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輿水憐覺得自己像從水裡被撈出來的死鳥。

不僅連抖動羽毛都做不到, 甚至連揚起脖頸呼吸都變得不輕鬆,如果不是眼睛還能轉動,他都有種自己又死了一次的錯覺。

但禸體的限制無法禁錮他的靈魂和思想, 他依然是那個能感受到一切的自由靈魂。

意識恢復的第一時刻,他就見到了自己身前的波本, 他為自己擦拭身上的水珠, 就像在擦拭一具被雨水打溼的雕像。

隔著毛巾,他居然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

一定是因為他現在太冷了, 他想。

明明波本那張俊朗的臉上連表情都看不出一絲, 輿水憐卻覺得他好像陷入了似海一樣深的情緒之中。

當你見慣一個人強勢、充滿武裝、銅牆鐵壁的模樣後, 他忽然在你面前展現出截然相反的一面,你會下意識的想要明白對方身上發生了什麼。

或者,你能為他做什麼。

他重新調整好和泰斯卡之間的距離,然後俯下`身來讓自己和他平視。

“相信我。”他說,“我真的沒事。”

即便他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心理上有些缺陷的人,但他也是“人”——只要還是人,就會覺得痛苦。

(啊, 這樣就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輿水憐心想——這不就猜不到他的想法了嗎?

他很想抬頭,但沒有力氣, 下顎像被人死死扼住一樣,無法抬起來。

波本重新勾起嘴角,問道:“泰斯卡,你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

答案很簡單,只要他繼續做一個完美的“波本”就可以了。

=

貝爾摩德從安全屋出來後,先是去旁邊的巷子裡燃了支菸。

出於這樣的潛意識, 輿水憐閉著嘴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

伴隨著這一系列平緩的動作,他讓懸在喉間的情緒全部咽入腹中。

那麼……自己一旦流露出苦痛的神色,泰斯卡察覺到後也許會認為自己的行為毫無意義,反而又陷入新的自責,這種痛苦會在他們中間迴圈。

降谷零這個人太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和想法了,輿水憐心想,如果他不願意說,自己這麼一直追問下去真的好嗎?

可是他看起來明明有些痛苦。

輿水憐:“真的嗎?”

(果然,還是剛才那件事讓他……)

(要怎麼做,怎麼安慰才好?)

正當他這麼想著,就聽見降谷零平靜無波的聲音。 “——嗯。”他說,“沒事了。”

琴酒看到貝爾摩德不善的眼神,繼續說:“那就是你可憐又無聊的過家家遊戲,終於讓你得到了足夠的折磨。怎麼樣——觀看泰斯卡被波本按在水裡的感覺不錯吧?”

完美的“波本”是不會有多餘的慈悲和脆弱的。

這一切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有心裡負擔。

幾秒後, 他才吐出一句:“我沒事。”

在最初的兩口過後,她便只是用手夾著煙,但不去碰菸嘴了,任由霧氣繞著她飄散。

女士細煙夾在她漂亮的指尖,煙霧如鳴囀的鳥兒一樣升騰起來,她一身淺色的西裝和這個落敗的小巷格格不入,但她渾不在意這些小事。

降谷零站起身來, 半彎著腰,改為自上而下的姿勢面對著輿水憐。

這種痛苦即使不需要用到表情來表現,輿水憐也能感受得到。

“從波本和泰斯卡進入安全屋到現在已經過了不少時間,如果不是波本不小心讓泰斯卡溺水而死,讓你花時間處理屍體——”

他重新拾起毛巾,將泰斯卡肩頭扎著的頭髮也包裹著,然後絞在一起擰乾,他用手指拂去那些垂落到泰斯卡鎖骨的水珠。

整個房間的空間就像被擠壓到只有這麼小一塊。

泰斯卡修長的睫毛落下一片陰翳,降谷零在其中尋找著自己的身影,他看到映在對方瞳中完美無瑕的波本。

節律的腳步聲從巷尾傳來,身穿密不透風的純黑打扮的銀髮男人,也叼著一支菸走到她對面一側。

“啊拉——”貝爾摩德先發制人,“專門跑到這裡來找我嗎?”

降谷零調整著自己的情緒、矯正自己的感情,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成為“波本”,而不外露出太多屬於“降谷零”的部分。

泰斯卡主動將自己獻祭出來,他乖順的獻出雙手、仰起脖子時,簡直像等待一隻引頸就戮的白鳥。

“還不是你一直在浪費時間,貝爾摩德。”

輿水憐還是感覺波本不太對, 他鍥而不捨地反問道:“……波本?你真的沒事嗎?”

他只能感受著二人咫尺距離下的氣流,以及兩道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夾雜著頭髮被毛巾摩挲的沙沙的響聲。

“……”青年說,“沒事。”

“我?我很好,我只是覺得你……”

泰斯卡遲疑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降谷零要從根源切斷這種迴圈。

“……你還好嗎?”

聽到這句話後,停留在他頸間的男人的雙手停住了動作,就像被空氣中無形的力量給阻止了一樣。

離開了這一層遮擋, 在他頭頂的波本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了些。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原本蓋在他頭上的毛巾正好掉落,乖巧的搭在他的頸間。

作為組織的老人,琴酒對貝爾摩德和泰斯卡的事一清二楚——本來在他們這一層級來說,就不是什麼秘密。

泰斯卡原本是朗姆打算帶走的,卻被貝爾摩德中途截了胡,在加上朗姆當時發現了更值得培養的庫拉索,於是對更有缺陷的泰斯卡就不那麼執著了。

但在被貝爾摩德帶走之前,泰斯卡已經接受過了朗姆的一些訓練,已經能稱得上是一個“高階半成品”了。

貝爾摩德思考著,朗姆今天讓她全程觀看這場刑罰,會不會是在報復自己當年截胡的行為。

哈,那也太記仇了吧?不過組織裡記仇的人多的是,倒也不缺這一個。

貝爾摩德也有些不爽,她正壓抑著情緒。

她側過頭吐了一口菸圈,對著琴酒笑道:“……怎麼,你是專門來嘲笑我的嗎?”

“能看到你現在的表情倒也不錯。”琴酒將已經快燃到頭的煙滅掉,“想要些精神慰藉,不如去養貓養狗,這種虛情假意的遊戲遲早會有結束的一天。”

虛情假意的遊戲嗎?

貝爾摩德不是第一次聽琴酒這麼諷刺她了,這男人嘴裡的話時好時壞,但大多都很犀利。

對曾經的她來說泰斯卡也許和貓貓狗狗沒什麼區別。

她第一次見到泰斯卡的時候,那個金髮藍眼的男孩穿著一身不知哪裡來的舊衣服,坐在倉庫的角落裡,拒絕和任何人交流,但那頭漂亮的金色頭髮卻格外惹眼。

在這邊的世界,漂亮的孩子往往會和痛苦未來捆綁一生。

她沒那麼多同情心去插手別人的人生。

真正讓她想把泰斯卡要走,不是因為他足夠“乖”,而是他簡直像一堵連回聲都不會傳回來的牆,任由你如何對待他、將他搓扁捏圓,他都不會給出回饋。

也正是這樣,他給了貝爾摩德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不像貓貓狗狗一樣沒有自保能力,壽命短還需要人時時刻刻照顧著。

只要養在身邊,給他個住的地方,給他食物和水就行。

而且,他是人,一個活生生的人,能夠滿足你任何的情感需要,他還不會向你索求任何的親密關係和回饋。

就像一面鏡子,你可以在他身上投射任何感情來滿足自己的需求。

這就是貝爾摩德帶走泰斯卡的初衷。

她需要一個能穩定自己精神的東西,哪怕這個東西是個活人。

到後來,她自己也說不出來這是什麼感情:也許是萬分之一的良心,千分之一的惡趣味,百分之一孤獨的和十分之一精神慰藉。

總之,這些感情讓這段搖搖欲墜的關係持續至今。

但貝爾摩德也沒有想過放手的打算,對她來說,泰斯卡已經是她日常生活中的一個部分了,一個不那麼起眼,但不能不存在的部分。

雖然在琴酒看來,她就像在玩一場長達多年的過家家,一場角色扮演遊戲,就和她平常戴上面具欺騙他人一樣。

貝爾摩德重新看向男人,笑道:“怎麼,這是你善意的提醒嗎?”

“只是不想看你給我增加不必要的工作量罷了,貝爾摩德。”

貝爾摩德和boss關係匪淺,琴酒不希望貝爾摩德做出些麻煩事,如果輪到他去處理貝爾摩德,最後只會是不討好的差事,如果boss事後後悔了……

嘖,麻煩。

“放心吧。”貝爾摩德給了他答案,“——我有分寸,還有,你不覺得你的說法對我有些冒犯嗎?”

琴酒將菸蒂踩滅,“……哼,都是事實罷了,你自己心裡很清楚,不是嗎?”

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就是他的態度。

貝爾摩德留在這裡,緩緩抽完了這支菸。

她心裡很清楚。

=

這頭,輿水憐已經用吹風機將頭髮吹得差不多幹了,順便還把衣服也吹了下,他沒有關掉吹風機,而是站在盥洗室門口,用餘光偷瞄正在客廳裡看任務資料的波本。

他託著下巴沉思著,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區別。

(……看起來好像是正常了。)他想。

他關掉吹風機,將自己被扔到沙發上的外套重新拾了起來,就在他抓起衣服時,從外套上抖落下來了什麼東西。

那是一個精巧的裝飾品,一個黑色的皮質choker。

這是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

應該是他脫下衣服去受刑之後。

除開波本,那就只可能是貝爾摩德給他的。

輿水憐想到貝爾摩德剛才帶了點落荒而逃意味的快速離去,她甚至連將東西給他的空隙都沒留下。

戴上吧。

如果這麼做能讓她更好受一點的話。

他解開choker的係扣,然後將這條黑色的蛇纏繞在自己的脖間。

輿水憐挺直著背,兩手向後調整著choker上面的帶子,肩胛骨彎成振翅的蝶狀,袖長的手指來回撥弄著上面的按扣,試圖調整一個讓他最舒適的鬆緊度。

也許是他將身子崩得太近,看上去就像用繩子向後勒住自己的脖子似的。

降谷零抬起頭來看見這一幕時,方才壓抑下的記憶就像又一次被放出籠的浪蝶,填滿了腦海。

直到他看到泰斯卡鬆開手,重新面朝他看了過來。

那種恐怖的幻想才倏地從空氣裡蒸發。

“怎麼了?”泰斯卡到他旁邊坐下。

他用手指勾住choker,稍微拉開一小段距離,問道:“看起來很奇怪麼?”

“……不,很合適你。”降谷零實話實說,他已經推測出了情況,“是貝爾摩德給你的?”

泰斯卡鬆開手指,低聲道:“應該是吧。”

波本移開視線,“——不和她確認一下嗎?”

泰斯卡恍然,一副“你說得對”的表情。

他開啟手機給貝爾摩德發了條訊息,還用手機橫著螢幕給自己拍了一張照——只有脖子那一部分,將照片也一起發給了貝爾摩德。

降谷零覺得這一幕簡直慘不忍睹。

他在想貝爾摩德是不是本身就有這麼點惡趣味在裡面。

輿水憐看完訊息,算是做了個告知。

“貝爾摩德說很好看。”然後他就關掉了聯絡介面,打算開始檢視下發過來的任務內容。

他一頁一頁的翻過去,直到翻到最底端。

輿水憐:“……有點多。”

朗姆一口氣派了五個任務,基本上都是要見紅的那種。

可以說是一點喘熄的機會都不打算給他們。

降谷零想得更多——很可能這幾個任務完成後,又會立馬被投入新的任務。

因為從任務難度上來看都是非常簡單的,任務目標均不是高武力人員,順利的話,平攤下來一天甚至就能幹上好幾票。

他看向泰斯卡,問道:“沒問題嗎?”

像這樣不停的執行殺戮命令,對泰斯卡來說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泰斯卡點了點頭,“……我沒問題。”

降谷零沉默了。

在他的認知中,泰斯卡迄今為止尚未表露出對“奪走生命”這件事表現出明顯的牴觸,泰斯卡是沒有善惡觀的。

他在期待什麼答案呢?

“稍微收拾一下,可以開始工作了。”降谷零說。

他們之間的時間和資訊是不同步的,所以降谷零也不知道——

在輿水憐用袖子遮住雪莉的眼睛,希望蘇格蘭能對他徹底失望那天,他就已經對自己的“惡”有了深刻的瞭解。

並且早就明白這是無法輕易抽身之事。

他看著波本收拾東西的背影,也站起身來,開始為接下來的任務做準備。

=

時間直逼深夜,夜幕早就擁抱了整個城市,在漆黑得連星星都看不到的夜裡,他們在城市裡穿梭著狩獵名單上的人。

在一座高階公寓內,輿水憐正佇立在房間的正中間,在他槍口之下的,是某個藉著組織的由頭吃了不少回扣成員。

在看到來人後,他慌慌張張地想要叫喊,然而訓練有素的劊子手怎麼會讓他喊叫出聲?

“求、求求你……至少放過我的家人……”

這樣的求饒場景,今天上演了好幾次,多到輿水憐幾乎能把內容背下來。

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狼狽得像條正在被抽筋扒皮的狗,他退到牆角了。

輿水憐沉默地扣動扳機。

伴隨著槍聲再次響起,槍下亡魂又多出一條。

而波本則是熟練地開始檢查現場,帶走有用的情報,並且保證不留下不利證據。

波本先一步走出了門,輿水憐站在門口,對著客廳裡那對夫妻的屍體觀看了好幾秒,正當他打算離開時,房間裡衝出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她抓著摔碎的瓷片朝著泰斯卡扔了過來——

“滾出去!殺人犯!把爸爸媽媽還給我——!”

瓷片擦著他的臉頰飛了出去,輿水憐看著女孩那因為憤怒而絞成一團的臉,動了動嘴唇,沒說出話來。

他關上門,又聽到裡面傳來砸門的聲音。

對著關上的門,他說:“……外面很危險。”

然後扭頭去和波本匯合,波本正站在走廊的盡頭,他大概看到發生了什麼。

兩人沉默著回到了車內。

輿水憐繫好安全帶,用手撐著臉,腦子裡還在想那張憤怒的、稚嫩的臉。

“已經是第三個了。”降谷零將自動開機的車載音響關掉,“剩下的明天再處理?”

“……我還可以繼續。”輿水憐靠在椅子上,他側過頭,正好看到顯示屏上的時間——快到午夜了。

他喃喃道:“……已經這個時間了嗎?”

難怪有些困了。

他雖然嘴上說著還能工作,但降谷零看他已經是昏昏欲睡的狀態,於是當機立斷提議道:“我們去安全屋,明天再繼續。”

“……好。”輿水憐聽他安排。

降谷零發動車子,他們在夜燈下前行,冷不丁地問道:“——剛才為什麼不躲開?”

輿水憐回想了下,“你是說朝我丟東西的那個孩子?”

“……那是陶瓷的碎片,泰斯卡。”降谷零說,“萬一碰到眼睛……”

輿水憐愣了幾秒,然後坦誠地說:“……我只是覺得,我好像不該躲開。”

他的回答讓降谷零也沉默了。

幾秒後,降谷零又將車內的音響重新開啟,夜間廣播裡女主持人溫柔的聲音迴響在車內,後來又轉變為聽眾點播的歌曲。

穿行在夜色中的車,就像在巨浪中顛簸的船隻,在清冷的月光下,竟然顯現出一股詭異的寧靜來。

降谷零看見泰斯卡閉上了眼睛,看不到那雙眼睛,他就更加讀不出泰斯卡現在的情緒。

他一直認為,泰斯卡只是單純對hiro抱有正面感情,才會想要幫助他,而並非是出於善惡觀,因為他認為泰斯卡沒有明晰的善惡觀。

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錯過了泰斯卡的某些成長。

就在分離的那短短几天裡,泰斯卡已經覺醒了關於善惡的意識,否則他也不會說出覺得自己不該躲開這種話。

讓泰斯卡擁有這種負罪感和善惡觀,到底是不是殘忍?

他本可以一直糊塗下去,但如今卻要清醒的看著自己犯錯。

——如果這是成長的代價,是不是聽上去太慘痛了點?

降谷零說:“泰斯卡,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不要站在那裡,要躲開——我希望你能多為自己考慮一下。”

輿水憐:“……蘇格蘭也對我說過差不多的話。”

降谷零莫名要被他氣笑了,“所以你這是屢教不改?”

輿水憐:“……‘多為自己考慮一下’,具體要怎麼做?”

還沒等降谷零回答,輿水憐就繼續說:“……我覺得我都是考慮過我的情況之後才做出的決定。”

考慮過後,認為自己能承受刑罰的痛苦,所以才主動將自己的雙手遞出去。

考慮過後,認為自己應該承擔被那個孩子宣洩仇恨,所以才站在那裡不走。

“不,你完全理解錯了方向吧?”降谷零大概猜到了輿水憐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大部分人在出現對自己不利的情況、或者即將承受痛苦時,會優先保全自己。當然,我不是說要走向另一個極端,變成完全的自私者,而是希望你能提高這方面的意識。”

“比如,當你對即將到來的痛苦感到厭惡、牴觸、或是想要逃避的時候,不要壓抑這種想法。”

“——不要把痛苦當成是你理所當然要接受的事,泰斯卡。”

輿水憐問:“那我應該怎麼做?”

“嗯……對自己更坦率一些吧?”降谷零問,“泰斯卡,那個時候很難受嗎?被我……按在水裡的時候。”他說到後來,聲音都弱了下去。

“我沒……”

“不要撒謊。”

“……有一點點。”

降谷零不依不饒,“真的只有一點嗎?”

輿水憐左右為難。

波本讓他不要撒謊,但是他認為這個時候他撒謊對波本來說比較好。

降谷零自然覺察到了他的心思,他的手捏緊方向盤,斬釘截鐵道:“說出來,我沒關係。我現在只想聽到你真實的感受。”

輿水憐的手摸上自己的頸部,回想著自己當時在水下緊閉著雙眼,好像被人扔進了一個封閉的水箱裡,那種阻滯空氣的感覺,和按在他頭上的手都讓他對一切感到無力。

他回憶著,一點點地攤開來說:“……我感覺快要無法呼吸了,肺好像要壞掉,要被壓癟了,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法想,會覺得‘自己是不是會死’……”

話音落地,他也沉默了,就像是在說“到此為止”了。

降谷零開腔了——

“……我很抱歉。”

想說的話最後只能匯聚成這四個字,想傳遞的心情好像總是不夠表達。

然後,降谷零又說:“——你可以不接受我的道歉,也可以不原諒我。”

輿水憐收回撫摸choker的手,直接道:“可是,波本,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他說:“——我又沒有生氣,這種時候我也要接受道歉嗎?”

降谷零沉默了,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情緒該何去何從。

“泰斯卡。”

“嗯?”

“……謝謝。”

“……不客氣?”

泰斯卡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又在為什麼而道謝。

降谷零微笑了一下,說道:“沒什麼。如果覺得累了,可以先休息一會。”

車子行過路況較差的位置時,忽然顛簸了一下。

泰斯卡倏地睜開眼睛,他宛如被從夢中強行抽離了出來,眼睛裡還帶著霧氣,接著,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

“波本,剛才那個目標,我記得資料上說他是沒有小孩的吧……那剛才那個孩子……”

他話音未落,就被波本打斷了,“——我沒有見過什麼孩子。”

輿水憐猛地看了過去。

降谷零繼續說:“組織給出的目標裡沒有那個孩子。資料裡也沒有記載,那所房子裡也找不到那孩子的生活軌跡。”

他當時自始至終都站在門外,只看到了一塊從門內飛出來的碎瓷片。

他根本沒有看到過一個對著泰斯卡扔東西的孩子。

確定目標任務已經死亡後,不會再有多餘的工作了。

車子平穩地駛過這段路,又回到了路燈之下,降谷零的臉又變得清晰可見。

輿水憐半晌才“嗯”了一聲。

共犯的秘密,似乎又多了一個。

=

去了安全屋後,他們就去洗澡然後睡下了。

明天還有別的工作要辦,今天的疲勞也沒有化解——身體幾乎是忙得連軸轉,總需要喘熄的時間。

但輿水憐睡得很不安穩,他們三點睡下,本來預定是九點起來,結果他七點剛出頭就醒了,頭髮貼在額前,沾了些汗水。

在這本就不怎麼舒適的睡眠期間,他還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他夢到被束縛著手,矇住眼睛在地上的那些研究員,他們齊刷刷的應著槍聲聲而倒、夢到藤井俊彥死前的歇斯底里和失禁的慘樣、夢到雪莉、夢到貝爾摩德、夢到……

那個拿瓷片拋向他、眼中燃著熊熊怒火的小女孩。

算了……他想著,乾脆放棄入睡了。

他從床上起來,走到盥洗室用冷水稍微擦了擦臉,他感覺肚子也很餓,想去便利店買點吃的。

(但是波本還在睡……)

輿水憐只好給他留了個字條,然後就穿了外套去了樓下的便利店。

他邊走邊開啟手機,在搜尋引擎裡找答案——心情不好怎麼辦?

是的,輿水憐姑且將他的這種“心神不寧”歸結為心情不好。

各路答案跳入眼中,他一條條看過去。

建議泡個熱水澡放鬆一下。

不了,他現在不太想泡水。

建議和朋友一起出去唱歌消遣。

這個也不太現實。

他繼續看著手機,走進了便利店裡,然後隨手拿起了一個飯糰準備去結賬。

還有答案建議和父母溝通,傾訴一下心情,尋找親人的安慰。

這個也不太行……

“您好,一共是○ ○円——”

他將錢包開啟,裡面全是萬元鈔票,輿水憐摸出一張遞了過去。他看到手機上又翻出一條新的答案——這個博主說自己壓力大的時候會抽菸或者喝酒。

(……還要工作,不能喝酒。)

輿水憐抬起頭,看著貨架上擺放整整齊齊的香菸。

他記得貝爾摩德和琴酒就總是抽菸。

要試試嗎?

“啊,這是您的零錢,請拿好——”店員將找好的錢理好,正打算遞給他。

就聽見對方說,“給我一包煙和打火機。”

輿水憐費了不少功夫,最後在貨架上隨便挑了一包,他收拾好亂七八糟的零錢後就走到了便利店門前,這裡有一大片空出來的空間。

這個點還沒什麼人,稍微再晚一點就有不少上班族了。

他學習著貝爾摩德和萊伊的模樣,從萬寶路的盒子裡取出煙來叼進嘴裡,然後點燃。

星火燃燒著,他重重深吸了一口——

“咳、咳咳……”

然後就被嗆得夠嗆。

他心生懷疑——這種東西真的能讓心情變好?

難道是自己的方法不對?

輿水憐又試著抽了一口,煙霧進入喉嚨,他依然是不習慣地咳嗽了起來。

他又是將煙正對著自己,升起的煙霧燻著眼睛不舒服,意識到這點,他咳嗽著將這支菸挪開,但此時眼睛已經被燻得有些想流淚了。

松田陣平走到便利店門口,就看見一個一頭金髮,帶著choker的人正生澀地拿著煙吸了一口,然後不住咳嗽的模樣。

也正因為他轉過臉來,松田陣平才看到他過於年輕的長相。

他用手捂著嘴,慢慢轉為無聲地咳嗽,水色的眼睛也被煙燻得微眯起來,一副要嗆出眼淚的狼狽樣子。

哈……原來只是個在學大人抽菸的小鬼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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