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揚帆

胤禔抬頭瞧了瞧自家皇阿瑪的臉色, 見他並沒有明顯不悅之後,才又小心翼翼試探:“與其為旁人家的兒子委屈自家閨女,兒子還不如索性讓您大孫女招婿呢。至少如此, 生下來的孩子是兒子正經外孫……”

“荒唐!”康熙皺眉:“趕緊把你這想法掐了,不成不成,大清立國以來就沒有這種事兒。”

“那……”胤禔垂眸:“那,那總得有人做這第一個啊!若太·祖爺爺跟皇阿瑪這樣因循守舊, 哪有咱們現在偌大的大清啊……”

“您那乖孫女就是勇於創新, 才有瞭如今的蒸汽輪船。嘖,您是不知道啊, 託黃大人那個把千里眼改吧改吧裝槍炮上的靈動, 大清工學院那些學生們也都跟八仙過海似的。”

“上陣子竟有人把蒸汽機用在了水井上,鼓搗出來那叫什麼水泵的。您猜怎麼著?嚯,那水泵套著管子往井裡那麼一扔, 好傢伙, 那水源源不斷地往上走。這要是廣泛用在農業上, 還愁什麼乾旱啊?還有……”

胤禔各種舉例子,擺事實。

試圖讓自家皇阿瑪更進一步認識閨□□秀的同時, 思想上也多少變一變。畢竟自家閨女這樣的人才嫁到蒙古各部, 或者說困頓於後宅的,都不太好。

要麼資敵, 要麼浪費。

怎麼說,怎麼都是全大清的損失。還不如讓她納婿承爵,站在更合適的位置上, 為大清發光發熱呢。

可惜他這番肺腑之言還沒等說出來,自家阿瑪的大巴掌就已經拍在他腦門上了:“混賬東西!朕因循守舊?朕若因循守舊,能允你福晉的買賣從北京做到蒙古, 又從蒙古做到天津?”

眼看額娘要開始長篇大論,甚至試圖給她洗腦。

就挺慶幸的,特別感謝福晉。

只想想伊爾根覺羅氏就好一陣心驚肉跳,車軲轆話來回地勸自家閨女。

你們兩個這膽子大破了天的倒好,竟……竟還敢想讓外孫女承爵,以女子之身位列朝堂……

伊鳳但笑不語,把鍋都甩給某人。

畢竟祖祖輩輩這麼傳下來的習俗,如他一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數。甚至,連伊爾根覺羅氏福晉都在大忙時候撂下了府中事務,匆匆往直親王府。

但自此之後,再沒哪個敢打著為人家好的旗號,試圖把自家嫡次子、嫡幼子的過繼過去了。

“你那小女兒,甚至把商船開到高句麗。”

快輕點折騰,平平順順把這輩子過完。等以後朝廷收回王爵,也好歹享受一生呢。別人還在,爵位就沒了。

未免太可惜。

無他,要臉。

看來今日不宜談這個。

實施起來太難。

那,那大哥大嫂百年之後,不管是爵位還是賜宅,可都是要被朝廷收回的。

讓他找女婿喝酒,好生開導一一。

畢竟自己生不出,又咬死了不肯過繼。

怕事情未成,自己無能給兒子們掙爵位,卻眼饞人家親王爵位的汙糟名聲倒坐實了。

“嘖,一個個說的比唱的都好聽。還幫兒子繼承香火,綿延子嗣。呸!還不就是自己無能,不能建功立業封妻廕子,還眼饞兒子這直親王爵位嗎?不信皇阿瑪現在把兒子削為庶人,你看還能不能有那麼些好心人?!”

被側福晉哄到飄飄然,差點獻上自己長子,卻因福晉反對還未來得及說的胤祺:……

就這,他還艮著脖子犟:“不過繼,誰家的孩子也不過!”

“朕因循守舊,還能力排眾議,將造船、辦學那麼大的事兒交給一個小格格家?”

直親王討饒:“兒子拙嘴笨腮的,實在不會說話,只會直,要不你也不會給兒子封直親王不是?皇阿瑪恕罪,恕罪。大過年的您可千萬……”

那一日,龍顏大怒。

那,那應該是您最開始只是被珠珠纏歪怕了,奉承迷糊了,才拿出點小錢,陪孩子玩鬧的吧。沒想到小孩子搞出大名堂,您當瑪法的就是滿心想要,也不好為難小功臣了吧?

再者說,黃履莊跟公輸家那些人都認珠珠。換一個去,也未必能擺佈得了他們啊!

“愛新覺羅·胤禔,你混賬!”康熙暴怒,臉上青了又紅,紅了又黑。

苦口婆心地勸閨女,讓她千萬千萬別因為小節而失了大義:“好歹是女婿浴血拼殺許久,才辛苦得來的爵位。你可別任性,也別由著他任性。不然……”

誰也不知道後來太子及時趕到,是怎麼勸的皇上息怒。讓他老人家沒有因此降罪於直親王,更沒對福珠格格疏遠半分。

老天爺呀!

“橫豎最差不過是他百年之後,直親王爵位被收回,王府被收回。索性就放手一搏,嘗試讓咱們珠珠納婿承爵。”

伊爾根覺羅氏皺眉,她當額孃的,怎麼勸自家閨女都在情理之中。卻不好過於指摘親王女婿,只能把小兩口這決定轉告科爾坤。

啥,啥玩意???

伊爾根覺羅氏痛苦地捂著下巴:“你,你……是我聾了,還是你們兩個瘋了?這麼已經看到的算盤,你們也敢打?”

胤禔:!!!

哎呦喂呀,他這張嘴。

那內宮不得干政的大鐵牌牌還在交泰殿、十三監地掛著呢。皇上親政後,連太皇太后都得乖乖交權,退避慈寧。

該說的沒適時說出來,不該說的倒是順嘴禿嚕了。如今心中計算未成,還把皇阿瑪給惹惱了。

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吧。

伊鳳忙笑著屏退左右:“額娘,女兒知道,您是為了女兒好。但,這個事兒,王爺已經拿定了主意。怎麼也不肯辛苦一輩子,與旁人做嫁衣。”

否則的話,不但事情註定不成,自己的居心也要被懷疑啊!天可憐見的,他雖有些私心在裡面,但也確確實實是為了大哥好。

“羊肉貼不到狗身上,兒子沒有給別人養兒子的愛好。再說了,兒子家那雙閨女,一個賽一個的優秀。兒子做什麼想不開,要養別人家的廢物點心呢?”

嘖,那喊聲震天的,連無逸齋都聽得清清楚楚。

竟追打直親王到了乾清門外,據說直親王大年根底下掛了彩。

結果,自然是沒有結果的。

護女心切的科大人無奈,只好找皇上去倒苦水。讓他老人家千萬千萬勸著點兒女婿,別由著他任性妄為。

至於皇上勸不勸的,他可管不著。他啊,只負責把女兒跟自家摘乾淨。

大過年又被皇阿瑪訓了一回的胤禔能怎麼辦?

只能找福晉狠狠算賬,讓她反覆求饒。然後才在她耳邊喟嘆:“真好,岳父岳母還是這般護著你,日後爺就算遠在海外,也不必擔心家中。”

“本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你只要護好自己和珠珠就是。多想想妾身跟敏敏,別老身先士卒地往前衝。萬一……”

嫌這話不吉利,伊鳳還趕緊啐了兩口。

只嘆自己文弱,便跟去,也是個專業拖後腿。否則的話,就算女扮男裝,一路跟普通士兵一樣吃苦受罪,她也跟著。

胤禔緊緊把人摟住:“好福晉,等爺把周邊的海盜都剿了,再帶你一道,一起遍遊五嶽三山,四海列國。”

“那說定了咯?”

“怎麼,你也要像小阿午似的,與爺拉鉤麼?”

“有何不可?”

“可!福晉想怎麼就怎麼,爺哪有不奉陪的呢?”胤禔笑,伸出自己粗糙又有點有黑的手指,輕輕勾住愛妻筍尖兒般的玉指。

熱鬧的日子總是過的格外快,轉眼就吃過了元宵,啃過了一月一的豬頭。

春回大地,萬物復甦。

瑚圖裡宜敏比跟她家好九叔四處借貸,籌謀了許久的第一次高句麗、濟州島方向的海貿之旅正式拉開序幕。

天津衛水師營駐地,胤禔把去年九月以來黃履莊、公輸家族與工部、內務府、養心殿造辦處等合力加班加點趕製出來的整整九艘新型戰船全都拉了出來。

聖駕親臨,檢閱水兵,與大軍壯行。

身著淺金色鎧甲的胤禔單膝跪地:“皇阿瑪放心,兒子此去定然能肅清沿海,再不讓任何海盜水匪敢對大清商船下手。誓死護衛大清海疆,盡斬來犯之敵。”

他身後,數千水兵吶喊:“誓死護衛大清海疆,盡斬來犯之敵!”

響徹數里,聲震雲霄。

率一船之眾,大小至少相當於把總的愛藍珠卻只能悄悄隱入到她的鷹揚號裡。生怕被他皇瑪法與一眾叔叔們發現,臨門一腳前被拽下船。

“格格,哦不,把總莫傷懷。待此次歸來,君之光芒勢必無人可擋。”她身邊,與她一般裝扮的佛爾果春勸慰道。

“錯,不是我的,是我們的。”

“嗯嗯,我們的。”

運氣好上一籌,抽籤贏了張令儀得以跟隨出海的她萬分歡喜,滿眼狂熱。原還憾自己與令儀便是學了滿身文武藝,到頭來也不過嫁為他人婦。以某某妻、某某某老孃的身份了此一生。

運氣好些夫貴妻榮,歹些還要被連累辛苦憂勞之餘,與妾室、庶子、庶女等周旋,勉強維持自己身為正妻的體面。

哪曾想小格格竟非池中物,帶著她們也能同男子一般建功立業?

這麼個尋常女兒做夢都不敢夢的機會擺在面前,傻子才不好好抓住呢!至於名聲壞了,怕是找不到好夫家……

那就如格格所言加倍努力,好好建功立業,給自己招贅個漂亮賢惠的夫郎吧。

自己當家做主,不比嫁到別人家去做受氣小媳婦香嗎?

本就容貌出眾的少女粲然一笑,勝過天際初升的朝陽。看得一直隨在外甥女身邊保護著的塔斯哈兩眼發直,暗暗嚥了咽口水。

發誓也要努力建功,日後回來論功行賞時,先問問這小姑娘的意見。

若她不嫌棄自己非什麼名門望族,還不是能繼承絕大部分家產的嫡長子。那,那他就厚著臉皮跟皇上開口,用所有功勞換一紙賜婚。

給珠珠跟敏敏添一個小舅媽,嘿嘿。

佛爾果春哪兒知道自己視為長輩的某人還……還能對自己有什麼旖旎心思啊!只當他是愛屋及烏。因疼愛外甥女,便連她身邊的伴讀都多看顧了幾分。

因此而全無防備,只有滿滿的感激。

並投桃報李,不知不覺間便與他漸漸走近,直到對方紅著臉問她願不願……

當然,這個都是後話。

現在就說胤禔釣魚執法,護著自家小女兒和弟弟的船隊同時,也利用這個船隊引來周邊海盜倭寇等。

清理海貿商路的同時,宣揚大清水師之威。

目光調轉向全世界,從根子上,解決九龍奪嫡的問題。也讓福晉夢中那些……再也沒有機會變成現實。

哪怕到最後大清還是亡了,那也……也至少像人家漢似的,以強而亡吧。

胤禔扶額,心裡如是想著。

岸邊,康熙目光注視遠去的輪船,直到船隻越行越遠,漸漸消失在海平面上。他才悵然若失地一嘆,想讓乖孫女帶他往大清工學院瞧瞧。

看看又兩三個月的光景過去了,那些聰明伶俐的學生們又鼓搗出來了什麼新發明。

結果,遍尋不見後,他只微微皺眉:“怎麼?珠珠那丫頭傷離別,不忍離別,竟都沒來送送她阿瑪麼?”

額……

被問話的伊鳳愣:“皇阿瑪這話是從何說起啊?不是……不是那丫頭覺得自己苦練多年,武功兵法都是佼佼者,遠勝等閒男兒。若不上場歷練一一,都……”

“都對不起自己曾經流過的那些汗,所以,所以就特別求了皇阿瑪您准許她從徵的麼?”

說罷,她還拿出了證據,一張蓋了康熙玉璽的明黃聖旨。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與伊鳳所言類似的內容。

伊鳳看了看聖旨,再看了看皇帝公爹的臉色。特別緊張地嚥了咽口水:“那,那混賬丫頭,不會膽子大到還敢矯詔吧?”

康熙搖頭,那倒不至於。

這聖旨是真的,上面的內容麼,是混丫頭自己寫上去的。這麼些年,從新疆的惠民官學到如今的戰船、大清工學院等等。

那孩子都居功至偉,卻一直都屈居於和碩格格的位置上,比親妹還矮了一級。

康熙欣賞憐愛之餘,不免有那麼些許愧疚。

正趕上傍年的時候來了那麼一出,小丫頭就不可避免地煩心上了自己的婚事。唯恐阿瑪覺得自己女兒天下第一好,什麼樣的男子都配不上。

日後,日後她若真心有所屬了,也要在阿瑪那裡大受波折。

三惶恐,兩為難的。

很容易就在康熙手裡混到了張空白聖旨,專門用於將來她的意見跟她阿瑪相左時,助力她能嫁得如意郎君的。

哪想著那膽大妄為的居然敢挪做他用?

康熙又氣又急又擔心,偏剛剛目送船隻遠走,追回無門。還得在兒媳婦緊張焦慮的目光中,儘量平和地幫破孩子收拾爛攤子。

“倒是朕近來事忙給忘了,確實有這麼回事。福珠苦心孤詣地學了那麼久的武藝兵法,滿腔報國之心。朕不忍過於拂逆,便應了下來。新船速度快,船上火力也足。莫說區區海盜,就算遇到別國軍隊,也不在話下……”

康熙如是說,不知道是在安慰別人,還是在安慰自己。

伊鳳木呆呆點頭:“兒媳聽皇阿瑪的,這,這就去庵中禮一段時間的佛,為他們爺兩個祈福。求佛祖保佑他們能早日歸來,順利凱旋。”

“也好。”

於是,伊鳳就‘遵旨’往潭柘寺小住了半月。特別順利的躲過了太后、惠妃與自家額孃的責問。

等她們怒火小些,再小些才考慮回直親王府或者天津。

瑚圖裡宜敏比多聰敏呢?

見事不好立即開哭,說阿瑪和姐姐都不在京中,自己就是直親王府的小頂樑柱。必須得陪在額娘身邊盡孝,生意上的事情就多多拜託九叔云云。

然後也不管胤禟到底是個怎麼反應,就趕緊腳底抹油。

絕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從她這裡旁敲側擊。

拒絕危險的同時,還給自己艹了一個孝順人設。

“嘖,現在滿京城上下都在說某小貔貅孝順呢!平時愛財愛得不行,恨不得一天十一時辰地操持生意。現在恐額娘傷神,竟撂下生意,日日陪伴呢。”

伊鳳勾唇,似笑非笑地睇著自家小女兒。

“嗐,這不是當女兒應該做的嗎?額娘不必介懷。金銀再如何重要,也比不過額娘半分。”瑚圖裡宜敏比笑,滿眼真誠。

可事實到底如何,她知,伊鳳知。

已經跑出去好遠的愛藍珠也知:“有那個聖旨在,皇瑪法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會遷怒於額娘了。嘿,我可真是一個小機靈鬼,早早就未雨綢繆上了。”

胤禔一個爆栗子敲她頭上:“你啊,也別高興的太早了。你皇瑪法可是個人所共知的小心眼,萬般為你思量,卻被你鑽了空子。你說,他會不會很生氣?等下次再見的時候,又會怎麼收拾你?”

愛藍珠驚恐,立即提高警惕。日日持望遠鏡觀察前面的商船,盼啊盼,直盼著商船順利到了高句麗,賣盡了一應商品,換了滿船金銀回航時,才終於發現目標。

福珠格格唇角輕勾,隨即下令:“鷹揚號全速前進,正面迎敵,保護我方商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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