的臉頰，再聯想起對方先前遮遮掩掩死活不肯承認的暗戀物件，他要是還發現不了什麼，他就是個傻的。
終於破案了，草！
江明震驚道：
“你之前喜歡的那人不會就是他？？？”
冉航回答得很乾脆，“嗯，是他。”
“我喜歡他。”
江明沉浸在震驚中久久無法回過神，當初他開玩笑說冉航說不定哪天就被某個有錢人看上了，沒想到還tmd成真了。
但玩笑歸玩笑，終究不能與現實歸為一談。
沉默了片刻，江明還是開口道：“你這事確實難。”
“雖然我知道這話不怎麼好聽，但作為朋友我還是要說一句……”
“你別陷太深了。”
無論是從冉航的描述還是對方所做的事來看，那人必然是很有背景的，否則絕無可能為了半年的合約就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還擺平了高利貸的問題，而在這種兩者身份極其不平等的情況下，某一方很可能便會因為對方在困境中施展的援手而產生喜歡的錯覺，並越陷越深，
“我不是說你有問題，也不是說他不好，只是你們之間……畢竟現實差距就擺在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