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程俊儀剛給自己煮了一碗麵,端到靠窗的胡桃木吧檯邊,還沒吃兩口,瞥見車子回來了。

抬腕看了眼小巧精緻女士表,來回才兩個小時不到,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俊儀一口面含在嘴裡,一邊細嚼慢嚥,一邊透過窗戶,看著兩人一左一右從車上下來。

道別是很尋常的,她只看到應隱對宋時璋略略頷了頷首,宋時璋也就是勾了勾唇,彼此之間一句話都沒多說,便分道揚鑣了。

過了會兒,suv的引擎在院內響起,輪胎滑過花磚路面,摩攃聲順著坡道遠去。

俊儀一把扔下筷子,跑去接應隱:“宋時璋帶你吃飯了嗎?我做了番茄雞蛋麵……”

聲音戛然而止。

應隱在玄關的換鞋凳上坐著,正中午的陽光升得很高,短短的斜角照不穿門廊,應隱便一半沐浴在強烈的光照下,一半隱沒在陰涼的影中。

“你怎麼了?他欺負你了?”俊儀的腳步放輕放緩。

應隱像被她的聲音驚醒,抬起臉來笑了一笑:“沒有啊。”她語氣很振作,一種若無其事的振作:“好睏,又餓又困,宋時璋摳死了,飯也不請我吃,喝了一肚子茶水。”

她忽然什麼都懂了,為什麼不還她戒指,而買了一枚新的、價格更高昂的送給她。因為他要她斬斷前緣,乾乾淨淨。

俊儀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的腳步,一邊聽一邊點頭:“可是你才休息了四天啊。”

她綁著蓬蓬的丸子頭,oversize的大衛衣,寬鬆的奶白色運動褲,看著像個小姑娘。見人來了,她收了工捲起劇本,將莊緹文上下看一遍。

“我只是覺得她的offer很有意思,我感興趣。”

“哇哦。”莊緹文歪頭笑笑,“你說的話跟商邵哥哥一模一樣。”

莊緹文點點頭:“好。”

半開的窗戶中,風送入花香鳥鳴,聽著讓人心神寧靜。

她說話的時候才有笑容,不說話的時候,臉上就沒有表情,目光沉墜著發呆。

白襯衫,鉛筆裙,五厘米的標準黑色高跟鞋。應隱擰開水瓶喝了一口,笑道:“不用這麼職業,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我們有時候行程趕,或者上通告,要站好久,穿高跟鞋受罪。”

她戴著戒指睡了一覺,被莊緹文的電話吵醒。

陳又涵聽說她舍了董事辦,去給明星當助理,也是有點啼笑皆非:“你怎麼說服你爸爸的?”

“是啊,他可真無聊。”應隱一邊說,一邊換上居家拖鞋。

還挺符合他們那種人做話做事的風格的,應隱幽默地想。

應隱回眸笑了笑:“俊儀,還是工作牢靠。”

“咦,”程俊儀發出嫌棄語氣:“他可真無聊。”

莊緹文早有預備:“大學城那邊,租金比較便宜。”

“我空的時候會住這邊,忙不過來時,就住市中心公寓。你房子租在哪兒?”

莊緹文回著,兩手撐在辦公桌上,邊看陳又涵籤批她的離職流程,一邊說:“而且我爸那個人你也知道,什麼事都聽商邵哥哥的。”

俊儀還惦記著回去吃麵,便沒跟上去。應隱一個人上了樓,趴到床上閉起眼睛,臉枕在纖細的臂彎中。

商明寶是商家最小的千金,大概是這個宇宙裡最快樂的人,無憂無慮,一心隱姓埋名式地追星打榜,拿莊緹文跟她比,多少有些跨物種。

“嗯?”莊緹文沒消化,但陳又涵高深莫測,不跟她講了。

“沒說什麼,就是說‘可以’。”

莊緹文在電話那端笑笑:“是的,我已經跟陳總辦妥離職手續了。”

“不一樣,”陳又涵勾起笑,“我是在教你做事,他是在警告你別給另一個人添麻煩。”

“你爸還去問過商邵?”陳又涵抬眸:“他怎麼說?”

應隱一骨碌從床上爬坐起來,將戒指套進纖長的無名指,繼而舉起手,伸開五指,迎著光反覆觀賞。

“應小姐,我接受你的offer,請問什麼時候可以上班?”莊緹文開門見山地問。

“你家人和公司都已經處理好了?”

陳又涵流露出一絲悠然興味,但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閒聊似地問:“那天宴會,聽說你還幫她攔了回宋時璋?”

這不是月光,這只是一枚戒指,沒什麼好收藏的,該戴著招搖過市,吃喝拉撒。

愛馬仕黑金用來當公文包尺寸正好,莊緹文一手提著,走得大步流星步步生風。穿過gc的大辦公室,在進電梯前,她跟應隱說:“共事愉快,應小姐。”

應隱靜了一會兒,從枕頭底下摸出墨黑色的絲絨首飾盒。啪的一下,機括彈開,那枚近千萬的戒指鑲嵌其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你又不是商明寶,平時精打細算的小姑娘,讓你心血來潮一回也難。”

莊緹文歪了下腦袋:“反正不感興趣了就隨時回來咯。”

“我想先睡一覺。下午開始工作了,你聯絡下莊緹文,問問她考慮得怎麼樣,然後把時尚大典和星鑽之夜的策劃列印出來給我,剩餘的時間,我要琢磨慄山老師的試鏡,就不用打擾我了。”

“她讓我保護她的麼,”莊緹文憶起這件事:“剛好宋時璋要房卡,我就攔了。好險,他根本不把我當回事,我很努力才攔住的。”

莊緹文第二天登門入職時,應隱正在天台跟程俊儀對戲。

陳又涵點點頭:“你原來在我這邊,做事隨心所欲無所謂,現在是給別人當助理,記得收斂低調,凡事從你老闆的角度考慮,別幫她得罪人。”

本來一個小小的公關專員,既不可能掛在董事辦的人事架構下,辭職也不可能受到陳又涵的關照。但應隱沒有職場經驗,不太瞭解這種集團大公司的人事框架,因此完全沒有生疑。

什麼“戒指物歸原主,人他要了”,像某種徵用,徵用一件瞧得上眼願意把玩的物件。

“那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俊儀沒發現她的低落,擼起袖子。

“通勤很遠吧?”應隱對公共交通不太熟悉。

莊緹文準備周全不慌不忙:“三十六站地鐵,兩條線,一個小時五十五分鐘,還可以。”

“太遠了!”應隱震撼於她的忍耐力:“你還是跟我們一起住吧。”

莊緹文:“……”

“我的工作顛三倒四,你住過來更方便。雖然名義上是助理,但我沒有執行經紀,所以你乾的其實是經紀人的活。”應隱耐心中透著隨意:“先試試看,如果不適應,我們再調整。”

莊緹文雖然是香港人,但家人給她在寧市這邊買了三百多平的大平層,市中心頂級公寓,是回家就能泡上澡、不管天氣如何室內始終能精準保持溼度53%的全智慧遠端家居系統,以及,二十四小時貼身管家服務。

她笑容僵硬嘴角抽[dong],已經開始後悔了。

事情敲定,程俊儀熱情地帶她去房間:“你看,是不是很大?我跟你說,這個床超級舒服的!”

莊緹文看了一眼,沒有獨立浴缸。她的泡澡生活結束了,以後要過上兢兢業業裝窮,休假時開六星級頂套報復性消費的生活了!

程俊儀一走,她趴到床上發微信控訴商邵:「都怪你,我好好的房子沒了,要跟人過群居生活。」

繁華林立的玻璃大樓間,邁巴赫平穩疾駛而過,留下一道優雅的黑色影像。

坐在後座的商邵,一通電話正好講到了尾聲。

“寧市這邊有聯絡,但我暫時沒空去見。”他笑了笑,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別操心我,有空還是關心一下陸陸在喜馬拉雅那邊有沒有高反。”

對面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商邵思索了片刻:“聯姻的事暫時不考慮。”他勾了勾唇,語氣很淡:“你告訴商檠業,到寧市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干涉我的婚事,免談。”

林存康忍不住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

這兩年來,父子關係急劇惡化,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人,已經遠沒有了最初的溫柔溫和。

掛了電話,車裡明顯低氣壓。商邵閉上眼,微蹙的眉心壓著煩躁。

“夫人其實也難做,她幫你物色的姑娘,品性樣貌家世都不會有錯的。”林存康勸道,“不如抽時間見見?”

商邵抽出一支菸,搭著中控的手揉了揉太陽穴,閉著眼時,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淡青的陰影。

他實在是累極倦極,抽了一陣煙後,才說:“你知道我有沒有時間。”

康叔自然比誰都知道他的忙,團隊、合作、開發、市場,所有都是新的,都需要磨合,反覆地開會、敲定又推翻,一江之隔,兩地的辦事風格截然迥異,極大地抬高了溝通成本。加上初來乍到,有太多的人和事,只有他這個級別的才能對談,於是整日不是在高爾夫球場,就是在飯局酒會,左右都是應酬。

林存康笑笑,調侃:“吃頓晚飯的功夫,再不濟,喝杯下午茶也是可以的。你跟那個應小姐一頓飯吃了七個小時,那時候怎麼有空?”

他雖然名義上是管家,其實更是長輩和家人,商邵自十歲後去英國留學,就是他陪在身邊照顧一切,兩人感情親厚,沒什麼不能聊的。

商邵一支菸抽了近半,聞言,在一片焦頭爛額中,無聲地勾了勾唇。

他點開手機,剛好看到莊緹文發過來的微信。

表妹都如此控訴了,他卻完全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只問:「她怎麼樣?」

莊緹文回得牛頭不對馬嘴:「人挺好的,很平易近人。」

商邵打了一行字:「沒問你這個」,想想又刪了。

他同意莊緹文去給應隱當助理,其實只是看出了緹文自己躍躍欲試,加上應隱確實需要這樣一個人。

把聰明人留在身邊是很危險的,前提是要值得信任。對於應隱那些未知的備選者來說,緹文的可信度勝過一切。

但商邵並沒打算讓緹文知道他和應隱的這一點交往。

他點開應隱的微信,看到她的微信名已經改成了【隱隱接下來都上班】。

“跟應小姐吃飯是什麼時候?”

康叔冷不丁聽到他問。

“五天前。”

商邵不置可否,只是搭在腿間的手指輕點了點,眉心蹙著,似乎不悅。

算一算,兩人上一次有聯絡也已經是四天前。自從那次醉酒以後,應隱就沒再找過他。

應隱打算從此以後都不找他,就當她不知好歹,受了他的恩惠裝傻,生命裡永永遠遠承了他的情,欠了他的義。

她這幾天都在磨慄山的一部獻禮片,邀請她飾演的角色,是一位著名革命者。試戲片段有兩段,一段是登高演講,五百多字的臺詞半文半白,難度很大。另一段是在鄉下隱姓埋名躲避追捕時,寫信給丈夫,要求念出獨白。

莊緹文跟俊儀交接了工作,要跟商務,還要與新合作的造型室對接下個月兩場活動的著裝品牌,同時雜誌那邊也在預約明年開季封的拍攝企劃檔期。

她沒做過這樣散漫的工作,每天就是搬著筆記本到天台上曬太陽,偶爾抬頭聽一聽應隱試戲,心裡也會刮過一陣閃電般的觸動。

原來精巧如花瓶般的她,演戲的時候,身體裡的能量竟如山洪般。

吃飯也是一起吃的,由俊儀一手準備。緹文發現她手藝很不錯,以往她下了班,都是叫的酒店送餐,吃慣了毫無靈魂的酒店餐飲,味蕾徹底被俊儀喚起對煙火氣的渴望。

應隱吃飯也喜歡擺在院子裡,有時候花會落進盤子裡。陽光很盛,緹文不是第一次被她那枚戒指晃到眼睛。

她對這枚戒指的不珍惜程度,幾乎讓緹文以為這是假的。

但她不可能看走眼,這是貨真價實的藍寶石,一克拉的鑽石在旁邊襯得如小砂礫。

這重新整理了緹文對內地影星賺錢程度的想象。因為她知道,別說她了,就算是商明寶想買這一枚,也得跟家裡打報告的。

“隱隱姐,這個戒指可不可以借我戴一下?”

還是俊儀膽子大,咬著筷子尖眨眨眼笑。

“好啊。”

應隱混不在乎的語氣,直接摘下扔給她。俊儀雙手併攏接住,嚇得心臟驟停:“我靠,我腿都軟了!”

應隱瞥她一眼:“出息。”

俊儀手指比她粗,被卡在了第二節 指節。

“誰送你的?”她對著陽光看,“如果我一直用它聚焦陽光,再折射給落葉,落葉堆會自燃嗎?”

莊緹文:“……”

喂,尊重一下啊。

應隱說:“我自己買的。”

“騙人,你對自己小氣死了,買個莫桑鑽還差不多。”俊儀哼哼一聲,“我知道,是商先生送的。”

“噗————”緹文一口冰水直噴了出來。

剩下兩人都看她,俊儀問:“你這麼激動幹什麼?”

莊緹文深吸一口氣:“我我我……”機智地轉移話題:“商先生是哪個?邵董嗎?”

“不是。”應隱冷淡地截住她話頭。

俊儀有些奇怪地望她一眼,傾身向緹文:“你也知道他?”

緹文剛剛嗆了一口,十分失態,因此此刻便有些做賊心虛:“嗯……知道一些。”

“他人好嗎?”

“他人……挺好的。”緹文尷尬地說。

她怕他!商家沒有人敢跟他造次,敬重到這個程度,根本不是人好不好的問題,是撒個嬌要個禮物心裡都要打半天擺的問題!

“他有沒有女朋友?”

應隱斜了緹文一眼,又收回目光,散漫地夾著菜。

“沒有吧……以前有過。”

應隱把糖漬西紅柿放進嘴裡,抿著嘴細嚼慢嚥,臉色淡然。

“漂亮嗎?”俊儀還問。

“我沒見過。”

這是實話,緹文搖搖頭:“商先生上一任是很神秘的,分開得也很不愉快。”

“那他豈不是念念不忘。”俊儀真會聊天。

啪。應隱放下筷子,面無表情。

“嗯?你吃好啦?”俊儀問:“這是你最後一次吃糖漬西紅柿了,接下來要戒糖斷碳水了。”

應隱忍了三秒,重新撿起筷子吃她最愛的西紅柿,莫名有股忍辱負重的味道。

緹文笑了笑,沒有回答程俊儀超越界限的問題。

“哎,那……商先生……”俊儀將手攏在嘴邊,小聲緩慢:“他會不會包養女明星……”又飛快補充:“男的也行。”

補充完,端端正正筆筆直直地坐好,兩手放平,十分期待。

莊緹文內心隱隱崩潰。

拜託她為什麼要坐在這裡跟別人聊她超級禁慾的表哥的私生活!

緹文咳嗽兩聲,“我想,應該是不會的。”

誰知應隱冷冷地哼了一聲,似乎是諷笑。

知人知面不知心,戀愛腦的小姑娘,怎麼看得穿男人的偽裝?

她嚥下甜蜜蜜的西紅柿,冷麵道:“不要因為他很有錢,就對他有盲目的崇拜和濾鏡,男人都一樣,沒有一個男人是好東西,尤其是看上去越溫柔、越謙遜、越內斂、越正經的男人,就越是會裝。你怎麼知道他不會?他會,只是不讓你知道,而且穩坐釣魚臺,不跟你商量,不跟你打招呼,玩一個公平交易你情我願願者上鉤欠恩還情天經地義。”

俊儀amp;緹文:“……”

兩人嘴巴微張四眼茫然,應隱深吸一口字,啪一下按下筷子:“我沒有針對他,我跟他不熟,我的意思是,有錢男人都是垃圾。”

莊緹文按了按額角。

應隱耳提面命:“不要對有錢男人有濾鏡,明白嗎?不聽姐姐言,吃虧在眼前。”

程俊儀愣愣點兩下頭:“嗯嗯。”

下一秒,姐姐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應隱斜眼,私人手機,一條未讀簡訊。

“肯定是應帆,”她點亮螢幕:“只有她敢在我上班的時候打擾我——”

她噎住了噤聲了心跳空格,薄薄的白瓷般的臉皮上漸漸泛出一層紅。

剛剛被她破口大罵的男人叫她:「應小姐」

咚的一聲,應隱把手機倒扣。

俊儀看看西紅柿,看看她臉,疑惑地說:“你西紅柿過敏了?”

應隱兩手捂住臉:“沒有,是個……是個私生粉!”

俊儀大驚失色:“快刪掉!髒東西快刪掉!”

應隱站起身,拿起手機,聲音無端小了下去:“我……我去下洗手間。”

不對。

她把手機扔給程俊儀:“幫我關機——不許看。”

俊儀自然是聽話的,長按電源鍵喚出關機按鈕,右滑,螢幕黑了下來。

應隱走遠,緹文喝著水,關切地問:“平時經常有私生粉騷擾她嗎?”

“也沒有經常,上一次是商先生。”

“噗——咳咳咳!”

莊緹文擦擦嘴。她就不該喝水……

俊儀滿臉擔憂:“緹文,你是不是有什麼顳關節什麼紊亂綜合症啊?”

“不,我沒有。”莊緹文抬了下手,表示此事休要再提,同時嚴峻地問:“你說的商先生,是不是商邵?”

“是的啊,上次我誤會他是私生粉,把他大罵了一通,他好好笑,還以為是小隱給他的求救簡訊,帶著一大堆保鏢來救她。”

“其實不能怪他,因為他弟弟商陸小時候被保姆綁架過,所以他心裡一直有那一根弦的。”緹文善意體貼地解釋,心裡卻默默地想,怎麼辦,她會不會被表哥暗殺……

兩人等了半天,等到風吹涼了米飯,太陽曬熱了冰水,也沒等回應隱。上樓一看,剛剛說要去洗手間的人,正在跑步機上跑得起勁,秋爽的天,她大汗淋漓。

跑了十公里,她才降低配速改成慢走,汗水順著面頰一滴接一滴,她抬手抹抹臉,氣喘吁吁。

可以了。

洗過澡,她找俊儀要回了手機,逼近極限後的身體陷入疲乏,她心臟跳得比八十歲老太太還慢,不會再對他產生不必要的幻想。

而不是因為一條短短的、沒有任何意義的「應小姐」,就獨自陷入兵荒馬亂。

手機開機,切回微信,商邵只發過剛剛那一條。

他果然是八風不動,舉重若輕,連找女人都只是淡淡地先叫她一聲,不說事,不談情,進退都掌握著主動。

她不想落下風,不想每次都被他漫不經心地拿捏住。心一定,她直接撥出電話。

商邵隔了三秒才決定接起:“喂。”

沒有說“應小姐”,說明他身邊有人。

應隱氣息平穩:“商先生,對不起,我剛剛在午休,你找我有事?”

她的語氣冷淡了許多,商邵不是聽不出來。不再有之前那種撩人心絃的恰到好處的敬畏,也不再放低聲音,而是十分尋常利落的,略帶著公事公辦的意味。

對面的女人默默地等著他打完這通電話。

原本應該直接按斷,但他接了,面對一位初次見面的女士,已經算是失禮。

商邵只能簡短地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原本想找你要個簽名,等改天你方便時再說。”

應隱也聽出他的冷淡、公事公辦。

怔了一下,她“嗯”一聲,沒話了,說:“好的,拜拜。”

過了一下午,應隱從莊緹文的朋友圈裡知道了,原來他是在……相親。

他這樣不缺女人的人,居然也要相親。應隱一時之間感到啼笑皆非。是因為挑女朋友或情婦只需要閤眼緣心意,而挑結婚物件卻是要慎而重之,相中後,珍而重之嗎?

緹文其實不想分享的,是因為俊儀跟她湊在一堆玩,看到了。

商邵穿著白襯衣黑西褲,也許是因為不是正式約會,所以沒系領帶,又也許是因為戶外天氣好,因而袖子也捲了上去,露出一截手臂,青色靜脈顯得他手臂結實而性感。

他甚至還戴了眼鏡,銀色的邊框,正低頭看著手機,面前方桌上擺著咖啡杯碟。

俊儀“哇哦”了一聲:“商先生!你朋友圈怎麼會有商先生?”

照片上的配文可謂十分直白了:「出來相親,姐妹們衝嗎?衝扣1不衝扣2!」

莊緹文怎麼回答?

這,是她在英國女校的同學、閨蜜,非常美麗,非常open,非常喜歡商邵這一款。

她木著臉,不用猜了,這絕對是偷拍的,而且分組而見,多半隻有她們幾個閨蜜才看得到。

“嗯……”緹文絞盡腦汁:“是……以前在董事辦接待過一個富家千金!”

俊儀不疑有他,點開照片看了又看:“商先生今天相親哦?果然打扮得不一樣呢。”

下面有人問是誰,閨蜜回:「不能說,超級大佬。」

應隱背對她們站著,手裡的劇本卷得很緊,那背得爛熟的五百多字狗屁半文言文,忽然之間忘得一乾二淨了。

她一時沒聲,俊儀也沒覺得奇怪,只當她累了,給她倒了冷泡烏龍茶。

“商先生不西裝革履的時候,好像更有氣質。”

應隱握緊了玻璃杯,笑笑:“你幹嘛這麼惦記他?他都去相親了。”

“八卦一下。”俊儀放下冷泡壺,扭頭問莊緹文:“這個千金你熟嗎?漂亮嗎?”

應隱的笑僵在臉上,很天衣無縫。

緹文聳了下肩,點點頭,很隨意的語氣:“嗯,漂亮,跟商先生應該還算聊得來?都是學哲學的,商先生在劍橋,她在倫敦。”

“商先生念哲學?不念什麼商科管理嗎?”

緹文笑了笑:“像他這樣的出身,一般都是念哲學、文學或者其他古典的人文類學科的,那裡面都是世家公子,或者老歐洲的old money,繼承姓氏和爵位。商科金融經濟的話……”緹文搖搖頭:“從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因為太過實用而不夠classical。”

俊儀若有所思:“因為他們才有人生的餘地去鑽研不實用的東西。”

莊緹文對她肅然起敬:“你說得很對,就是這樣,這本身就是一種貴族的象徵。”又笑:“不過商先生不一樣,他還修了法律和金融。他對自己想要的還是很清楚的。”

程俊儀想到什麼,十分想笑:“那你說,他們相親的時候難道聊哲學嗎?”

緹文也噗地一聲笑起來,唯有應隱沒笑。

她想起剛剛兩人的那通電話。

她打擾了他的相親。

那麼為什麼,相親的時候還要給她發微信呢?

啊,是為了要簽名。

給誰要簽名?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不知道是追問著真相,還是追問著她的心臟,讓它一陣一陣發著緊。

他相親的時候,為相親物件要她的簽名,順手的,當場的。也許笑著說,“你喜歡應隱?我跟她還算熟。”

電話響起時,應隱看著來電顯示,知道自己沒有結束通話拒接的立場。

別太奇怪了。

別太自以為是了。

她越過兩個助理的身側,“我出去接個電話,晚飯就不吃了,你們自己準備吧。”

進了房間,她接起,笑容滿面,語調昂揚:“商先生,一直在等你電話。”

商邵拿下手機,皺著眉看了眼通話名,確實是應隱無疑。

他站在戶外吸菸區,指尖夾著煙。這已經是他今天的最後一支菸,因為這場相親實在讓他筋疲力盡疲於應付,不得不靠抽菸來驅散煩躁。

“遇到什麼事了?”他吁了口煙,緩聲問。

不知道是煙的緣故,還是她的聲音,他的煩躁確實有在消退。

“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應隱勾著唇笑,還是很充沛的情緒。

“應隱。”商邵叫了聲她的名字,眯了眯眼,周身氣息沉了下來:“不要在不高興的時候假裝高興。”

“商先生也許是太多疑了,我今天過得很普通,談不上什麼高興不高興。對了,你說要我的簽名,要to籤嗎?寫什麼呢?我等下就寫好找人送給你。”

商邵想了想:“to雯郡小朋友,這兩個字我微信發給你,內容隨便。”

聽到他叫別人小朋友,應隱的眼淚幾乎落下來。

這是極不講道理的,她不知道今天的她為什麼這麼不講道理。

掛電話前,商邵再度確認了一遍:“真的沒事?”應隱用力抿著唇,“嗯”了一聲。

斷了通話,她在書桌裡翻箱倒櫃,找出很多自己的寫真明信片,一張張挑過去,太奇怪了,怎麼能送寫真?她最終找了幅自己的電影劇照,用相片紙列印了出來,簽上:

「to雯郡小朋友:」

眼淚掉了下來,暈開馬克筆的墨。

只好重來。

「to雯郡小朋友:祝你天天開心,甜蜜美滿。」

寫完,她把馬克筆扔掉,伏在窗邊深呼吸。

她不對勁,一定是入了電影的戲,那個角色不是在鄉下寫信給丈夫嗎?唸白字字深情,她入了戲,失了神。

怕商邵有什麼意見,或者有更親密更想寫的祝福,應隱把明信片拍照給他:「這樣可以嗎?」

商邵確實是不喜歡打字,發了語音過來,帶著明顯的笑意:“祝一個八歲小朋友甜蜜美滿,是不是有點太over了,妹妹仔?”

應隱:「八歲?」

手機又震,這回是語音通話申請了。

應隱慌亂接起,商邵在那邊解釋:“是我合作方的女兒,說她喜歡你很多作品,原本想讓我託商陸找你的,既然我們認識,那我就直接問你要了,希望你不覺得唐突。”

應隱:“……”

“怎麼不說話?”

“……嗯。”

“你是怎麼想到給一個小朋友寫甜蜜美滿的?”他不得不承認,這四個字真是把他從這場漫長的相親中解救了出來,讓他簡直忍不住想笑。

“我……”應隱含糊其辭:“我以為是你一個女性朋友……”

“我什麼女性朋友,會叫她小朋友?”商邵沉著聲,但語氣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應隱不吭聲,商邵明明懂得,卻裝成恍然大悟,壓低了聲,緩緩揭曉謎底問:“女朋友?”

應隱狡辯:“……我沒有這個意思,你還叫我妹妹仔。”

商邵在電話那端一聲輕笑。

應隱腳底心開始發軟,硬著頭皮解釋:“我的意思是你都叫我妹妹仔,所以我也不會把你的小朋友誤認為是女朋友……”

商邵“嗯”一聲,聽出她的鼻音:“你哭了?”

“我沒有。”應隱麵皮滾燙,乾巴巴的眼淚讓她的臉發燒般:“我在練習試鏡,是場悲情戲,我……我入戲了,讓你見笑。”

“所以,”商邵頓了頓,“這幾天沒有喝醉,是因為‘隱隱接下來都要上班’?”

應隱只覺得轟地一聲,身體裡緊繃的力量山洪般決堤洩了,她從頭軟到腳,從裡軟到外,捂著手機,在房間裡腳步虛浮地轉圈:“那個名字……雖然幼稚但是很好用……我的意思是它一目瞭然……”

商邵臉上笑意擴大,終究忍不住,垂下臉,很難得地笑出了聲。

“確實挺一目瞭然。”

再度掛掉電話,應隱拿拳敲自己額頭。

“讓你入戲,讓你讓戲,讓你入戲!”

她沮喪得要命,心裡卻野草吹又生。

商先生不是那種人,為什麼要聽宋時璋鬼話?

但他幫了她,說“人他要了”。

要。

無論如何,這個字聽上去都不懷好意,足以讓人面紅耳赤。

她不知道,她的家裡住進一個小臥底,正體貼地問商邵:「邵哥哥,你相親的照片被應隱和助理看到了,要不要我旁敲側擊一下,讓她們不要對外傳?」

按原本安排,喝完下午茶,該順理成章吃頓晚飯的,這是商家主母溫有宜對他的殷切期盼。但看到這條微信後,商邵收了手機,在一秒間做好了決定。

回到桌邊時,他彬彬有禮地遺憾致歉:“蘇小姐,很抱歉,臨時有事,先失陪了,感謝你下午的寶貴時間。”

這太疏離了,簡直像在通知面試失敗。與他相親的蘇小姐心裡一沉,但還是問:“我們還沒來得及加微信呢。”

“我沒有用微信的習慣,有事你可以聯絡康叔,他一般都在我身邊,會及時幫你傳達。”說完,他取下餐巾,問服務生要了筆,寫下一串康叔的電話,紳士頷首道:“請惠存,告辭。”

蘇小姐:“……”

他下午明明還挺有耐心的……

康叔意外提前等到了人,長吁短嘆已經揶揄上了:“喝了這麼久的茶,還以為你中意,現在又走,看來還是不中意。”

商邵一上車就把腕錶摘了,沉沉舒了口氣:“饒了我。”

康叔很瞭解他:“但以你的風格,既然去了,再難熬也不至於提前走,怎麼,公司有事?”

邁巴赫已經駛出酒店的地下車庫,駛上街道。

十一月份的天,不過五點,暮色便已開始四合,華燈初上,燈影與晚秋天幕的深藍交織,流轉於後座男人的眼底。

他眼神明明清絕,卻偏偏又有濃如山霧般的捉摸不透。

半晌,康叔聽到他吩咐:“去應隱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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