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降谷零趕到現場, 只看見泰斯卡猶如嬰兒般蜷縮著身體躺倒在地,金髮凌亂的披散著,擋住半張臉頰, 他只能看到泰斯卡雙目緊閉,胸口微弱地起伏著。
像一隻垂死的鳥在吐出最後的空氣。
他腦海中跳出方才的最後一幕, 一個瘋狂的猜想從腦中冒了出來。
泰斯卡他故意射傷自己, 難道是……
思緒紛飛間他壓下所有情緒,立刻開始聯絡醫療組。
降谷零拿起電話撥通後, 第一時間說道:“——緊急情況。”
“泰斯卡中槍了, 需要立刻送他去治療, 地址我發給你們。”
他結束通話電話,開始嘗試進行急救。
泰斯卡像是聽到他的聲音,從宛如夢境中的狀態扯出一絲意識, 他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事實上,他也不過是在賭而已。
來了——!
朗姆這個人性子很急,但他並不是急上頭就會忘記謹慎的型別,原本計劃抓捕的叛徒就這麼逃掉,他肯定急不可耐的生了什麼。
降谷零調整了下呼吸,立刻接通了電話。
“中了兩槍。”降谷零實話實說,“應該是為了封鎖他的行動和削弱他的戰鬥力,故意在手臂和腿上開了兩槍,他現在失去意識了。”
他看得一清二楚。
朗姆的聲音中有一絲不悅,他問:“發生了什麼?”
朗姆卻直接給他打了一通電話過來。
朗姆應該還會去找人收集資訊。
“……你傷得很重,泰斯卡。”
朗姆:“……你的意思是,蘇格蘭搶在你們之前就得到了答案,並且成功讓泰斯卡措手不及,反而中了他伏擊?”
泰斯卡沒有等到回應,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降谷零察覺到了他的意圖, 他俯下`身,用理智壓抑住全部的感情。
“……我知道了。”朗姆諷道:“不愧是在組織拿到代號的公安臥底,動手時果然很果決。”
他的困惑和矛盾就像從心口飛出去的蝶,被泰斯卡牢牢捕捉。
少年緩緩閉上了眼睛。
朗姆是個疑心很重的人,如果直接斬釘截鐵的說結論,他反而不會信,所以降谷零最後只退了半步說是自己的猜測。
本以為朗姆會就此掛掉電話,降谷零又聽那邊問了句:“泰斯卡傷情如何?”
泰斯卡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是臥底了?所以才放心將信任交付給了自己?
問題太多了,但唯有一件事是能確認的。
就像在說——這就是我的答覆, 那麼,你要選擇相信我嗎?
但此刻的兩個當事人, hiro已經離開了這裡, 泰斯卡現在的狀態也無法給他解惑。
降谷零在等待救援,並且他第一時間就向朗姆報告了現場情況,先發制人,以免自己陷入被動之中。
這種不表態,只表示“我知道了”的說法反而讓降谷零感到了安心。
降谷零卻讀懂了他的唇語,那是:“——你看到了?”
【波本:蘇格蘭逃跑了,泰斯卡被他擊傷,現在送去治療。】
“讓蘇格蘭、逃跑。”
泰斯卡握槍的那隻手再也沒有半點力氣,槍就這麼從手中滑落,他攤開手掌,嘗試擠出力氣去握住降谷零的手。
降谷零還有許多疑惑, 許多不確定,許多不敢賭。
“這只是我根據現場推理得到的結果。”降谷零有條不紊地說完自己的猜測。
hiro是否逃跑成功了?
泰斯卡會不會有危險?
朗姆那邊要怎麼糊弄過去?
他將資訊儘可能簡潔的表達,然後緊張地等待著朗姆的回信。
這句話等同於明晃晃的在反問朗姆“是不是有叛徒走漏了風聲”?
朗姆:“……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泰斯卡確實幫助了他們,幫助了臥底。
看到了。
降谷零聽見少年的氣音, 意思到泰斯卡還有話要說。
“我到達現場時,蘇格蘭已經逃掉了,只有被他擊傷後無法行動的泰斯卡。”降谷零決定先發制人,“說實話……我這邊也想問怎麼回事?是訊息提前洩露了嗎?”
但他依然只是用唇語傳遞著自己的意思——
朗姆那邊卻只是說道:“……我知道了。”
“現在,什麼都別說了,我送你去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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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此時正同時承受著多種壓力——
“時間有問題。”波本冷靜地說,“我收到那條確認蘇格蘭威士忌有問題的訊息後,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聽到了第一聲槍聲,也就是說那個時候蘇格蘭就已經在和泰斯卡進行交鋒了,並且根據現場的情況來看,是蘇格蘭佔有了先機。”
希望這個時間差能給他們一個緩衝。
降谷零心中一沉,但他還不至於被朗姆這點嘲諷動搖。
朗姆繼續下達命令:“守在泰斯卡身邊,等泰斯卡恢復意識後,第一時間通知我。”
不管怎麼說,朗姆在組織的地位很高,降谷零剛才的小心思和搶答都是在不越界的範圍內進行的,在對待死命令時,他能回答的不過也就是——
“我知道了。”
在等待急救人員時,降谷零將泰斯卡的那把手槍重新換上了子彈,以免被問到槍聲和子彈對不上的情況。
很快,泰斯卡被送到了組織內部的醫療室房間裡。
在這個以研究特殊藥物為起源的組織裡,醫療資源的能力簡直超乎降谷零的想象,當降谷零第一次知道時,比起組織成員那發自內心的感慨,他想到的是——
能負擔起如此龐大的醫療資源和規模恐怖的科研團隊,組織的根到底有多深?
他自己倒是沒怎麼受過重傷,並且儘可能避免在組織洩露自己的生理資訊,所以這也是他第一次來這邊。
降谷零在護士的指引下,去了隔壁的休息室,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他慶幸的是,朗姆對他下了命令,讓他留在這裡等泰斯卡醒來,否則以他和泰斯卡淺薄的關係,他根本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若是留下才顯得反常。
壞訊息是,朗姆口中的讓他等泰斯卡醒來的另一層含義是——監視他,別讓他醒來後跑了。
但沒確定泰斯卡是不是有問題之前,這種話,朗姆是不可能明說的。
降谷零離開休息室,看向走廊盡頭還亮著燈的房間。
現在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
泰斯卡什麼時候才能脫離危險,恢復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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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進展比泰斯卡醒來的速度更快一些。
雖然他已經結束了手術轉到了病房,但依然沒有清醒過來,只能安靜的躺在床上。
朗姆那邊已經調查清楚了當天的全部經過——畢竟當時還有兩個後勤人員在場,原本是打算用來迷惑蘇格蘭的工具人,沒想到最後竟然成了證人。
在泰斯卡的獨立病房外,一男一女正面對面站著。
“據那兩個人所言,蘇格蘭是看了自己的手機後忽然臉色一變,然後就直接飛奔了出去,泰斯卡立刻追了出去。由於事發太過突然,他們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然後呢?”
“槍聲也對得上,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就是和你推測的情況差不多,波本。”
“我知道了,話說回來——是朗姆讓你來傳遞訊息嗎?貝爾摩德。”
金色捲髮的女人穿著一身休閒款的西裝,手裡舉著一個金屬製的煙盒,帶著淺淡的、她那時常掛在臉上的標誌性的笑容。
降谷零則是提防著這位在組織裡身份特殊,又能力超群的成員。
貝爾摩德的話可信嗎?
還是又是一輪新的試探?
貝爾摩德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不,我只是順便幫他捎個話而已。”
女人慢條斯理地將煙盒開啟,剛想掏出一支菸,又停下來動作重新將其收回口袋,似乎是想起這裡不能抽菸,只好作罷。
“哦?”降谷零順著貝爾摩德的話問下去,“你是還有其他事要辦?”
貝爾摩德的表情瞬間降溫,“你是在審問我嗎,波本?”
“怎麼會?”降谷零露出恰到好處的笑意來,“只是一點小小的好奇罷了。”
貝爾摩德走到旁邊的椅子坐下,翹起腿來,兩手搭載膝蓋上,轉換成了隨意的姿勢。
“……告訴你也無妨,我來看看那孩子。”
降谷零感覺自己觸到了什麼從未了解過的新資訊。
“那孩子——指的是泰斯卡?”
貝爾摩德說:“聽說他被送了過來,正好過來看看。醫生有說他還要多久能恢復意識嗎?”
降谷零搖了搖頭,“我這邊也在等待泰斯卡醒來,朗姆那邊還等著我的彙報。”
“……朗姆啊。”貝爾摩德喃喃道。
朗姆總不可能是出於好心,她想。
“看來是我白來了一趟。”貝爾摩德說著,從椅子上站起身。
她最後隔著病房看了一眼泰斯卡的安詳的睡容,隔著病房的玻璃,女人輕聲道:“希望他能做個美夢。”
降谷零沒聽清她喃喃了什麼,見貝爾摩德要走,隨口道:“不進去看看他嗎?”
“不了,人都沒醒,進去也沒什麼好看的。”貝爾摩德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病房。
降谷零在走廊目送貝爾摩德完全離開,他也重新回到了病房內。
貝爾摩德離開大樓,正門外的保時捷356a正在靜候她的到來,車身在明朗的日光下散發著冷硬的光。
女人開啟車門,走進了後座,然後重新從煙盒裡取出煙來點上,氤氳的煙霧在吐息中升騰。
琴酒沒什麼感情的聲音傳來:“——無聊的過家家結束了嗎?貝爾摩德。”
“……真是沒情調啊,gin。”貝爾摩德完全不介意琴酒的嘲諷。
“泰斯卡失手了。”琴酒冷不丁地說,“現在還沒完全查清楚事情的經過。”
“你是在懷疑泰斯卡嗎?”貝爾摩德說,“……懷疑泰斯卡會放走公安的臥底?”
雖然他們都心知肚明——泰斯卡根本沒有放走一個公安臥底的理由。
這不是感情用事,而是根據泰斯卡這麼多年來生存軌跡的合理推斷。
但作為在組織工作多年的代號酒,這種無憑無據、聽起來又像感情用事的話是沒人會說的。
萬一泰斯卡真的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沾染上了那些走狗的氣息呢?
這種事誰也說不準。
“泰斯卡的身份確實很乾淨。”琴酒:“但——一切由事實說話,別把話說得太滿了,貝爾摩德。”
回答他的,是貝爾摩德吐出去的菸圈和輕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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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發到現在過去了近二十四小時,安室透就守在泰斯卡的病房內,坐在這裡的每分每秒都讓他覺得度日如年。
他所想知的事,目前一個都沒有出結果,這讓他怎能不坐立不安?
但他還必須要讓自己保持一個高度冷靜的狀態,來應對一切可能到來的懷疑和猜忌。
長時間的精神緊繃讓他感覺到有些頭暈,再加上從事發到現在他幾乎沒有什麼休息時間,期間只小小的打了個盹,生怕錯過泰斯卡醒來的時機。
他要抓住這個時間差,和泰斯卡確認情報。值班的護士換了個班又經過這邊,看到還是降谷零一個人在看護,她略顯關心地問了一句:
“……我看您好像一直沒怎麼休息,您這邊要不要去旁邊小睡一會兒?病人醒了我會第一時間通知您的。”
降谷零扯出個柔和的表情來,“沒事,我其實狀態還不錯。”
“……那您注意身體,別為了朋友把自己也弄生病了。”
“嗯,謝謝你的提醒。”
等到小護士消失在走廊盡頭,降谷零這才重新靠到牆邊。
(……朋友嗎?他和泰斯卡?)
他揉了揉額頭。
(……保持清醒,降谷零。現在還不是你休息的時候!)
(hiro還生死未卜,泰斯卡也還沒清醒,現在能打掩護的人只有你了。)
降谷零去了一趟衛生間,在洗手池用冷水打溼手,然後拍在臉上。
他的金色碎髮被水打溼貼在額角,冰冷的感覺讓神經也跟著降溫了幾分,他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呼吸。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再度響起——
看到來電顯示時,降谷零瞳孔一縮。
朗姆?
他接起電話,朗姆直接一句讓他清醒了——
“泰斯卡醒了。你人在哪裡?”
“盥洗室。“降谷零不多說廢話,”我馬上過去。”
朗姆不多追究,“開擴音,讓泰斯卡接電話。”
從走廊回到病房的路上,降谷零剋制住自己狂跳的心。
該死,他運氣也太糟糕了點。
幾乎是他前腳離開病房,泰斯卡就醒了嗎?這邊的醫護人員直接彙報給了上級?
這樣他就完全沒有和泰斯卡提前溝通的時間了!
無論心裡是如何的一團亂麻,降谷零還是保持著正常該有的狀態,避免讓電話裡的朗姆察覺到任何問題。
開啟病房的門,就看見面無血色的泰斯卡睜開雙眼,直直盯著天花板的模樣。
那雙靜如湖水的眼眸中連一絲情緒都照不進去,就好像他完全封閉了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任由世間萬物在他身邊來去、將他侵蝕。
降谷零想提醒泰斯卡,他對朗姆說:“泰斯卡現在的狀態,也許不太合適接聽電話。”
然後,他就見泰斯卡緩緩移動視線。
降谷零來到泰斯卡身邊,說道:“朗姆想和你通話。”
泰斯卡只是張了張嘴,沒什麼力氣。
朗姆顯然也想到了這點。
他對波本說:“——開影片。”
降谷零坐在床邊,思考著等會怎麼應對朗姆的問答。
怎麼能當著朗姆的面和泰斯卡傳遞訊息?
降谷零按照朗姆的要求,開啟了手機的影片,他用一個極其巧妙的姿勢讓自己的側對著泰斯卡,一隻手撐著床,另一手舉著手機。
降谷零:“泰斯卡,我要開影片了。”
泰斯卡依然沒什麼反應。
降谷零調整姿勢,然後藉著這個視線死角,他假裝用來支撐身體的那隻手,握住了泰斯卡的手。
——這是他遲來的答覆。
泰斯卡微微動了動眼皮,注視著降谷零,後者能在那雙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讓泰斯卡的臉映在上面。
朗姆:“泰斯卡,我接下來問的問題,如果答案是‘是’,就眨一下眼睛,如果是‘否’,就眨兩下,明白了嗎?”
泰斯卡感受著手掌傳來的另一個人的體溫。
他眨了眨眼。
朗姆:“在你收到我的命令前,蘇格蘭就已經得知自己暴露了?”
眨一下。
“這期間有沒有碰到什麼可疑人物?“
沉默幾秒後,泰斯卡眨了兩下眼睛。
“你有沒有意外將訊息洩露給其他人?”
“蘇格蘭有嘗試過聯絡其他人嗎?”
“你認為他有同夥嗎?”
“……”
泰斯卡表現得不怎麼清醒,有時候一個問題也要半天才能答上。
朗姆卻表現出了不可思議的耐心,看來他早就做好了對一個意識不清醒的傷者提問的打算。
“最後一個問題,你對蘇格蘭開槍了嗎?”
泰斯卡沒有立刻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的槍有沒有被拿去檢查,如果檢查了……應該能發現問題吧。
就在泰斯卡短暫時,他感覺波本捏了下他的手。
——捏了兩下。
他的目光同泰斯卡交匯,堅定又有力。
泰斯卡感受到了波本的意思,電光石火間,他選擇了相信波本。
他眨了兩下眼回答朗姆。
波本舉著手機,他幾乎是半個身子都擋在泰斯卡的上方,然後面對面看著他,就像三星連珠一樣,手機被舉在二人的正中間位置。
他們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以臨時建立起的默契來共同對朗姆撒謊,只為維護一個更大的秘密。
“……抱歉,泰斯卡,公安的臥底居然逃脫了,這件事真的讓我很生氣。”
“我並不想懷疑你。”朗姆說著沒什麼可信度的話,“……好好休息,孩子。”
泰斯卡眨了眨眼睛。
降谷零關掉了影片。
降谷零緩慢抽身,他鬆開泰斯卡的手,重新走到病房門口。電話已經結束通話,他隔著病房的玻璃,看著靜臥在床的泰斯卡。
方才他起身關掉影片時,泰斯卡動了動唇,他看懂了,泰斯卡說的是——
“共犯。”
從這一刻起,他們就是共犯了。
降谷零攥著手機。
朗姆的訊息又傳來了一條。
“——暫時留在泰斯卡這裡,繼續監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