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內監本就聲音不大, 但還是越說聲兒越小,被時王殿下忽然冷厲下來的氣勢嚇的。

養怡殿的內監哪個不是擅察顏,自然能感受到時王殿下的變化。

倪庚站了起來,不再跪地, 內監說完自己所知道的全部, 悄聲地退到了後面, 原先只是想獻個殷勤,此刻恨不得消失在原地,不被注意才好。

從妻不從妾,就算他今日也像宋丘那樣,把私事放到大殿上去說,早他一步拿出納妾書也沒有用, 大杭律,女子若有做正妻的選擇時, 是可以拒絕為妾的,哪怕要納她的是她的家主。

他雖為王爺, 但律法擺在那, 也不能明著不遵守。這也正是宋丘來這一手的原因, 倪庚眼神一凜,此事並不簡單,有關他與太后、皇上就戚緩緩的這場紛爭被嚴密地保密下來,宋丘這時冒出來, 是知道了什麼,還是隻是巧合?

此事到是不急,宋丘人在京都在朝為官, 若真有窺聖之心是一定會留下痕跡的。

現在最重要的是,他才抓回來的人, 才剛開始懲治,就被人覬覦上了,他當初能破壞他們一次,現在也能繼續毀掉他們的妄想。

皇上一回來沒有看到倪庚,不是說一直跪在殿外嗎,有人在劉四耳邊耳語,劉四聽後轉頭對皇上道:“聖上,太后娘娘來了,與時王殿下在殿內等您呢。”

原來是母后沉不住氣跑來了。皇上提步邁入正殿。

“朕已經在大殿上答應了宋修撰的賜婚請求。大杭律從妻不從妾,如今此事被放到了明面上,全朝堂的官員都看著呢,你這次還打算不放手嗎?”

劉四適時接過太后手中的紙函,呈送到聖上手中。

皇上看完,怒道:“如今你到是想通了,晚了!”

一進去就見,太后站著倪庚跪著。顯然太后是心疼阿弈的膝蓋了,他不肯起,太后連坐都坐不下。

太后當然不想走,但她也知道皇上不會做出傷害弈兒的事情來,反而有她在,就算皇上叫了起,弈兒倒是不便起身。他們兄弟倆向來有自己的相處門道,太后想了想道:“那好,皇上與他好好說,莫生氣,哀家就先回去了。”

倪庚:“沒什麼,臣只是不喜此人,對宋修撰實難說出好話來。至於臣的罪,臣認。”

但皇上還是對倪庚道:“你先起來,知道自己這樣是為不孝嗎?”

倪庚沒有起,而是從懷中掏出那封納妾書:“皇兄母后,人,我雖沒放手,但我已清醒,願聽皇兄母后的話。”

過去?母后真會避重就輕,也不看看她的弈兒把人掠走懷揣納妾書而來,這像是能過去的樣子嗎。

皇上道:“什麼叫宋修撰有沒有那個本事,還有,你抗旨截人,這筆賬朕還沒有與你算。”

太后回頭對皇上道:“行了吧聖上,又是跪又是著罪衣的,況且弈兒已明白過來,不再犯糊塗,還有那什麼宋修撰不是要把人娶走,你不是也答應了嗎,這事就這樣過去吧。”

一個王爺身穿罪衣,真是史無前例,但不得不說皇上的氣消了一些。太后卻很激動,嫌晦氣。

“母后,朕留時王有話要說,可否請母后先回。”

皇上其實在朝堂上也有些坐不住,想到倪庚從小受的那處膝傷,也不忍心讓他長跪,但他這次實在是做得太過分了,皇上氣到做不到讓他起來。

太后一走,皇上道:“還不起來?膝蓋不疼?”

太后也跟著道:“皇上都讓你起來了,還不快起來,不要讓母后擔心。”

倪庚道:“臣已聽說此事,臣自然謹遵大杭律,但也要看宋修撰有沒有那個本事了。給太后與皇上看此納妾書,是為表明臣知道錯在了哪裡,此等錯誤不會再犯。”

說著倪庚脫掉外衣,露出了裡面所穿的罪衣。

他已經摸準了太后與自己不會對他下狠手,簡直是有恃無恐。

太后一楞:“怎麼就晚了?聖上這是何意?”

太后拿過紙函,開啟一看就明白了,早這樣也不用她與皇上大費周章,不過一個女人,若不是他非要娶為王妃,誰會管他後院之事,他願納誰納誰,願納幾個納幾個,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倪庚起了身,皇上看到他一身罪衣立在那裡,又道:“趕緊給朕穿上,你是時王,大杭的王爺,穿成這樣,這是準備削王是嗎,成什麼樣子。”

倪庚依言把外衣穿上。

皇上道:“朕現在是管不了你了,又不能真把你打到下不了床,起不了身。你主意正又有幫你的人手,你若鐵了心做一件事誰也攔不住你,打小你就這樣,朕是知道的。”

倪庚道:“臣,自小就讓皇上操了不少的心,如今還是如此,臣慚愧。”

“行了,冠冕堂皇的話就不要說了,此處只皇兄與你,皇兄只想告訴你,不管做什麼,不要留後患與痕跡。同時你也要想好,你一旦做了決定,這納妾書就再也用不上了,有的人註定了一輩子成為沒有身份的隱形之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倪庚聽到最後一句,心裡有絲異樣閃過,但皇上說得對,他做出的選擇最後的結果只能如此。

也好,不見天日又如何,從此只能依附他,他就是她的天日。

皇上一直都是懂倪庚的,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又不像太后那樣,被母愛迷了一些眼,皇上更瞭解他。

為了個女人與在乎的家人鬧僵是皇上不願見到的,皇上的目的已達到,倪庚不會再動娶戚氏女的心,別說不會娶她,此女再回去王府該是連個身份都沒有的。

如此一來戚氏女再難興起風浪,與王府裡的精美擺設沒什麼區別,於時王正妻威脅一事徹底被解決掉,皇上可以高枕無憂。

皇家的家事與政事是分不開的,這看似家事實則關乎著國事,處理起來,皇上也如同處理國事一般,不看對錯,無需憐憫,可以犧牲任何人,只要結果與平衡。

言至於此,皇上與倪庚心照不宣,一些事就這樣定了下來,一些人的命運也被定了下來。

忽然皇上與倪庚同時開口。

一個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另一個道:“臣有事要說。”

皇上:“說。”

倪庚道:“臣不是因為私心才說,宋丘此舉有疑,聖上明明下了死令,此事不能外傳,他在這時候行非常之事,可會有窺聖之嫌。”

皇上哼了一聲:“還算沒忘了正事。此事先行記下,是人是鬼總會跳出來,到時就知道了。”

倪庚:“是。”

宋丘退出大殿,恭喜聲不絕於口,他慢慢謝著走著,一直走到身後無人,只餘柳望湖。

柳望湖這時才上前道:“恭喜宋大人了。”

宋丘這次連謝謝都沒有回,只是向柳望湖拱了拱手。柳望湖見他這樣,也沒多說,終於肯快走,越過宋丘向宮門走去。

宋丘慢慢地走著,看著柳望湖的背影,面色異常嚴肅,暗道柳望湖這個人不對勁、不簡單。

兩日前,他找到宋丘,主動說出時王為何斷朝的原因,宋丘並不震驚,他一直有疑,這下子就全對上了。

但他震驚於柳呈令為什麼會知道這些,還把這些告訴他,這隻能說明,他一直在監視著時王,連他們在崔吉鎮發生的事他都知道。

若柳大人只是與時王殿下有私怨還好說,若他的目的並非為私呢?宋丘有了自己的懷疑與防備,但情況不明為時尚早,他自然不會表現出來,只扮演著一個焦急救人的角色。

當然宋丘不用演,他是真著急,擔心著戚緩緩。

當初考科舉來到京都為官,一切都是為了她。他有自己的計劃,無論要用多少年,他都不會放棄戚緩緩。

可現在情況有變,皇上與太后捲了進來,讓局面變得更加複雜。

宋丘知道不能再等,他深深地知道,比起與戚緩緩結緣,更重要的是救她脫離苦海。

只用了一日的時間,他就想好了一切,這才在今日大殿上提起了私人奏請。第一步成功了,但他並不喜悅與安心,後面還有更多關卡要過。

宋丘就這樣滿腹心事地走出宮門,上了轎子。

轎子行過一會兒,後面傳來馬匹聲,緊接著轎子就停了下來。宋丘聽到外面有人道:“宋大人走得好快啊。”

宋丘聽出這是誰的聲音,他斂了斂眉,他的隨從掀開了轎簾。宋丘下轎,對來人道:“時王殿下,好久未見。”

倪庚坐在馬上,沒有下來,他道:“聽說宋大人喜事將近,孤特來道喜。”

宋丘:“謝過殿下。”

倪庚:“不過孤最近也有好事,收拾了不聽話的賤婢,納進府中讓她夜夜侍候,倒是美哉。”

宋丘眼波震動,但他還是保持著姿態,並不接話。

“怎麼,宋大人不恭喜孤嗎,待大人大喜之日,孤必將送上一份大禮,宋大人禮尚往來,不知會送什麼予孤的得人之喜。”

宋丘:“殿下說笑了,卑職身無旁物,倒是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倪庚忽然收了笑臉,陰聲道:“只要不是什麼家傳之物就好,否則砸了也是可惜。”

時王說的是什麼,宋丘明白,那鐲子並不是家傳之物,只是她母親的愛物。因為認可戚緩緩喜歡戚緩緩,才想著把自己心愛的東西給了她。時王調查得再細,也不會明白這些細節。

宋丘雖知戚緩緩必身處逆境,但一想到能讓倪庚把他母親給戚緩緩的鐲子都砸掉了,當時她該是多少無助與恐懼。出於對戚緩緩的瞭解,他還知道她恐怕還要伴隨著愧疚,恨自己沒有把舊物保護好。

宋丘心中一疼,為的不是母親的鐲子被毀,而是在心疼戚緩緩。

他終於有了反應,抬頭看著倪庚道:“殿下威武。”

倪庚的臉徹底陰沉了下來,一人站在轎前,一人騎在馬上,聲兒都不高,但確有一種劍拔弩張的感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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