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蘇璇：“首先, 我已經很多天沒喝酒了，其次，我現在, 嗯，怎麼說，我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感知到，只是有時候, 那麼一瞬間, 我知道哪個方向可能有人。”
她覺得這可能是一個入門的象徵。
然而再如何提升呢？畢竟那種感覺微妙又短暫, 一閃即逝很難抓握。
而且都是突如其來有了徵兆，並非是自己想有就有的。
“自己想辦法。”
秦梟十分冷酷地說, “每個人都不一樣。”
“總有一些共通的部分吧。”
蘇璇無奈地說, “我又不是讓你手把手教我, 就是想聆聽一下你的心得而已，有用沒用我自己判斷行嗎。”
秦梟沉默了幾秒鐘。
首先，她要在腦子裡明確自己想做的事——在這裡尋找活物，而且是精神力最強的活物。
語音結束通話之後, 她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裡，思索著任務目標的位置。
在感知力籠罩的世界裡，他們就像兩團互相碰撞撕扯的火焰。
附近躲藏在樹洞和地下的小動物們，則像是一大群被火焰驅散的光點，以那兩個異獸為中心向外輻射。
在山腳下，蘇璇像是一座落滿雪花的蒼白雕塑，一動不動地坐著。
就是在逃跑。
甚至可能還不到一秒鐘。
一旦因為捕捉到目標而陷入興奮，她確實就沒再保持集中注意力的狀態了。
這就是說了個寂寞啊。
——來了！
蘇璇再次興奮起來, 這感覺卻稍縱即逝，很快視野中又被蒼茫雪花填滿, 變成銀白堆積掛滿冰稜的樹林。
蘇璇有些恍惚地想著。
當雙方靠近到五十米之內時，那些火焰好像隱隱約約也有了輪廓。
他們的智商不足以讓他們和人類進行高度交流，但他們的精神力也比山野裡的小動物要強悍許多。
外行翻翻論壇都知道精神力的使用一定要專注。
異獸也是有精神力的。
蘇璇意識到所謂的專注大概是指的兩件事。
“專注。”
譬如蘇家那邊最近暫時沒了訊息，不知道姓姜的查得怎麼樣。
太快了。
蘇璇這麼想著，試圖在感知模式下，將自己的視野拉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再次平靜下來。
然後他惜字如金地說道，“別走神。”
蘇璇：“？”
“是說在感知力有反饋的時候, 繼續保持專注嗎？”
她找了個地方坐下，努力平心靜氣。
蘇璇卻沒再急著前進。
——她甚至想到了韓豫！想到了平時十天半月都不會想起一次的人！
大無語。
過了一分鐘，蘇璇忽然陷入到一種非常玄妙的感覺裡。
那一刻，就好像靈魂飛出了軀體，她和那兩團火焰越來越近，長達千米的距離很快被抵消。
然後她再次“看”到了目標。
髮絲和外套上已經堆起了厚重的積雪，只有目鏡的恆溫顯示區有些濛濛水跡。
這個念頭必須清晰存在，才能喚起精神感知延伸出去。
“……”
還能再看清楚一點嗎？
譬如韓豫有沒有離開這顆星球。
一瞬間, 周圍紛亂的景物彷彿都變得黯淡遠去, 在一片褪色模糊的世界裡, 某個地方亮起了一片火光, 周圍還有一些散碎的小光點。
或許是時間太久，那隻異獸又換了一個位置，而且正在和另一個異獸打鬥撕咬。
在感知模式裡，異獸的精神力像是一簇火焰，其餘的小動物就只是閃閃爍爍的光點。
剛剛那一下足以大致定位目標。
過了一會兒, 她忽然領悟了秦梟的意思。
蘇璇努力集中精神排空雜念，然而越是命令自己不去想別的事，腦子裡越是湧來更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蘇璇正想要看清楚。
兩團糾纏的火焰猛地分開，似乎是兩個異獸停止了打鬥，齊齊朝著自己的方向看了過來。
緊接著，她腦際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感知力世界驟然潰散。
茫茫雪山深處傳來了駭人的咆哮聲，坡上的積雪綻出裂紋，然後成塊成塊墜落下來。
蘇璇站起身。
遠處煙塵飛揚，像是有什麼東西急速衝了過來。
兩個異獸一前一後向這裡奔跑，破開樹林時濺起漫天雪霧，嘶鳴吼聲迅速由遠及近。
它們周圍翻騰著白茫茫的雪霧，細碎的冰晶迅速凝結，形成千百道尖銳的箭矢，破空而來。
白亮的電光擊碎了冰箭，碎冰散落開來，折射出片片晶亮寒光。
蘇璇看著兩頭一模一樣的異獸，意識到它們原先大概是在爭地盤。
後來，大概是感覺到更強的對手出現，它們本能放棄了打架，準備先把自己弄死。
也就是說，它們察覺了她的精神力。
“哎。”
她長嘆一聲。
還能如何。
幹架就對了。
此時此刻，在數千公里之外，一座隱藏在山中的秘密基地門口。
一架飛行器緩緩降落，掩蓋著草叢的地面自動裂開，露出了專供停泊用的升降架。
飛行器準確地落在架子上，四邊卡扣對位合攏，發出輕聲脆響。
兩個穿著僱傭兵協會制服的人，從飛行器上跳了下來。
飛行器緩緩沉入地下機庫，地面的開口也慢慢合攏，重新變成綠草覆蓋的狀態。
“那個人怎麼回事？”
不遠處的基地入口處，在遮掩著蔥蘢植物的合金大門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他們，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他有著姜紅色短髮，個子極高，可能已經超過了兩米，穿了一身帶著油汙的黑色工裝，挺括的布料勾勒出肩寬腿長的身段，以及蘊藏著力量的強健肌肉線條。
“……”
兩個協會員工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莫名其妙。
從穿著來看，那傢伙就像是能源站修理站的員工。
通常這種人也不會是什麼厲害的角色。
而且，對於異能者來說，身材高矮胖瘦造成的那一點力量差距，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
“喂，你這傢伙，在這裡幹什麼？”
一個僱傭兵協會的員工率先上前，“如果你迷路了的話，往那邊走可以看見公路，順著一直向前就能找到城鎮。”
紅髮男人沒有說話。
甚至都沒有轉過身來。
他依然面對著那沉重的安全門，似乎是在觀察上面鑲嵌的訪問面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看。
兩人走到他旁邊。
“……你怎麼回事？你聽不到我們說話嗎？你是聾子？”
紅髮男人沉默地盯著前方，視線彷彿穿透了大門。
“？？？”
兩個員工面面相覷。
他們倆年紀不大，但都是在僱傭兵協會幹活的，也知道協會勢力很大，畢竟背靠斯通家族。
不過即使如此，畢竟是在暗星，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協會背後是誰，所以哪怕是僱傭兵協會，也會遇到前來挑釁滋事的傢伙。
雖然那些人大多數都是在地下街的協會里找茬，而不是跑到這邊的訓練基地。
“這裡是僱傭兵協會的產業。”
一個員工冷冷地說道，“除非你是內部人員，或者受到邀請，否則是無權進入的。”
紅髮男人依舊沒說話。
“如果你還要站在這裡，那就是——”
“行了，和他說那麼多廢話！”
另一個員工不耐煩地道，“快滾開，傻大個，否則有你的好果子吃！”
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重重地推在那個紅髮男人身上。
僱傭兵協會的人，自然都是異能者。
而且能被派到這裡辦公的，都是有些實力的人。
剛剛那一下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含著極強的力量，即使是強壯的普通人，也至少會被推飛出去。
紅髮男人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
“？”
那個員工愣了愣，接著後退了一步，“喲，沒看出來還有點本事，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跑到我們——”
話音未落，他的脖頸忽然被一把掐住。
尚未出口的話全都被掐斷了。
旁邊那個員工驚呼一聲，剛想上前，眼前一黑，直接被打飛出去，摔在十多米外的樹林裡。
他的脊背骨骼發出駭人的聲響，硬生生將一段粗壯的樹幹撞得斷裂開來。
那人甚至沒來得及慘叫，就趴到了地上，生死不知。
“……”
紅髮男人微微提起手腕，像是捏著一隻雞般將人舉到空中。
被他掐住的員工死命掙扎，試圖掰開脖頸上的桎梏，卻無法撼動那鐵箍般的巨大手掌。
緊接著，那個員工開始輕微顫唞起來，他翻著白眼看向上方，腦子裡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幕一幕畫面。
關於這座基地裡的人。
關於僱傭兵協會的成員。
還有副會長托馬斯前段時間接待了一個外地人。
那些記憶如同幻燈片快放般的閃動，此時忽然變得緩慢下來，並且喚起了更多清晰詳細的內容。
譬如副會長和那個外地人的具體對話——然而這個員工也只是恰好路過，偶爾聽到其中幾句。
不過，後來那個外地人被介紹到這裡接受訓練，他和同事們之間還悄悄八卦過這件事。
許多人都表示羨慕嫉妒恨，畢竟大家都知道顧嬈是什麼人，竟然從朱奧星域千里迢迢趕來，只為指導那傢伙。
雖然說那個姓韓的年紀輕輕，已經是四級異能者，也算是了不起。
但人們還是忍不住私下裡議論，還聽說他經常被顧嬈罵得很慘。
不過，之前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顧嬈經常不在基地，行色匆匆不知道出門做什麼。
有幾個頗為崇拜她的同事還有些沮喪。
他們還指望能向她請教一招半式，可惜都找不到機會。
“……”
那個員工恍恍惚惚地想著。
他雙目無神地看向天空，瞳孔幾乎已經完全渙散開來。
腦子裡的思緒如同破閘的洪水般洶湧而出，紛亂無序地攪成一團。
過了幾秒鐘，他開始劇烈地抽搐，嘴邊甚至湧出了白沫。
紅髮男人隨手將他扔到了地上，像是拋掉一件垃圾。
下一秒，基地的大門轟然破碎，散落的合金碎塊四處濺射，遍地都是撞擊和碎裂聲。
尖銳刺耳的警報響徹每一個角落。
裡面的上百號員工和受訓者們紛紛趕來，全都做好了戰鬥準備。
同時還有一大堆武裝無人機嗡鳴靠近，一道道腥紅的射線掃向門口。
“……”
半小時後，又是一架飛行器停在了基地門前。
韓豫從飛行器裡走出來，驚疑不定地看著基地的大門。
因為不能隨意暴露這裡的位置，他剛剛去了趟夢城見了幾個手下，誰知道回來竟然就是這種狼藉場景。
空氣裡都飄散著血腥氣息。
他心叫不好。
韓豫下意識想走，然而又覺得自己不能一走了之，倘若基地遭受了攻擊，那麼興許裡面還有活人。
他還是想要進去看看，哪怕能救下一個兩個人呢？
韓豫微微咬牙，終於還是壓住了恐懼，踏進了溢滿血腥味的基地。
裡面的穹頂幾乎坍塌了一半，大廳看上去如同廢墟，遠遠看去遍地都是殘缺的屍體和機骸。
少數人的屍身不再完整，看上去像是被砸碎了腦袋，地上還有血液腦漿的混合物。
韓豫的臉色已然難看至極。
以他的感官敏銳程度，自然能判斷出有多少活人死人，那些趴在地上的人裡只有少數還有微弱的呼吸心跳。
當然，這些大部分都是異能者，其中自愈能力強的，過段時間或許會自我修復。
但他們還能等到那一刻嗎？
在一片糟亂狼藉的廢墟里，有個紅髮男人站在十多米遠處，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韓豫幾乎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那完全是本能感到畏懼。
——這種感覺多久沒有了？
曾經和邵雨霏交手，明知不敵但也可以硬著頭皮接招，但此時，他甚至提不起一絲一毫的戰意。
“你——”
韓豫艱難地喘了口氣。
他想要質問對方為什麼做出這種事，殺死那些活生生的人，然而愣是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遲了一秒，韓豫發現自己的手在顫唞。
因為恐懼而顫唞。
紅髮男人慢慢地走了過來。
他走路時腳步間距不同，雖然不太明顯，但也能看出是一瘸一拐的。
這一刻，韓豫什麼都忘了，只是本能想要後退想要逃跑，能力已然發動，只要一瞬間就可以出現在千米之外。
“不——”
紅髮男人猛地出現在身前，一伸手攥住他的脖子，將他牢牢地釘在原地。
已經發動的能力都被硬生生打斷了。
韓豫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
他已經算是身材高挑，然而紅髮男人比他高了半個頭有餘，他揚起腦袋，對上一雙冰冷的暗金色眼眸。
那雙冷酷的暗金色虹膜裡，依稀有著緩緩拉長的漆黑菱形瞳孔。
韓豫無法再發動能力。
緊接著，他腦海裡不受控制浮現出一幕一幕畫面。
一年前，他在某顆暗星的地下酒吧裡，隨手救了一個被拐賣的小孩，救人前他聽到那兩個人販子議論，說極夜星航公司的某艘船裡運送了髓石，如果能搶來賣給斯通家族，一定能發一筆橫財。
他救人過程中，將那兩個人販子殺掉了，因此也無法逼問他們訊息來源，猶豫再三，他帶著一群人攔截了南河三號。
經過戰鬥之後，他被船長邵雨霏重創而墜機在荒星。
他在荒星無人區度過幾天后離開，為了獻上髓石找到了這片星域最大的僱傭兵協會。
為什麼是暗星的僱傭兵協會？為什麼沒有直接去朱奧星域找斯通家族？
為什麼？
韓豫恍恍惚惚地想著。
因為斯通家族的人並不是那麼好見，而且朱奧星域是聯邦星域，不像是暗星這般混亂，若是進入那些地方，更容易暴露行蹤。
再說，斯通家族收購髓石，本就沒有擺在明面上，而是透過僱傭兵協會進行的。
這本來也是一種態度，擺明了他們希望髓石的賣家先聯絡僱傭兵協會。
而且他也想來順便來尋找蘇璇，看看她是不是還安好。
黑髮少女昳麗精緻的面孔浮現出來。
“……”
紅髮男人似乎輕嗤一聲，掐住韓豫脖頸的手指稍稍一動。
“等一下！”
大門外傳來顧嬈的聲音。
“有話好好說！”
她很快出現在不遠處，“你看過他的記憶了，你知道他沒殺你弟弟，也不是我做的，我——我當時的狀態不可能殺了他。”
或許是被打斷了，也或許是本來就沒這個意圖，紅髮男人並未掐死韓豫，只是將人扔到了一邊。
顧嬈卻並未鬆氣，只是依然盯著對方。
“再說，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們的關係，你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會殺死邵雨霏嗎？為了幾個億的賞金送命？我從來不幹這種事。”
紅髮男人臉色不變，只是冷冷地看了她幾秒鐘，“讓你的主人和我說話。”
“行。”
顧嬈吸了口氣，也不想糾正這稱呼了，“只要你別再繼續破壞這裡了。”
這裡的大多數人都死了，但以他們的自愈力，只要身體別再遭受破壞，還會緩慢自我修復。
但對這傢伙而言，毀掉整個基地也是一念之間。
紅髮男人淡淡道：“你也配和我談條件？”
“不。不是我。”
顧嬈不敢大意地抬起手，“我來之前就約了能和你談條件的人，現在她能聽到你說話了。”
她的光腦裡投出一道全息影像，落在大廳的廢墟堆上。
影像裡是一個年輕的女性，火紅的長髮鬆鬆地挽起，在燈光的照耀下，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
這人看上去比顧嬈年紀還小，堪堪二十出頭的模樣。
那張明豔深邃、稜角分明的面孔，在光線裡顯出很強的衝擊力，每道輪廓似乎都經過細細雕琢，看上去毫無瑕疵。
她的穿著十分隨意，兜帽外套加背心，胸口的紅寶石吊墜閃閃發亮。
這個年輕人坐在全息模擬艙裡，抬手揉了揉眼睛，“什麼情況，親愛的？”
旁邊的艙門半敞著，艙壁上還印有限量版的標記，隱隱可以看到鎏金線條在合金外殼間蜿蜒而過。
顧嬈清了清嗓子，“閣下，這就是我剛剛——”
“哦，我想起來了。”
年輕人微微挑眉，像是猛地回過神來，那雙紅榴石般的眸子驟然變得兇戾，“邵虹？敢跑到我的地盤撒野，你想怎麼死？”
顧嬈：“？”
顧嬈頓時大汗，“閣下！！！”
你現在遠在千萬光年之外，這麼說話，真的不怕姓邵的直接殺了你的手下洩憤嗎？！
“斯通。”
邵虹淡淡地開口，並未回應那句威脅，“是你做的嗎。”
“不。”
那人不耐煩地說道，“你的兄弟，區區一個五星，也值得我去下命令？你長個腦袋是為了看起來高一點嗎？”
顧嬈：“…………”
聽到這話幾乎要心臟驟停了。
“我只要你一句話，露比。”
邵虹低聲道，“你的姓氏就寫在他的屍體旁邊。”
“是嗎？”
那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這樣侮辱智商的手段，你真的會相信嗎？”
邵虹：“所以我在問你。”
“而我說了不是。”
露比冷笑一聲，“殺死你弟弟的人，顯然就是想要讓你找我拼命，最好讓你死在我手裡——到時候還會有人給你報仇，我猜？那個人的目的或許就是希望我們不死不休。”
說完，她微微揚起下巴，“如果你有點腦子，就該趕快去找兇手，而不是遂了兇手的願望。”
接著就結束通話了通訊。
邵虹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露比閣下說的很有道理。”
顧嬈硬著頭皮說道，“你弟弟的那張照片，看上去像是被人偷襲了，否則他總會有時間逃——”
話音未落，邵虹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
韓豫捂著脖子坐起來，“他去哪了？”
顧嬈這才鬆了口氣，聞言搖了搖頭，“邵雨霏在這裡還見過什麼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