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亮
餘巧這一巴掌, 用了狠勁,周天醉臉上印痕立馬顯現出來,她側過頭, 一聲不吭, 餘巧說:“你還能關心她媽?那你怎麼不關心關心你媽?”
周天醉偏著頭說:“我們不能只想著自己。”
“小天?”餘巧用怪異狐疑的語氣,拔高的聲調:“你瘋了?”
周天醉轉頭看餘巧, 從承認喜歡遊如許那天開始,她就在想,什麼時候和餘巧說, 要不要說,她生怕遊如許熬不過良心的折磨, 會坦白。
她何嘗不是。
每次看到餘巧, 她心裡的罪惡就加深一分,那些內疚如洪水, 將她淹沒,現在全部說出來, 她反而放鬆很多:“媽, 我沒有瘋,我知道她對不起我們,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那時候她還小,你不能把責任都怪她身上。”
餘巧往後退半步:“那怪誰?”
她這麼多年的仇恨, 被周天醉一句輕飄飄的,不能把責任都怪她身上, 揭過去嗎?
周天醉說:“如果你真的要怪, 就怪每一個不明真相罵我們的人。”
“沒有時冉, 他們會罵我們嗎?”餘巧說:“沒有她的指認, 你爸爸會被傳□□犯嗎?沒有她,我們會東躲西藏,過見不得光的日子嗎?”
周天醉眼睛氣的通紅。
說著往外走,任周天醉在她身後叫喊都沒理,周天醉想起身,傷口疼的整個人癱在床上,她氣惱的掃了床頭櫃上的保溫盒,掀翻在地,發出砰一聲響動,餘巧站在門口,頓了頓,往外走。
周天醉說:“她是有錯,但她這麼多年過得並不好。”
她採訪了兩個多小時,期間好幾次陳想都想她休息,遊如許說:“我沒關係。”
“努力什麼?”餘巧打斷她的話:“爬上你的床嗎?”
周天醉動了上半身,傷口鑽心的疼,她額頭出很多細汗,對餘巧說:“不是她讓我變成同性戀,我本來就是。”
周天醉說:“那你知道她為什麼做記者嗎?她就是內疚,她想彌補,她這麼多年一直都在努力……”
周天醉結舌。
大概是她對遊如許同事已久,帶著割捨不掉的好感,所以知道當初的事情,仍舊說不出一句指責的話。
“她讓你變成同性戀,她讓你被人指指點點,這也是彌補?”
餘巧沉著臉:“她害我們家一次不夠,還要害第二次,她害了你爸不夠!還要害死你!”周天醉試圖拉餘巧:“媽,你冷靜一點!”
“她過得不好?”餘巧冷笑:“她爸爸在法院,她媽媽在大學教書,她換個身份,做了人上人,她哪裡過得不好?”
“我很冷靜!”餘巧說:“我從來沒有這麼冷靜過!”她目光透著涼意:“從現在起,你和遊如許沒有任何關係,你是你,她是她,我一會就給你辦轉院手續。”
遊如許說:“你呢,有問題想問我嗎?”
陳想說:“嗯。”
“好個本來就是!”餘巧說:“沒有她,你會喜歡女人嗎?”
她給遊如許打電話。
陳想看著她,心裡很多話,卻不知道怎麼說,她以為的遊如許是上帝寵兒,享受所有美好的一切,但沒想過,她的過去居然是這樣的。
遊如許坐直身體,問她:“是不是還有兩個問題就結束了?”
“這也是彌補?”
遊如許一直關機。
陳想說:“我也不知道是有,還是沒有,遊老師,我其實很多話想和你說,但我現在也不知道說什麼。”認知被顛覆,她到現在還有點懵,陳想說:“你知道我以前對我們的職業認知得不是那麼深。”
但遊如許這件事,周啟明這件事,開始讓她真正的意識到,做一個記者,意味什麼。
責任是多大。
當初如果少一些帶節奏的媒體,或許周醫生和她媽媽的日子,就不會那麼難過,將整個過錯都拋給遊如許?
她想,就算不是遊如許,換個人,也不應該全部承擔。
但遊如許,又確實錯了。
不管是主觀意識,還是錯誤的資訊差,她終究造成了別人不幸的一生。
在這一刻,陳想真正意識到,她肩膀上擔負的是什麼。
遊如許說:“我們繼續吧。”
陳想點頭,坐在她對面。
採訪結束,是中午,陳想原本是想請遊如許吃飯,遊如許婉拒了,說:“能不能捎我去醫院?”
陳想說:“好。”
她問遊如許:“是去找周醫生嗎?”
遊如許點頭:“嗯。”
陳想說:“周醫生她,有沒有說什麼?”
遊如許說:“沒有。”
陳想說:“她真好。”
換做別人,做不到這麼心無芥蒂,遊如許眼睛紅了些,偏頭看窗外,風景掠過,很快到了醫院,陳想要送她上去,遊如許說:“你回去吧,還要處理採訪的事。”
陳想說:“那行,那我先走了,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遊如許微點頭。
看陳想離開,遊如許回神上了電梯,到vip病房的時候,護士長走出來,同她打招呼:“遊記者,中午好。”
遊如許點頭對她笑笑,問:“周醫生今天怎麼樣?”
“周醫生啊?”護士長說:“周醫生剛轉院了,她媽媽要求的。”
遊如許面色微愣:“轉院?”
護士長說:“是啊,她現在是咱醫院名人,她媽媽不想她被打擾,要求轉院。”
遊如許抓緊輪椅邊緣:“轉哪裡去了?”
護士長說:“市醫院。”
遊如許說:“謝謝。”
護士長笑:“不客氣。”
遊如許回到病房裡,很安靜,很冷清,周天醉離開,病床也拖走了,現在病房裡只有她一張病床,有關於周天醉的一切都沒了,空氣稀薄,遊如許坐在輪椅上,靜靜看著前面。
那是昨晚上,周天醉的病床。
她們躺在一起。
她們相擁而眠。
她抱著周天醉。
是那麼的溫暖,她想周天醉。
好想她。
遊如許拿出手機,想給周天醉打電話,看到聊天記錄的餘巧備註,指腹被針紮了一樣,始終按不下,遊如許手指顫唞,手機息屏,她轉輪椅到床邊緣,冷冰冰的床單,冷冰冰的一切。
她倚在床邊緣,冰冷浸透她身體,她宛如呼吸困難的患者,只有靠近周天醉,才能喘熄。
遊如許還是沒忍住,給周天醉打了電話。
嘟——嘟——嘟——
斷續的聲音響起,她心高高懸起。
周天醉聽到手機鈴想去拿手機,餘巧先她一步奪過,周天醉看著餘巧。
餘巧說:“我說的話,你是一句沒有聽進去。”
她說著把手機還給周天醉:“你接。”
周天醉的手機在掌心震動,她看著餘巧。
餘巧說:“最近有很多媒體聯絡我,想給我做採訪,你說如果我告訴別人,遊如許就是時冉,會怎麼樣?”
周天醉捏緊手機:“媽,你知道我們不在乎。”
“你們是不在乎。”餘巧說:“那遊如許的養父養母呢?也不在乎嗎?她們能承受得起嗎?”
“他們能為遊如許承受多少?如果承受不了,會和遊如許斷絕關係嗎?”
周天醉想到遊述,想到吳秀蓮,想到遊如許想要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不惜扮演已經去世的孩子。
如果再被拋棄。
她閉眼:“他們不會斷絕關係。”
“那更好。”餘巧說:“那我們受的罪,讓他們再受一遍,小天,你不是一直說,讓我看開一些嗎?那你去勸他們,勸他們看開一些,你看看他們遇到這樣的事情,能不能看開。”
周天醉說:“現在和過去情況不一樣,她當時並不知道……”
餘巧說:“不管她知不知道,她都是罪人,做了錯事,你是想讓她繼續做罪人,犯一輩子的錯嗎?你們是不在乎,如果她養父母真因為她出什麼事,她良心過得去嗎?你良心過得去嗎?”
手機沒了震動。
周天醉看餘巧。
餘巧說:“你和她斷絕一切關係,從現在起,你是你,她是她,你爸爸的事情,現在真相大白,過去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周天醉心力交瘁,臉色蒼白如紙。
她手心裡的手機螢幕黑漆漆,倒映出她五官,周天醉聲音裹雜痛苦:“如果我做不到呢?”
餘巧說:“那我接受採訪。”
周天醉指尖瑟縮,手機落被子上,她滿目微紅,眼睛又酸又漲,餘巧說:“我還聽說,她爸爸出獄了,一直在找她……”
“媽。”
餘巧說:“我不介意……”
“別說了。”
餘巧說:“告訴他誰是時冉。”
周天醉說:“別說了!”
她看餘巧,想到遊如許,想到她每次提到她小時候和她媽媽被她爸爸打,提到那個男人,她就控制不住情緒緊繃。
她還是那麼害怕。
手機鈴再次響起。
落被子上的震動,周天醉垂眸看螢幕上閃爍的名字,她手指落螢幕上,餘巧靜靜看著,沉默冷眼,周天醉慢慢蜷縮起手指。
周天醉任手機一直震動,她轉頭看著窗外,蒼白的臉色逐漸平靜,鈴聲喧囂,在安靜病房裡一遍又一遍響起,周天醉閉了閉眼,關掉手機。
她捧在手心裡的月亮,怎麼捨得看她墜落,染上風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