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既然雙方已經合作，那麼姜乾青自然不會對通天有所隱瞞。
或許對於年輕的姜乾青來說，封神當中發生的諸多事情於他都無太大關聯，所以他也並不如何記得清楚；可對於日後的姜乾青來說，佛門存在了多久，他便在那金蓮花池下待了多久、他便以怨憎和詛咒的目光注視著那煌煌的佛國了多久——
他可實在是太清楚的知道，都有誰、以什麼樣的方式、據有著什麼樣的稱號，在那佛門當中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而姜乾青提供給通天的那一份名單便正是由此而來。
誰是主動的背叛者，誰是順大流的搖晃者，誰是被昔日的同門反過來加害的受脅迫者……每一個名字，每一份過往，全部都被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記錄於其上，端看通天本人決定如何去對待和處理這些弟子們了。
這是通天本人的事情，而姜乾青並沒有任何要越俎代庖去插手的意思。
很難說通天在看到那一份名單的時候，內心是什麼樣的感受。或許應該感謝他自從成為聖人之後，便開宗立派，教導弟子，這麼多年下來，也的確是修身養性了不少，方才沒有在第一時間打上靈山去。
而在那樣多的名字當中，最令通天不可置信的，便是多寶道人。
他的大弟子，他一直都是最為信任、也最寄予厚望悉心教導的存在。
說不失望自然是難免的，畢竟是第一位弟子、同時也是最為器重的弟子，對於通天來說，自然和其他的弟子之間有所區分；但即便如此，通天也從沒有想過，多寶居然從那麼早的時候開始便已經同西方二聖有所交集，甚至是算計自己的同門，為自己鋪墊出一條血色的登天路。
他收下多寶道人的時候，還沒有成聖，兄弟三人還在一同結伴遊歷。
但是通天一見到這一隻小鼠，便有一種頗為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此鼠瞧著，倒是通我有些緣分。”通天這樣說。
誠如他之前所誇下海口的那樣，多寶道人自詡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通天的人。他在通天還沒有成為聖人之前，就已經成為了對方的弟子並服飾在身側，積年累月下來，對於通天有著極為深入的理解。
多寶道人頓時整個人都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顫，看著倒沒有了仙人該有的仙風道骨，身體微微佝僂的、再加上到處亂瞟的眼珠，看著倒是……有幾分賊眉鼠眼的模樣在身上。
如此不覺許多年過去，忽然有一日，在三清論道的時候，那一隻跟隨在通天身邊數年的小鼠居然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再起身的時候已經是人形的模樣，朝著通天不住的磕頭叩拜，口中連聲喚著“老師”。
元始天尊對此實在是
頗有微詞，但是他到底還是不會因為這麼點事情就去同通天爭執，便也就隨對方去了。
通天自是驚訝不已，但是想到這小鼠畢竟是蒙自己所救方才能夠活到今日；又是聽了他的講道才開悟，化為人形並且初窺道途。
他這個樣子倒是喚起了通天的一些久違的回憶。
他看著多寶道人的眼神當中難掩失望，憤怒一點一點的染上眼眸。
“我可不敢當你的老師。”
然而卻是這樣的變化，讓多寶道人覺得比起先前還要更加的不安了起來。
而有一天，通天在山澗當中救下來了一隻小鼠，灰撲撲的皮毛，鮮血淋漓的傷口，幾乎只剩下了一口氣。
可是那些所有的情緒到了最後卻又都全部淡去了，彷彿從來都不曾出現過一般，歸於了一片漆黑的沉寂。
可是現在的通天教主的模樣卻是如此的陌生，至少多寶道人發現，他所熟知並且能夠判斷的那些在眼下的通天教主的身上完全的失去了效用，站在他眼前的已經不再是往日裡的老師，而是立於此世一切生靈最頂端的、最難以招惹的那一位聖人。
這隻小鼠的傷養好之後，倒也是極同人性。瞧著像是早就已經開了靈智，距離真正的悟道化為人形，也不過只差那麼臨門一腳。
多寶道人的那一聲微弱到彷彿下一秒就能夠撅過去的聲音依舊是被通天清楚的聽到了，他終於開口，聲音冷的像是能夠直接往下掉冰渣子。
通天便不顧元始天尊的反對，決定將這一隻小鼠暫且先留在身邊養著。
樁樁件件，他皆是對方的引路人；便是應了這一聲“老師”，又有何妨？
元始天尊第一次與通天之間爆發瞭如此激烈的爭吵。
“不過是再平平無奇的一隻凡鼠，沒有出奇的天賦，沒有不凡的根腳，甚至悟性都尚不足夠入眼，如何配得上成為你的弟子。”
元始天尊幾乎是在訓斥他了：“通天，你給我好好想清楚。”
然而通天也從來都不是那種別人說什麼他就會去做什麼的人，正好相反，若是要論起牛心左性、不撞南牆不回頭，那麼通天絕對是榜上有名，少有人可出其右。
“元始！”他極為不悅的反駁道，“這是我的弟子，我的學生，我的道。我想要選擇和承認什麼樣的人成為我的弟子、將我的大道發揚和傳承下去，全部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又憑什麼在這裡過多的置喙？！”
“你……！”元始天尊素來古井無波的心境都難得的產生了些許的變動，幾乎要和通天為此而爭論起來，乃至於是以武論道，雙方大打出手。
最後還是老子站了出來，制止了兩人之間可能發生的無謂的械鬥。
“都夠了。”老子用自己手中拂塵在他們一人頭上敲了一下，“成何體統！你們都不覺得丟人顯眼麼？”
多寶從一開始便躲在旁側惴惴不安，即便是剛剛化作人形，並沒有太多的對於世界也好、人際交往關係也好之間的認知，但是眼前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也多少讓他知道，自己方才那些遵循於本能的下意識的舉動，或許惹了大麻煩也不一定。
就在他處於這樣的一種自我厭棄的情緒當中的時候，那位眉眼殊麗到充滿了攻擊性的青年撇下了自己的兄長，朝著他走了過來。
“我既應了你這一聲【老師】，自會悉心教導你，助你在大道上前行。”
“你可有姓名？”
這隻剛剛擁有了人類的模樣的老鼠在一瞬間福靈心至：“我沒有……請，請老師贈名。”
通天沉吟片刻，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便以【多寶】為名。”
“是。老師。”
***
那些都已經是太過於久遠的、發生在無數個紀元乃至於是上一次的量劫之前的事情了。
久到如果不是今日莫名其妙的回想，這些記憶幾乎都要在多寶道人的大腦最深處沉底，或許永遠大樓不會再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他看見聖人抬起手來，朝著他的方向虛虛的落下一指。那一指下似乎擁有著別樣的威能，因為多寶道人先是覺得自己渾身一冷，隨後他整個人便都開始從面板上的每一個毛孔當中向外噴血，如同一尊造型奇異的噴泉塑像。
疼痛在之後才姍姍來遲，但是多寶道人卻無暇去顧及——因為他很快便驚恐的發現，伴隨著血液一併流淌出去的，是他體內的力量與道行。
多寶道人終於是驚慌失措了起來：“不！等等——！老師！請您不要這樣！”
可是他面前站著的聖人面上無悲無喜，只是淡淡的垂下目光來看著，是一種讓多寶道人無端的生出恐懼來的、過分的淡漠。
“昔年我救你一命，授你道統，全這一場師徒之緣；如今緣分已斷，我廢你修為，刺你一劍，你我之間因果全清，自此之後，再無干系。”
“老師……老師！請您饒恕我！”多寶道人驚恐的大叫起來。
但是已經太遲了。
無論他怎麼樣#30340
悽慘的嚎叫悲鳴，通天都不為所動，只是用那種令人生畏的淡漠目光輕飄飄的落在他的身上。漸漸的，多寶道人也再發不出什麼聲音來了——他的身形開始隨著力量與道行的流逝而飛快的萎縮，很快連那一身衣服都再撐不住，“啪嗒”一聲落了下去。
在地面上堆積的衣物當中，縮著一隻巴掌大的灰色的老鼠，身下一灘汩汩的血跡，間或抽[dong]一下，那一雙豆大的、黑亮的眼睛卻仍舊努力的要朝著通天的方向望去。
可是他顯然再也不可能得到來自於聖人的、第二次的憐憫了。
“你我自此，橋歸橋，路歸路。”
灰鼠的眼睛一點一點的暗了下去，直到最後，蒙上了一層的白翳。
萬般浮華夢，皆是一場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