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隨著蘇御的話音落下,承來方丈的耳邊有一瞬間的死寂,他看著蘇御嘴唇張張合合,半晌,才發出了一陣低低地嗤笑聲,“荒謬。”他打斷了蘇御的話。

他的面上一派平靜,卻沒察覺到,他落在袖中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有些顫唞,連帶著那小小的一枚金印,他似乎都要拿不穩。

就是這枚金印,方才破了顧言音最後的保命符。

他一步步逼近了蘇御,眼底帶上了一絲殺意,“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她說事。”

他可以接受所有人的辱罵,卻唯獨不能接受,別人拿她說事。

蘇御苦笑了一聲,他也有些感慨,卻是聲音淡淡道,“我知道方丈你可能不信。”

在親眼看到蘇沐遼之前,他也不信,“小女蘇沐遼,曾於今日轉動過那蒼天之鏡,為了救回她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孫女,顧言音。”

他也曾疑惑過,以蘇沐遼那點力量,為何能啟動那等神物?

直到先前,他無意中從岸餘長老那裡得知,承來方丈曾經也有個女兒,再聯想近日裡的那些事情,他忽的生出了一個離奇的念頭,若是音音便是他那曾經的女兒呢……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便如發芽的種子一般,一發不可收拾,他瘋狂地尋找著古籍中記載的,所有的有關於蒼天之境的一切。

那人魚有些不耐煩,他尾巴動了動,便要將顧言音甩到一邊,卻只覺一個人用力推開了他,他面色一變,轉頭便要罵,一轉頭,卻看到了神色空洞地方丈,那人魚忙笑著道,“原來是方丈啊。”

直到他在一本破舊的玉簡中看到看到一條几乎看不清的小字,曾有數十個修士為了他們的君主,獻出了自己所有的靈力,只求時光逆轉,他們在臨死前,記下了這發生的一切。

蘇御看著他奇怪的反應,有些詫異,只見他像是發了瘋似的,跌跌撞撞地向著山下跑去,甚至連靈力都忘了用,只像個尋常老人一般,腳下虛浮,入目所及之處,皆是那些怪物的屍首,遍地都是刺目的血色。

蘇御面色卻是不變,他恭恭敬敬道,“方丈若是不信,大可以試試看,我想您應該有方法確認,她究竟是不是您的女兒。”

那個人魚看著突然竄出來的胖蘿蔔,眼睛一亮,“今兒可真是個好日子,這麼個寶貝白白送上門來。”

承來方丈腳步一頓,他順著紅龍的方向,目光遲疑,只見一個單薄的身影背對著他半跪在地上,那道身影滿身皆是傷痕,鮮血染紅了她的衣物,纖細的手中死死地握著把琵琶。

然而,無人回應。

胖蘿蔔撲倒了顧言音的身前,她的小手抓住了顧言音的指尖,翠色的靈力瘋狂地湧向顧言音的經脈之間,然而,更多的鮮血從她的周身流出,不過瞬間,白白淨淨的胖蘿蔔便被染成了個血蘿蔔,她無措地捏著顧言音的指尖,眼淚吧嗒吧嗒地自她的眼角滴落。

承來方丈渾濁的眸子四處打量著,他忍不住喊道,“這裡沒有,沒有……顧言音……顧言音,你給我出來!”

“我幫你,你出來啊……”

“可惜了,這麼個美人兒……”那人魚走到顧言音面前,忍不住再度感嘆道,他揪著胖蘿蔔的葉子,便要將她給揪走,胖蘿蔔死死地抓住顧言音的衣角,哭的撕心裂肺。

一切事情在此刻幾乎都能解釋的通,以承來方丈的修為,自是能轉動那蒼天之鏡。

他無法相信,那個方才被他逼入絕境的顧言音,竟會是……

“你快出來,你不是想要梵天缽嗎?我給你,你不是想救那條龍嗎!”

蘇御眼尾微挑,話音一轉,“若我沒猜錯,您曾經也在不經意之間,與小女一起,轉動過那蒼天之鏡,代價便是識海被毀,以小女的修為,她本該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所幸那懲罰被您扛了大半,小女才得以留下一絲殘魂。”

承來方丈一時幾乎忘記了所有的動作,他目光定定地看著那個人影,目眥欲裂,耳邊的喧囂在此刻紛紛退去,直到一個胖蘿蔔尖叫著從他身邊跑過,撲向顧言音,他這才如夢初醒,一步一步,緩步向前走去。

承來方丈面色一陣鐵青,蘇御的那些話似是一塊巨石砸進了他的心中,令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隨即,他似是想到了什麼,面上瞬間失去了血色,他無意識地退後了兩步,口中喃喃。

承來方丈面色變了變,他忽的瞪大了眼睛,怒視著蘇御,呵斥道,“滿口胡言,休想騙我!”

承來方丈有些失神地聽著蘇御所說的話,他神色有片刻的茫然,怔怔地看著前方的遍地狼藉,這個答案令他下意識地,便想否認……

“今日可多虧您了,若非有您幫忙,我們今日還抓不住這女人。”

他胡亂地撥開了向著他襲來的怪物,就在山腰處,那裡傳來了一陣憤怒的龍吟之聲,他渾濁的眸子一亮,立刻發了瘋似的,跑向了那龍吟的方向,只見密密麻麻的怪物攀爬在那紅龍的身上,死死地撕咬著他的鱗片,那紅龍卻是厲聲嘶吼道,他拼了命地向著一個方向掙扎,“太奶奶,太奶奶……”

他的話似是提醒了承來方丈,只見他面色大變,陡然抬起一腳,便直接將他踹到了一邊,胖蘿蔔連忙跑回顧言音的身邊,她抱著顧言音冰涼的手,眼淚無聲墜落。

承來方丈立於顧言音的面前,他的目光落在顧言音染血的面上,只見她那點殷紅小痣似乎與以往已經模糊褪色的的記憶重合。

承來方丈有片刻的恍惚,他的脊背一塌,一股細密的疼痛攪入他的胸口,他今年緊繃,額間的青筋突起,一股恐怖的威壓瞬間席捲這一小片天地。

那群怪物有片刻的遲鈍,紅龍見狀,他連滾帶爬地跑向此處,幾乎不敢觸碰顧言音,他聲音顫了顫,“太奶奶……”

無人回應,顧言音只靜靜地半跪在那裡,眉眼微垂,目光空洞地看著地面。

蘇御一來,便看到了這麼個場景,他面色大變,死死地看向顧言音,目眥欲裂,“音音,外公來了,音音,外公和你娘來了……”

蘇御走上前來,眸色通紅,他的指尖落在顧言音的頸間,那裡幾乎已經停止了跳動……蘇御指尖一顫,只見顧言音渾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心脈盡斷,呼吸已幾不可聞,“這是怎麼回事?音音……”

胖蘿蔔察覺到顧言音逐漸失去溫度的手,她的哭聲越發悽慘,兩個龍崽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他們咧著稚嫩的小嘴,嗷嗷大哭起來。

紅龍咬了咬牙,跪在了顧言音的面前,一臉悔恨道,“是我沒用,太奶奶,是我沒用……”

胖蘿蔔哭著哭著,她忽的似是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她看著自己的胳膊,目光在四下打量著,而後在看到一旁的一把長劍之時,她白嫩的小臉皺了皺,直接一臉決絕地跑向那長劍,隨著一聲慘叫之聲響起,眾人一怔,隨即便見胖蘿蔔拖著一條雪白的胳膊,搖搖晃晃地走向了顧言音。

胖蘿蔔將她的胳膊拖到了顧言音的面前,只見一陣微光閃過,那胳膊化作了一道流光,湧入了顧言音的體內,顧言音哇地一聲,忽的又嘔出一大口血來。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承來方丈看著顧言音,不死心地將指尖貼在了她的脈搏處,隨即,似是被燙到了一般,連忙收回了手,卻見一道微弱的光芒自她的手腕處亮起,那光芒似是有生命一般,自顧言音的手腕上跳了出來,化作一道小白蟲,充滿依賴地黏在他的指尖之上,歪歪扭扭地貼來貼去,似乎是在撒嬌一般。

這是他的孩子,在她死前親手種在體內的小天蠶。

以往她總是不記路,哪怕方寸之地,也會輕易迷路,他便為她尋來了這小天蠶,餵它喝下他的血,傳言這小天蠶能夠跨越一切,帶她找到飲血之人。

這樣,她就永遠不會走丟了。

承來方丈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

顧言音指尖動了動,她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微微地抓住了他的掌心,承來方丈忙回抓住她的手,“我找到你了,爹……來找你了……”

他甚至,有些無法說出口這個字,他有什麼臉面,提這個字。

顧言音眼睫顫了顫,她的面前一片模糊,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然而,滾燙的鮮血自她的喉間湧出。

承來方丈想要替她止住那溢位的鮮血,然而,那血似是不要錢一般,不過瞬間,便染紅了他的衣袍。

那雙纖細的手終是無力地墜落,輕輕砸在了他的手心,那小天蠶亦是無力地跌在了他的手心,化作一道白芒回到她的手腕之中,陷入沉睡。

承來方丈捏著那隻冰涼的小手,有些崩潰地嘶吼出聲,他的聲音嘶啞到一種可怕的地步,“靈醫呢,快去找靈醫!救救她!”

“音音,音音……”

“老天,你要罰就罰我,我罪該萬死,你為何要這樣對她!”

承來方丈攥著那隻纖細冰涼的手,一滴滴血淚自他的眼角滴落,不過瞬間,他的面容似乎愈發的蒼老,此刻他就像個尋常的老人,無措地捏著那隻冰涼的小手。

他罪孽纏身,他罪該萬死,那就讓他去死,為何要這樣對他的女兒!

他那一輩子行善積德,救人無數,向來問心無愧,卻唯獨對不起他的一對妻女。

承來方丈神色哀傷,渾濁的眼底浮上了一絲淚光,不知何時,往日那些已經被淡忘的回憶似乎都在此刻清晰了起來,他生在一個靈力滯澀的小千界,自小便如所有人一般平平淡淡地長大,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妻子,直到他新婚三日之後,一個修士路過此地,察覺到他身懷靈根,生出了收他為徒的心思,他被那虛無縹緲的仙緣吸引,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毅然離開了家。

他為了所謂的道一心遁入空門,不問姻緣,不聽世事,卻在第七年後,得知他的父母妻子相繼離世,他還有一個女兒。

家中的舊奴歷經千幸萬苦,將那女孩送到了他的身邊,那女孩生的白白嫩嫩極為可愛,鼻尖上生著點紅痣,怯生生地不會說話,只躲在家奴的身後,小心翼翼地瞧著他。

她雖可愛,卻沒有靈根,是個不能修煉的凡人。

他當時滿心只有修煉,只給了一筆豐厚的靈石,便讓那家奴領著她離開。

自她知道他的存在後,便偷偷跑來寺外,爬在樹上偷偷看他,對上他的目光後,便會立刻跟貓崽似的躲起來。

她似乎對這行為樂此不疲,他打坐,她便爬進窗戶躺在他的身旁睡覺,他打水,她便吃力地提著小桶跟在他的身後,他吃飯,她便捧著餅子躲在角落裡小口地嚼著,似是一個快樂的小黃鶯。

他習慣了她的存在,甚至,有點貪戀這一絲溫情。

不知過了多久,他甚至生出了個念頭,等她下次來,他便與她離開寺廟,與她回家,陪她渡過這短短百年,待她離世,他便回這大無妄寺,繼續做他的和尚。

然而,他等了許久,直到那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那小小的身影仍是未出現。

他終究沒有等到那個女孩,她死在了他仇人的手下,一道刀傷幾乎貫穿了她的整個腹部,據說,她是活活疼死的。

就像現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遍佈顧言音全身。

家奴說,在她臨死前,她第一次開口,叫了聲爹。

他卻沒能聽到。

在她離開後,他卻仿若陷入了那短暫的幾年時光之中,他無法掙脫那個夢境。

他似乎轉動過那蒼天之境,那一次,他付出了他滿身的功德,神識盡毀。

自那以後他的記憶混亂,再無緣飛昇證道。

記憶中的場景與現在似乎已經重合,他甚至分不清現在亦或者是過去,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不知何時,他已經死死地捏住了一條人魚的脖子,那條人魚面色漲的青紫,他看著面前的承來方丈,只見他面上布著兩行血淚,神色呆滯,沒有一絲平日裡的高僧模樣,他神色驚恐地向後掙扎著,“方丈,你瘋了……”

他想,他的確是瘋了,或許,早在千百年前,便已經瘋了。

他的師傅曾說過他天賦極高,乃是近些年來,最有可能摸到那個層次的人,他似乎是天生的佛子,心智堅定,他這一生,也註定會遭受諸多磨難。

一念神魔,一念邪佛。

他這一生,似乎都在錯過。

他究竟做了什麼?!他血債纏身,惡貫滿盈,只為了救回音音,卻沒想,反倒是親手害了他的女兒,他親手將她害成了如今的模樣!

心底密密匝匝的疼痛與悔恨逼的他近乎崩潰,承來方丈神色有些癲狂,他死死地抱著顧言音,不讓他人靠近,他替她擦去臉上的血跡,低聲道,“別怕,我不會讓你死的。”

“爹來找你了,爹不會讓你死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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