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輿水憐盯著波本頭上的數字, 上面居然是——50。

50?

他對著旁邊刻度線上的描述文段看去,這個數字,是已經初步步入了‘想和對方建立更親密的關係’的階段了。

甚至能說是“單方面對對方有些好感”的程度了。

我確定只是腿和肩膀受傷, 而不是撞到頭了吧?也沒有出現幻覺吧?

——這是輿水憐的第一想法。

然後他立刻得出了結論——這個舊的模組果然有點問題。

輿水憐立刻對系統反饋:“系統。”

【系統:嗯?】

輿水憐:“……你要不拿回去重新修一修?我感覺數值不太對。”

降谷零甚至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朗姆讓我留在這裡,不會是覺得我也很可疑,然後在找到證據後將我和泰斯卡一網打盡吧?

顯得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降谷零很體貼的幫他調整好了床的靠背,在輿水憐起身時, 還很貼心的主動攙扶著他。

降谷零語氣平緩,“朗姆那邊還沒有下達新的指令,只是讓你好好養傷。”

可是這又有什麼問題嗎?

降谷零對他的反應看在眼裡。

輿水憐想的卻是朗姆會不會給他什麼懲罰。

儘管金髮青年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但他用行動證明了他的態度。

他和泰斯卡一樣焦急,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決不能讓自己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問題。

原本是給人以圓滑, 但又將內心世界好好的與陌生人隔絕開的印象,如今好像將橘子皮給剝下來了些, 露出了裡面用冰冰涼涼,還有些柔軟的果肉。

(共犯……嗎?)

降谷零見泰斯卡“嗯”了一聲,隨後看著自己潔白的床單。

雖然也是和以前差不多的說話語氣,可是好像變得柔軟了一點點。

果然,第一時間就想問這個嗎?

只要朗姆沒有忽然下命令讓人把泰斯卡從病房裡帶出去,那泰斯卡暫時就是安全的——他想。

對他的反應早有所料的降谷零,冷靜道:“現在還沒有新訊息。”

有時候會有懲罰,有時候又沒有……如果組織還有別的任務需要他去做,也許有將功補過的機會。

=

降谷零見泰斯卡的表情從古怪到複雜,最後緩緩轉為平靜。

那個數值……應該……是有問題的吧?

算了,先不想這個了。

“……沒什麼。”輿水憐感覺很不習慣,“我想坐起來。”

一定要說的話, 就像是從帶皮的橘子變成了剝了皮的橘子吧。

在泰斯卡過往的記憶裡,他知道泰斯卡並不是無往不勝的,除開不成熟的時候犯過的錯之外,有時候還會被豬隊友拖累,又或者實在是運氣欠佳,沒法圓滿完成任務。

他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所有細節, 能想到的唯一的問題就是他握了泰斯卡的手。

“慢點起來。”

輿水憐感覺得到降谷零的善意,在這尷尬的氣氛中,他覺得自己是不是要稍微回應一下對方,否則會顯得很沒禮貌?再怎麼說,波本已經幫他了,還和他有了不可分別的利益關係……

二人分別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於是僵持著誰也沒多說一句話。

輿水憐:“……”真的好不習慣這種感覺啊。

(泰斯卡本就處於被懷疑的狀態,只是沒有決定性證據。如果我在這時候表現出了問題,反而會被朗姆順著我的異狀摸到泰斯卡的問題,這樣一來就全盤皆輸了。)

這麼看來,他們現在的情況非常一致。

沒有訊息就是現在最好的訊息了。

一想到剛才看到的好感度,輿水憐越發覺得不自在了起來。

泰斯卡討厭肢體接觸?

但當時那個情況,這只是為了傳遞資訊……算了,如果泰斯卡真的很介意, 他是不是要找機會和他道個歉?

不知道降谷零已經將問題延伸到了遙遠的地方,輿水憐打發走了咋咋呼呼的系統後,下意識的想從病床上起來。

沒想到好不容易掛上去的模組居然真的有問題,系統深感自己是烏鴉嘴。

輿水憐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這孩子不會是在想什麼奇怪的事吧?

輿水憐感覺降谷零的態度確實發生了一些轉變。

看穿他意圖的降谷零, 語氣平靜道:“怎麼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泰斯卡:“——我任務失敗了。”他說完後,又變得沉默了下來,像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發問。

他有做過什麼讓泰斯卡產生奇怪聯想的事嗎?

【系統:……行吧, 那我去換一個給你, 我這運氣也太差了點。】

社交能手降谷零開始回憶, 從hiro逃跑到現在, 他和泰斯卡唯一的溝通就是在床上一起糊弄朗姆的影片電話。

雖然波本以前也是這種滴水不漏的性格, 但感覺完全不一樣啊。

輿水憐感覺嘴唇有些乾燥,他舔了舔唇,問出了他一直訊息:“波本,那個逃跑的叛徒,怎麼樣了?”

要不,他還是主動說點什麼?

而降谷零看著猶如沒澆水的植物一樣焉萎的泰斯卡,猜想少年也許是對渺茫的未來感到迷茫和恐懼、又對hiro的安危牽腸掛肚,還要承受禸體上的痛苦,所以顯得很沒精神。

在這種時刻,他是不是應該為對方分擔一些?

幾秒後,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你要吃點東西嗎?”

“——我餓了。”

然後氣氛比說話前還要尷尬了。

輿水憐:“……”

降谷零見泰斯卡也猛地朝自己看了過來,依舊是那種古怪的表情。

降谷零:“……”所以說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

快到晚上時,組織又派了一位叫做高橋的成員過來幫忙看護泰斯卡,輿水憐和降谷零都心知肚明高橋又是來監視的。

高橋是個年輕人,不超過三十歲,外貌看起來很是討喜,他看到降谷零後,十分謙順地傳達了上面的意思:“您一個人負責這個看護工作太辛苦了,怎麼說也得有個和您對班的人,請放心,如果有什麼需要的地方,您隨意使喚我就好!”

“那就麻煩你了。”波本語氣雖然平和,但總有種壓迫感。

這就是開啟了開關的降谷零。

他原本是坐在泰斯卡的病床旁,在見到高橋來後,很自然的直起身來,雙手插兜。

橫在泰斯卡和高橋之間,把泰斯卡擋了個嚴嚴實實。

“不不不,不麻煩,能為二位效力是我的功勞,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二位這樣優秀的成員。”高橋頭點得像篩子。

波本勾起嘴角,眼裡沒有笑意,“你這句話聽起來不會是在諷刺吧?”

畢竟,泰斯卡可是正躺在病床上。

“……不,我怎麼敢呢。”高橋揮了揮手,“我這邊還有些手續要處理,請二位容我稍微離開一會兒。”

波本只是說:“請便。”

高橋離開時,餘光掃到了坐在床上的泰斯卡——果然和他記憶中一樣,那出色的容貌和獨特的氣質,但凡是看過一眼就難以忘記。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波本似乎對泰斯卡有些維護?

還是說他剛才理解錯了波本那句話的意思?

高橋去處理事務了,這邊又只剩下他們倆。

輿水憐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水。

醫生對他的飲食也進行了相當精細的控制,所以他唯一能按照自己心意攝入的也只有水了。

輿水憐坐在病床上什麼都不能幹,只能老老實實地等待明天的漫畫更新。

期間降谷零還問過他要不要看電視,然而在開啟電視後,他發現泰斯卡對所有電視節目興趣都不大,換了半天節目才找到《志○動物園》這個讓他稍微有點興趣的,然而這時候節目已經接近尾聲了,很快就看完了,然後就關掉了電視。

泰斯卡又喝完了一大杯水。

降谷零在看見少年的水杯又空了之後,熟練的將水杯端起來,然後善意的提醒了一句:“現在喝這麼多水,晚上不會不停地想去廁所嗎……?”

聽到這裡,泰斯卡將水杯放到旁邊。

降谷零還以為他聽進去了,然而下一秒,泰斯卡就說:“沒關係,我自己一個人也能去廁所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降谷零說,“而且現在的情況,我也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去廁所。”

他想暗示泰斯卡自己正在監視他。

廁所這種監視物件經常用來逃跑的高危地段,當然是重點提防物件。

他可不想讓朗姆認為他“工作不力”。

降谷零將接滿水的杯子重新放回桌面。

輿水憐想象了一下波本跟著自己去廁所的場景。

既然是監視,很可能他會就守在廁所隔間門口等自己上廁所。

果然還是很不自在。

輿水憐想到這裡,默默地放棄了喝水,然後把杯子推遠了一點。

降谷零:“……”

泰斯卡這是把他說的話聽進去了的意思嗎?

然而事情哪有這麼順遂。

一直在盯著論壇等待漫畫重新整理,輿水憐即使入夜了也沒有什麼睡意,就這麼死撐著不睡覺——雖然在別人看來,就是他對著天花板乾瞪眼。

等到後來,漫畫沒等來,倒是真的如波本所說——喝太多水想跑廁所了。

這會兒正值午夜十二點,輿水憐看了一眼周圍,波本好像去休息了,只有高橋還在。他思考著要不要開口,就見到高橋聽到動靜看了過來。

輿水憐嘴唇動了動,“……我想去廁所。”

高橋立刻開始扶著他從床上起來,還幫他把柺杖一起帶上了。

然而剛開啟房門,波本就站在門口,目光落在他們倆身上——就像在問你們要做什麼?

夜間的走廊光線不那麼充足,波本的忽然出現讓氣氛變得有些恐怖。

高橋下意識想說話,卻被搭在他肩上的輿水憐搶了先。

“……去廁所。”他有點底氣不足。

就像是明明被叮囑過亂吃東西會肚子痛的小朋友,在偷吃後又被老師抓包一樣。

“嗯?”波本發出鼻音,然後對高橋說:“讓我來吧。”

高橋立馬道:“沒、沒關係,我可以的。”

波本充分展示了什麼叫皮笑肉不笑,他說:“讓我來就好。”

高橋:“……好、好的。”

波本就這麼將泰斯卡接到懷中,然後讓對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泰斯卡的金髮也因為他的動作而牽動,甚至有一部分直接搭在了波本肩上,二人就這麼著朝著走廊深處走去。

留在原地的高橋回過神來,才想起剛才那彷彿一觸即發的氣氛。

泰斯卡好像在面對波本的時候有點沒什麼底氣?

而且,是他的錯覺嗎,波本好像對泰斯卡是不是有點控制慾……?

高橋小哥撓了撓頭,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

衛生間內。

將泰斯卡一路送到便池旁,降谷零看了下泰斯卡的狀態:他右肩和左腿負傷,如果想自己上廁所,就要用左臂夾著柺杖,或者扶著什麼東西保持平衡,然後用負傷的手來脫褲子……

聽起來不是什麼容易完成的工作。

降谷零見泰斯卡一副無從下手的樣子,問道:“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說完,泰斯卡睜大眼睛看著他,身子還下意識往後方傾了傾,“——不用。”

希望泰斯卡不是產生了什麼奇怪的誤會,降谷零輕咳一聲,解釋起來:

“……我是說我可以幫你扶著柺杖,給你提供一個借力點。”

“……”

“放心,泰斯卡。”降谷零說,“……我不會看你上廁所的。”

他其實很想說大家都是男人,平時在外面上廁所不都是這樣嗎?

但降谷零也尊重每個人的性格差異,有的人比較介意這種事,可能泰斯卡就是這類人。

他說:“那就這樣好了,我背過身去。”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輿水憐覺得自己再不同意就很過分了。

“謝謝,那……麻煩你了。”

在又是一通改變動作和站位後,輿水憐終於如願以償。

夜裡會發出淡淡的光的論壇還能起到照明作用,所以論壇他一直沒有關,這會兒還懸浮在面前。

他剛準備脫褲子,就看見論壇裡置頂的那一條更新了!

——是最新話漫畫!

輿水憐哪裡還顧得上別的,他一天都沒好好休息,就是為了等新漫畫。

他第一時刻開啟漫畫,往下翻去,終於看到了蘇格蘭的正臉。

輿水憐:“!”

蘇格蘭已經成功和官方的人接頭,並且被接到了安全的地方進行保護,雖然還要面臨一系列的問話和其他手續,但他現在的處境已經安全了。

漫畫上還標註了詳細的日期,這是蘇格蘭逃跑當天10小時後的事,看來他的逃脫之路相當順利。

終於迴避掉了蘇格蘭的死亡,輿水憐感覺壓在心口的重擔徹底放下了。

與此同時,降谷零的手機也震動了一下。這段時間時刻保持高度警惕的他,自然沒有錯過訊息。

他開啟手機,上面是來自公安的訊息——他們已經成功將諸伏景光保護了起來。

只是他還需要問話和監視,所以暫時會隔離一段時間,無法和外界聯絡。

訊息上說,諸伏景光還有另一則重要訊息希望他們能幫忙傳達——

【他說是一位代號是泰斯卡的成員給他通風報信,協助他逃脫。】

並且還希望降谷零能傳遞一下那位成員的近況。

是hiro想問吧?話說這麼一來,泰斯卡以後也暴露在了官方視線之下……

【降谷零:暫時安全。】

降谷零回覆完後,刪掉這條訊息,做了個深呼吸。

感受到他的動靜,泰斯卡就這麼側過頭來看著他,而降谷零則是對他緩緩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此刻,二人最牽掛的心事終於有了結果,在這咫尺距離間,他們能聽見對方平穩而綿長的呼吸。

幾秒後,降谷零將手機重新放回口袋裡,盯著泰斯卡。

“你……快上廁所。”

“……哦。”

=

對諸伏景光來說,一切就像是從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夢裡穿梭,然後又被迫清醒過來。

在順利逃跑後的這段時間,他被保護了起來,也算是變相的隔離,不管怎麼說在一個跨國犯罪組織臥底了這麼久,又因為身份暴露而逃脫,回來後面臨的問話和監視是必不可少的。

泰斯卡給他的情報非常重要,也正是因為這個u盤裡的資訊被核實後,確定了重要性,接下來的流程才如此順利。

而被問到他是怎麼從組織裡逃跑時,在得知是組織中一位年紀較小的成員幫助了他後,幾乎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是啊,這聽起來就像是什麼三流電影裡才有的劇情。

可對諸伏景光和泰斯卡來說,是人生中無法遺忘的一筆。

也許這是泰斯卡首次以一個更加正面的形象出現在官方的檔案裡。

一個不是“兇手”、“犯罪組織成員”的形象。

諸伏景光對上面提出了申請,希望能將泰斯卡的資訊進行許可權加密。

泰斯卡的身份太敏[gǎn]了,他已經冒了太大的風險了。

(……還好,zero那邊已經有人通知他了,他可以不用一直擔心我了。)

(泰斯卡暫時安全……但不能保證他以後也永遠安全。)

一想到這裡,諸伏景光有種置身事外的無力感,離開了組織後,他現在的身份能為泰斯卡做的事太少了。

如果泰斯卡不是組織的人該有多好——這個想法每天都在無數次的從他腦海裡出現。

在初步隔離結束後,諸伏景光還要面對一段時間的調整,這期間他也不能直接用自己的真實身份進行活動,畢竟組織的報復也許還沒有結束。

更換了住所、得到了假的身份和工作,對諸伏景光來說就像把他投入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新環境,他要在這樣孤獨的環境裡再堅持一陣子,而且還要時不時去光顧心理醫生。

對一個進行了長期臥底工作的成年人來說,習慣這種孤獨並不困難。

——難的是他如何克服在他心中紮根、萌芽、蓬勃生長的思念。

當時時間有限,他能說的話、能傳遞的心情都沒能給對方。

以至於每當他一個人安靜下來時,想了很多泰斯卡的事,每一個細節都被反覆咀嚼,他自然明白了泰斯卡那幾天若即若離的態度是什麼原因。

泰斯卡想保護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他而已。

他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自己不知道的角落裡,就做好了一切覺悟。

而他卻對此毫無察覺。

如果不是他身份暴露得太突然,也許他真的會和泰斯卡疏遠……

他嘆了口氣。

以前日日相處的人,如今想要聯絡上卻比什麼都難,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因素太多,宛如一條寬廣的銀河。

而為了對方的安全,所有的情緒必須要靠忍耐才能度過。

是不是在他回頭的那一刻起,他們就註定會越走越遠?

諸伏景光開啟今天重新去買的新手機,看著沒幾個人的通訊錄。

他已經把泰斯卡的聯絡方式背了下來,他在手機上輸下那串數字,然後存到了手機裡。

在填寫姓名時,他才犯了愁。

他根本不知道泰斯卡的名字。

而且組織裡的大家一般也都是用的假名。

最後,他打上了“矢神憐”三個字。

諸伏景光盯著這串無法撥通的電話號碼。

——就像在看潘多拉的魔盒。

=

他在麵包店購物時,旁邊正好有小朋友拉著媽媽嚷嚷。

“——我要吃這個嘛!我就要吃脆脆的麵包邊!”

“不行!馬上就要吃晚餐了,你買了這個又不吃晚飯!”

“我要嘛我要嘛,只是吃一點點不要緊的!”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別鬧了,趕緊回家——爸爸還在等我們呢!”

他指著放在貨架上,用紮好的小袋裝著、烤脆的麵包邊,旁邊還貼了個“熱賣”的標誌。

諸伏景光也拿了一袋去結賬,他看著那邊還在和母親僵持的小朋友,問道:“這個很受歡迎嗎?”

店員小姐點了點頭,笑著說:“這個新品最近賣得很好,吃起來就像零食一樣,所以很受小朋友喜歡,不過因為一袋的量比較大,一個人吃可能會有點多。要是和朋友分享就正好。啊,您的零錢拿好——”

諸伏景光接過零錢,笑容不改:

“嗯,我也希望他能嚐嚐,他應該……會很喜歡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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