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饕餮食肆20
林九淵被請到二樓客廳, 見到了饕餮食肆真正的老闆。
老闆本人只有四歲半，長得粉雕玉琢，有一頭柔軟的小卷毛, 正坐在小沙發上，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他。
林九淵要低頭才能和小老闆對視，忽然有種既荒謬又不知所措的感覺。
林九淵設想過無數種情況，唯獨沒想過眼前這一種。他不是第一次見雲陶, 事實上, 雲陶在山海街非常有名，是這一帶居民閒話家常時提得最多的名字。雖然大家都叫雲陶“小老闆”，但林九淵以為這只是個暱稱, 比如有些店貓被稱呼為店長。
這個漂亮的小朋友真的是幕後老闆？道行高深的紅髮酷哥不會還是在耍自己吧？
“你要拿所有積蓄來請我們做兼職？”雲陶託著小臉蛋, 打量著林九淵，哇了一聲：“好大的手筆啊！但是你能坐下嗎，我抬頭看你, 好累。”
小朋友口齒伶俐，不是一般的聰明，林九淵又有些不確定了, 有些僵硬地坐下。
他真的要撩起頭髮, 給小朋友看額頭上的惡鬼指印嗎？萬一把小朋友嚇哭怎麼辦？
雲陶不知道林九淵的心理活動那麼豐富, 他只覺得, 這個瘦高的哥哥坐下來之後，談話舒服多了。
這時，狐狸趕了過來。自從知道漫畫家身上封了三隻惡鬼後，狐狸對對方的看法就變了, 此刻有些謹慎，提醒雲陶：“老闆, 之前那塊八折的解憂蛋糕，就是賣給了這位小哥。”
太歲扯了扯嘴角：“不會。”
林九淵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他茫然地坐起來，一隻赤狐突然跳到床上，眯著眼睛打量他。
“歲哥告訴我了。”雲陶急著吃晚飯，不想再繞彎子：“詳細說說吧，什麼兼職？”
狐狸一開口，林九淵就認出來了，這是饕餮食肆的店員。
他終於明白，眼前的小孩才是傳說中的四凶之一，可吞噬萬物的饕餮。
狐狸早就被嚇回原形，夾著尾巴趴在地毯上。還是太歲最先恢復動作，眼疾手快地扶了林九淵一把，沒讓他砸在雲陶身上。
不是看不起五萬塊，但云陶以為這是一筆大買賣來著！
漫畫家……好像比他還窮哎。
雲陶跳下沙發，來到林九淵面前，牽住他的衣角，往下拉了拉。
“ok。”
林九淵緊張地吞嚥了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一點兒傷口也沒有，只有兩顆硃砂痣一樣的紅印。捲起袖子一看，惡鬼掌印不見了，符咒也不見了。
林九淵睜開眼睛，礙眼的灰色已經消失了，有汗珠落入眼睛，刺激得他又閉上了一隻眼。
林九淵猶豫了下，撩起額髮，露出惡鬼指印：“我體內封印了三隻惡鬼，不知諸位有沒有辦法清除它們。”
這是封印在林九淵身體裡的第一隻惡鬼，隨著時間推移，符咒對它的束縛力日漸削弱，它的存在感越來越強。
林九淵對狐狸點點頭，報上名字：“林九淵。多謝你們把蛋糕賣給我，對我幫助很大。”
手腕上突然一痛，像是被利齒刺入面板，林九淵出了更多的冷汗，卻不敢睜開眼睛。黑暗之中，他感覺有一道極度兇惡的靈魂居高臨下地籠罩著自己。
雲陶一動不動，林九淵以為他被自己這副半人半鬼的樣子嚇到了，握住他的肩膀，想讓他離遠點。一低頭，卻看見雲陶的眼睛發生了驚人的變化，無害清澈的琥珀色染上了刺目的金色。
他身上的饕餮氣勢完全消失了，和普通幼崽一樣。林九淵還深刻地記得當時的恐懼，不敢輕視，態度恭敬：“我掃店裡的付款碼？”
雲陶的樣貌變化不大，依舊漂亮得像洋娃娃，遠古兇獸血脈帶來的壓迫感卻不會因此消失。即使天賦異稟，林九淵到底是個還沒得道的凡人，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他在這雙非人的眼睛中，看到了……飢餓。
耳邊響起幾道淒厲慘叫，那三隻被封印在體內的惡鬼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吸走，連一絲陰氣也沒有留下。
這個眼神，分明不可能是普通狐狸。更何況，它一身妖氣，完全沒有要掩飾的意思。這身妖氣，至少是幾百年道行的狐妖，就算是他小叔對上，也不一定有勝算。
他膽大妄為，來找饕餮幫忙……然後被嚇暈了。
“你不認得我了？”
那幾只讓林家祖輩感到棘手的千年惡鬼，在饕餮面前，不過一道開胃小菜。
雲陶鬆開他的手腕：“好了。”
林九淵心中一驚，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悄悄掐訣：“大仙，晚輩可有冒犯之處？”
雲陶舔了舔小虎牙：“謝謝哥哥的大餐，我吃得很飽。”
林九淵被震懾得動彈不了。
林九淵被狐狸帶到了院子裡，雲陶正在和兩隻貓玩逗貓棒，一隻是踏雪玄貓，另一隻不知道是什麼品種，渾身白毛，漂亮得不像話，看一眼就讓人心情變好。
林九淵跟著狐狸走到外面，看到熟悉的客廳，想起了暈倒前發生的事。
“你睡的是我的床。”狐狸嘆了口氣：“誰讓我是店裡的食物鏈底層呢。走吧，老闆在等你。”
他看你一眼都暈，哪敢扣你兼職費。
林九淵閉上眼睛，背脊汗溼一片。
林九淵感覺到靈魂在顫慄……不，不止是他，連他體內的三隻惡鬼也在發著抖。他恐懼到失語，面前的小朋友卻彎了彎唇，抬手遮了他一隻眼：“我要開始物理超度了，哥哥害怕的話，就閉上眼睛吧。”
雲陶：“那就好，吃得好飽哦，希望下次還有這種好兼職。”
林九淵俯身，猙獰的指印在雲陶眼前放大。惡鬼嗅到不同尋常的氣息，指印化為利爪，牽扯著林九淵的面板，帶來一陣刺痛感。林九淵皺眉忍耐，漆黑的眼眸頃刻染上一片冰冷深灰，渾身被陰冷鬼氣籠罩，連雙臂上的鬼掌印也開始蠢蠢欲動。
“你醒啦？”雲陶忙著逗貓，只匆匆看了林九淵一眼：“你的兼職我做完了，記得打錢。”
“人類真的好脆弱哦。”雲陶苦惱道：“他不會扣我的兼職費吧？”
叮，5萬塊到賬。
雲陶呆滯片刻，數了一遍:“這是你的全部存款？”
狐狸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跳下床，往外走。
林九淵有點不好意思：“我今年剛畢業。因為15歲就以身封鬼，受了點影響，沒接多少兼職。畫漫畫賺的錢都拿來買裝置了。”
還有一個原因是，他一直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沒有存錢的習慣。
雲陶忘記問他有多少存款，他也忘記說了。5萬塊，確實配不上饕餮的身價。
但多少才配得上饕餮的身價？5個億嗎……
林九淵馬上表態：“饕……陶陶前輩，我可以打欠條。”
不管雲陶覺得他這條命值多少錢，他都會用一生去還這份恩情。
雲陶擺擺小手：“不用啦，我也沒少吃，下次有這種兼職還找我啊，熟客給你打八折。”
“前輩，這怎麼能行……”林九淵還想堅持打欠條，被太歲拍了拍肩膀：“你回去吧，到他睡覺的點兒了。”
林九淵這才注意到，雲陶玩逗貓棒沒有剛才那麼積極了，濃密捲翹的睫毛耷拉了一半，看起來有點困。
這作息還挺像小朋友的，可愛。
林九淵搖搖頭，把這個可怕的想法甩出腦海。這可是饕餮啊，誇饕餮可愛，怎麼敢的啊？再小的饕餮，那也是很兇猛的！
清晨，饕餮食肆準時開店。
雲陶坐在門口吃包子，這個包子是太歲給他做的，看著比他臉還大，用兩隻手都有點捧不住。
叉燒祝餘餡兒，加了一隻切開的水煮蛋，皮薄餡兒多，超好吃。
“啊嗚——”咬下一大口，雲陶兩邊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滿足地半眯起眼睛。
“小老闆，早啊。”有人來到雲陶面前，笑著打招呼。
此人留著清爽短髮，露出乾淨的額頭和烏黑的大眼睛，眼下有一雙對稱淚痣，穿一件白色短袖襯衫，露出來的手臂白生生的，像漫畫裡走出的人物。
雲陶沒認出他，含糊不清地問：“靚仔你誰？”
青年咧嘴一笑，露出鋒利的犬牙：“我是林九淵啊。”
從前，他獻出身體，甘做惡鬼囚籠，那些束縛惡鬼的符咒，也成了他的囚籠。七年了，他終於如願站在日光下，以他原來的面貌。
沒有被陰霾矇住的世界，真美好啊。
來買早餐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們認出林九淵後，紛紛看向他。
這是住在19號的漫畫家？換了個髮型，跟換了個人似的！
王瑩誇他：“小林這個頭髮剪得好，乾淨清爽，看著有精神多了。”
劉奶奶點頭：“多俊的一張臉，用頭髮擋著太可惜了。”
還有鄰居大叔建議林九淵：“別老悶在家裡創作，要多出來透透氣。”
林九淵不用擔心身上的陰氣影響街坊鄰居，所以不再刻意躲著大家，帶著笑一一回應，和當初陰鬱孤僻的樣子判若兩人。
誰都看得出來，這位新來的漫畫家，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是很好的改變。
雲陶吃完包子，去洗手。林九淵跟了過來，幫他擦了擦手，手法嫻熟。
雲陶問：“你今天不忙嗎？”
吃完聯名蛋糕，他應該野心勃勃地去搞事業才對啊。
林九淵說：“我的存款全花光了。”
“所以呢？”
林九淵彎眸：“聽說你們店包吃包住，小老闆，我不要工資，也不用包住宿，能不能留下來兼職啊？”
雲陶恍然大悟，小林確實很有事業心，上他這裡應聘來了。
新推出的解憂蛋糕挺受歡迎，繼續發展甜品屋，店裡的人手確實不夠。林九淵不是普通人，在他面前不用隱藏身份，招這種員工會比較方便，這是和狐狸一樣的優點。
“也不是不可以。”雲陶悄悄舔了舔虎牙：“但你要告訴我，像昨天那種質量的惡魂，要去哪裡找。我不是為了填飽肚子啦，主要是給他們物理超度一下。”
林九淵說：“昨天那樣的，我家裡還有四個。”
雲陶豎起大拇指：“大戶人家啊！”
林九淵：“……”
第一次聽到這種誇讚，這種富裕不要也罷。
“小老闆，你確定真的要去吃……不是，要去超度那些惡鬼嗎？”
雲陶：“有飯吃為什麼不去吃？”
林九淵懂了，當即給林父打了電話。
“爸，我在面試工作，需要家裡幫個忙。”
林父還不知道他身上的惡鬼已經被清除了，被這句話嚇得丟擲一連串問題：“你不是租了個房子畫漫畫嗎？改主意去上班了嗎？要家裡幫什麼忙？你是不是缺錢了？”
林九淵：“我老闆想去看看血井。”
“未來老闆。”他糾正措辭。
“什麼？！”林父的聲音瞬間拔高：“你怎麼將血井的事說出去了，還要帶人來參觀？給我個解釋。”
如果不是知道自家兒子的品性，林父肯定被氣得高血壓。
林九淵道：“電話裡說不清楚，見面再和你解釋。”
林父只好答應：“什麼時候來？”
林九淵請示雲陶，雲陶回答：“越快越好，今晚吧！”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晚上又有“大餐”，雲陶心情頗好，拍了拍林九淵的手，拿出老闆派頭：“小林啊，你很有潛力，我看好你哦。”
可惜人長得太可愛，就算故意裝腔作勢，也只會更可愛而已。
“謝謝老闆誇獎。”林九淵問：“那我今天可以留下來實習了嗎？”
這是什麼神仙員工，工作太積極了吧。雲陶當然要滿足他啦：“沒問題，你和我一起去烘焙屋幫忙吧，中午給你做大餐。”
雲陶帶他到烘焙屋，和朏胐介紹：“朏胐姐，給你找了個小徒弟。”
朏胐轉身，白色馬尾在空中劃過一道弧：“歡迎歡迎。”
朏胐的樣子和昨晚看見的漂亮白貓重疊起來，湖水般綠色眼睛更是一模一樣。林九淵訝異：“你是昨晚那隻白貓！”
朏胐扔了件圍裙給他：“要叫師父哦！”
林九淵手忙腳亂地接住圍裙，就這樣開始了自己的學徒生涯。
雲陶其實沒有大力宣傳解憂蛋糕，只是發了一篇上新筆記，推出瞭解憂蛋糕搭配荔枝冰飲的折扣套餐，以及提了一句：小程式下單，三公里內可以外送。
上新之後，留言都在誇包裝盒可愛。盒子一面印著朏胐，一面印著饕餮，提手的位置是它們張大的嘴巴，也很有創意。
雲陶見大家喜歡，就在系統商城定製了一些朏胐和饕餮的毛絨鑰匙扣，買套餐限量送。他低估了當代青年對周邊的喜好程度，尤其是限量周邊。當天訂單就爆了，有些老顧客離得遠，還自己找跑腿來代購，正在放暑假的學生們也很有熱情。
一天過去，關於解憂蛋糕的測評都出來了，反響比解憂蔥油麵還要好。
「曬一曬我買到的小饕餮，居然是毛絨款，手感超好」
「朏胐款好仙啊，我放在工位上，一整天都心平氣和，工作也超級順利」
「家人們，親測解憂蛋糕的buff比解憂蔥油麵還要牛逼，可以衝。昨天下午給我的比賽小組買了下午茶套餐，今天就攻克了卡了很久的難題」
「好吃哭了，沒想到饕餮食肆上新的甜品比蛋糕店的還好吃，希望多出幾款新品，最好有無糖的」
「和朋友一起來打卡了饕餮食肆的下午茶套餐，玻璃屋拍照很好看！」
今天的生意也很好。
林九淵在饕餮食肆實習的第一天，充實、忙碌且充滿蛋糕香氣。印象最深刻的是同事們簡單又熱烈的歡迎儀式——足足給他做了兩頓豪華靈氣員工餐。
被陰氣侵蝕的身體，得到了很好的照料。林九淵覺得自己像一顆破土的竹筍，正迎著朝陽瘋狂地生長。
任務順利完成，系統結算一向很慢，雲陶已經習慣了等待。
況且，今天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懶得催促系統。
雲陶換上外出的小鞋子，告訴雲風禾，今晚要和太歲一起去林九淵家“玩”，宿在林家。
雲風禾不知道內情，囑咐道：“別玩太晚。”
雲陶乖乖答應。
雲風禾又對太歲說：“要是陶陶在外面睡著了，別讓他著涼。”
太歲“嗯”了一聲。
林家祖宅位於郊外的古村落裡，離山海街很遠，他們一路坐地鐵又轉公交，來到林家村時，已明月高懸。
林父開車來村口接他們，他是個火居道士，沒穿道袍，也沒蓄髮，看起來是個挺普通的大叔。
林父本來應該先招呼客人，但看到林九淵的變化，過於驚訝，追問道：“九淵，這是怎麼回事？”
林九淵理了短髮，穿著短袖，身上沒有駭人的鬼掌印，也沒有繁複的符咒。林父彷彿看到了七年前的他，差點老淚縱橫。兒子這是遇到了什麼機緣嗎？
林九淵解釋：“老闆幫我驅除了體內的惡鬼。”
林父自然而然地看向太歲，張口就要道謝。
林九淵打斷他：“爸，謝錯人了。”
林父生硬地閉上嘴巴，不是這位紅髮靚仔，不就只剩下一位小朋友了？視線下移，只見小朋友揹著一個熊貓書包，留著一頭茸茸的小卷毛，正睜著清澈的大眼睛看著他。
林父一開始就注意到了捲毛小朋友，猜測是高人的弟弟，因為家裡無人照顧，才帶在身邊。
結果，捲毛小朋友才是那個救了他兒子的高人？
林父很懵。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和捲毛小朋友繼續大眼瞪小眼。
過了一會兒，小朋友先堅持不住了，懶懶地垂下腦袋，嘟囔：“這樣我遲早會得頸椎病的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