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皇上駕到——”鍾得祿故意拉長的聲音在御花園中響了起來, 眾人跪拜在地,恭迎聖上親臨。

鍾得祿手腳麻利地在主位上鋪好毯子,後面又疊了兩隻軟墊, 確定足夠舒服了, 齊暄宜才坐下。他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眾多才子,不禁又抬頭看天,春光晴好, 萬里無雲,接下來幾日應該都不會有雨,但或許近來多夢, 齊暄宜總覺得這青空白日,不定什麼時候就得有一道天雷劈下。

他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奇妙想法,並不放在心上, 反正御花園裡這麼多的人, 這雷也不一定就劈在他的腦袋上。

齊暄宜靠著身後的虎皮墊子,似還沒有睡醒, 半闔著眼, 沒什麼精神,輕聲道:“行了, 都起來吧。”

鍾得祿給下面的小太監使了個眼 色,小太監輕輕拍了三下手, 便有數十樂工舞姬湧入進來,絲竹聲飄響在百花叢間, 綵衣的舞姬翩翩起舞好似神妃仙子。

先皇生前酷愛歌舞宴樂,後宮裡豢養了許多伶人, 這樣的熱鬧齊暄宜也很喜歡, 只是到他登基的時候, 國庫私庫全都見了底,宮裡養不起這麼多人,他忍痛將他們遣散了大半,後來抄了幾個重臣的家,庫房這才富裕起來,閒來無事就招來這些伶人為自己歌舞一番助興。

不過此前,因為知道古往今來亡國之君的下場沒一個好的,所以齊暄宜行事還算剋制,如今不一樣了,反正他早晚是要離開此處幻境,應該及時享樂才是。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人死了,錢還沒花完,他才給自己搜刮了兩座小金庫,說什麼也要在走前給禍害完了。

這些歌舞齊暄宜看了千百遍,舞姬們抬起手,他就知道她們接下來要轉幾個圈,平日裡讓他們來烘托個氛圍是挺不錯,今日齊暄宜卻覺出幾分膩味來,這麼多人加在一起好像都不如那位蕭公子好看。

同伴當即道:“想來是陛下聽聞了趙兄你的才名,想要見趙兄你一面,今日我們有幸能來宮中赴宴,來沾了趙兄你的光。”

齊暄宜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對著蕭鶴的那張臉吃飯都願意多吃幾口,不過他所看的方向並非只坐了蕭鶴一人。

清風拂過枝頭,雪白的花飄落下來,齊暄宜睜開眼,伸手拿開額頭上的花,瞧了那些人一眼,興致寥寥道:“都散了吧。”

蕭鶴停下腳步,站定轉身,見一矮矮胖胖的中年太監向自己快步走來,蕭鶴認得對方,這是皇帝的貼身太監,不知他來找自己是有何事。

前些時候朝廷派發下去賑災糧款遭到叛軍劫掠,二十萬石糧食最後剩得不足三萬,真正到了災民手上的更是少之又少。蕭鶴這一路走來,見過無數悽慘的景象,關內關外赤地千里,蒼生受難,易子而食,而這京城之中十里繁華,錦繡成堆,仍是一派安寧祥和的景象。

今日來宮中並非他的本願,他原是打算稱病不來,只是昨夜收到他的未婚妻來信,信中說她的堂兄在宮內當差,近來突然失了音訊,聽聞皇帝請他進宮,所以想讓他打聽一二。

鍾得祿跟著齊暄宜一起偷偷瞄著那位即將要入主關雎宮的貴人,陛下的眼光的確很好,這位蕭公子生得實在好看,風姿出眾,謙謙如玉,又是蘭陵蕭氏出身,這要是走在街上,不知要惹得多少姑娘家芳心暗許,可惜被陛下看上了。

鍾得祿笑得臉上好似要開出一朵花來,他道:“蕭公子,是陛下想要見你。”

“公公還有什麼事嗎?”他問。

鍾得祿見狀,忙抬手給下面的伶人打了手勢,那些吹拉彈唱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不久後,偌大的御花園中就只剩下蟲鳥之聲。

蕭鶴應了下來,進了宮來。

這幾位才子你一言我一句地互相吹捧起來,憧憬著自己能得皇上的青睞,一飛沖天,伴隨著伶人清越的歌聲,席間一片歡快,蕭鶴坐在他們當中,並不做聲。

席間有位白衣的公子就覺得陛下是在看他,但又不好直言出來,這多少要顯得他臉皮略厚,他放下手裡的酒杯,跟同伴委婉道:“柳兄,你有沒有發現,陛下一直往我們這邊看?”

年輕的皇帝單手支頤,靠著柔軟的墊子打著哈欠,昏昏欲睡,婆娑的樹影落在他白皙的臉頰上,他眉心那一點紅痣愈加鮮豔。

這場興師動眾的盛宴就這樣草草收尾,眾多才子均是一頭霧水,陛下今日在御花園設宴究竟為何呀?他們為此連夜準備多篇精彩的詩詞文章,這是一個字都沒能用上!

蕭鶴隨眾人一同離去,宮中規矩繁多,他正想著該如何探聽到未婚妻堂兄的訊息,卻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蕭公子請留步。”

那白衣公子被吹捧得心中十分熨帖,面上仍是一副謙虛之態,道:“哪裡哪裡,我看是陛下讀了柳兄你不久前寫的那篇《黃雞賦》,對柳兄你大感興趣。”

他那一雙桃花眼本就多情,不少才子察覺到他的目光,都以為陛下是在看向他們,不禁更加註重起自己的言行舉止。

春日明媚的陽光穿過鬱鬱蔥蔥的樹木,那些斑駁的光影落入盞中的酒水裡,蕭鶴低頭看向酒杯裡的影子。

蕭鶴心中疑惑那位陛下怎麼會注意到自己,這於他而言多半算不上是一樁好事,可他身後的一群才子們卻是酸溜溜道:“原來是這位蕭公子入了陛下的眼啊,不知您有何大作,能否拿出來給我們品讀一番啊?”

蕭鶴沒有理會這些人,他問鍾得祿:“不知陛下此時在何處?”

鍾得祿道:“陛下在御書房召見幾位大人,蕭公子你先跟雜家來吧。”

蕭鶴跟在鍾得祿的身後,一路上都在思索那位陛下的意圖,他下意識以為鍾得祿也會把他帶到御書房去,走到半路才恍然發覺這並不是去御書房的路。蕭鶴出言問道:“這好像是去後宮的路,在下過去怕是不妥吧。”

鍾得祿轉頭,仍舊是滿臉的笑意,他對蕭鶴道:“蕭公子請放心,這是陛下吩咐的。”

聽到這話,蕭鶴更放不了心,皇帝讓他一個男人到後宮去做什麼?

午後的陽光躍下青色的瓦片,蹦蹦跳跳落了一地。

“關雎宮?”蕭鶴站在石階下面,仰頭看向頭頂的匾額,他淡淡問道,“鍾公公,陛下是什麼意思?”

鍾得祿道:“蕭公子,陛下的心意豈是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能隨意揣測的?您就安心在這兒等著陛下來吧。”

四周宮人往來匆匆,遠處宮牆之外有侍衛巡邏,天子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蕭鶴收回目光,抬步走進關雎宮。

鍾得祿見他識趣,也很高興,趕緊到了御書房裡回稟齊暄宜:“陛下,蕭公子已經到了關雎宮。”

齊暄宜無聊地趴在桌上,聽到鍾得祿的話稍稍來了些興致,點頭道:“朕知道了。”

他站起身,剛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好奇怪啊。”齊暄宜撓了撓頭髮,明明師父沒在身邊,也不會知道幻境裡發生的一切,但他總覺得出去後得被他師父教訓一頓,心裡莫名發虛。

鍾得祿見齊暄宜皺起眉頭,狗腿問道:“陛下,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老奴給您叫太醫來?”

“太醫就不必了,”齊暄宜坐了回去,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對鍾得祿說,“你去給朕找兩本龍陽的圖冊來,朕要好好觀摩管觀摩。”

實不相瞞,他還不知道男人和男人要怎麼荒淫無道,從前他在皇宮裡頭看的都是男女之事,還覺得無法理解,這有什麼意思?

而且在幻境外他見過他師兄被好多美麗多情的女子追求,但他一概不理,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如果那是樁好事,他師兄幹嘛要跑呢?

齊暄宜是最近才知道原來還有斷袖分桃這等妙事,事情突然就變得有趣起來。

他心血來潮在御花園中設宴,請了諸多久負盛名的風流才子來,然能入得他眼的少之又少,好在還有一個蕭鶴,讓他覺得這樣宴會沒有白開。倘若那些個想要夤緣而上的才子們早早知道他心裡的真實想法,那他們還準備什麼詩詞,有那個時間不如簪花塗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更容易得陛下的青眼。

鍾得祿很快捧了厚厚一摞畫冊從外面進來,這些畫冊都是歷代皇帝留下的精品,畫風精緻,惟妙惟肖,動作大膽奔放,水乳交融,還配有劇情,齊暄宜搓搓手,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期待萬分。

反正要是不舒服的話,他就把這些畫師全給砍了。

關雎宮內,蕭鶴站在窗前,他望著庭中的海棠,神色冷淡,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齊暄宜進來時,見他靜靜站在一束春光裡,整個人好似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彷彿不是此間中人。

他聽到聲音後轉過身來,微垂著眸,便要下跪。

齊暄宜免了他的禮,心想直接上床似乎少了點情趣,便隨便找了個話題問他:“你叫蕭鶴?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蕭鶴站在原地,垂頭規矩答道:“這是家父取的名字。”

“令尊喜歡鶴?”齊暄宜問。

蕭鶴道:“不是,家父很喜歡一句詩,夢裡有時身化鶴,人間無數草為螢。”

“朕知道這首詩。”齊暄宜點頭說。

他師父同他講過,好像是感慨人世間的滄桑變化,他聽不懂,也完全沒辦法體察到作者的心情,只記得那天下午的掛滿糖霜的奶酥很好吃。

齊暄宜趕緊止住自己的思緒,不能再回憶下去了,再回憶下去他就沒法下手了。

正好此時,蕭鶴問他:“不知陛下召草民來是為何事?”

“你?”齊暄宜坐在床上,他的眼角眉梢都寫著開心,對蕭鶴招招手,歡快道,“來,把衣服脫了,我們床上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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