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師兄在呢

鳳宣的眼神不由迷惑起來。

你不知道, 但是你也沒有問我啊,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況且,看大魔頭這幅要算賬的樣子。

兇巴巴的, 說話的態度也不好。

彷彿鳳宣叫的是什麼“夫君”、“相公”、“玉郎”似的。

他剛才不過是正兒八經地喊了一句師兄吧, 還是連名帶姓的。

想到自己為了不讓人發現戚琢玉藏身在棲鳳宮, 在諸多上神面前演了一天,累都快累死了。

好不容易能空閒下來鬆一口氣, 戚琢玉反而不領情, 頓時心裡也有一點火氣。

“荊玉師兄本來就是我的師兄,我不叫他師兄叫什麼?”

戚琢玉卻不知道為何斤斤計較起來:“可是你喊本尊就總是喊大魔頭。”

卻不想戚琢玉冷不丁開口:“隨你。”

一說出口, 鳳宣就愣住。

白玉京的古神們雖然貴為天生的神靈。

他躺回梧桐神木下的時候,還有點不放心。

不說遠的, 近的就有月娥。

要命。眼前這個可是在混沌海征戰無數的大魔頭。

否則現在他就要把這些話都拍到他的腦門上。

與此同時, 戚琢玉的神情也微妙的停頓了一下。

精力旺盛的不得了,別說就這麼折騰一天,就算是折騰一個多月,她也不會覺得累。

現在想睡覺,是真的覺得睏倦,眼睛都有點睜不開的那種,彷彿下凡去飛了幾千公里。

換做平時,身邊站著一個混沌海的魔尊,鳳宣身為白玉京太子,再怎麼累都不敢真的沉睡過去。

戚琢玉看起來還挺滿意這兩個稱呼的,慢悠悠道:“心肝。寶貝。”

戚琢玉心情突然變得不錯:“這兩個稱呼, 隨便哪一個都可以。”

鳳宣莫名覺得臉有點熱。

鳳宣:“?”

因此更像是返璞歸真,雖然睡覺和用膳對他們而言並沒有太大的用處,但他們依然遵循著自然的規律。

可也是天生地長,比如鳳宣就屬於上古鳳凰一族。

鳳宣也才反應過來。

戚琢玉遞給他一個“本尊想要搞事根本就不用挑時間”的眼神。

按道理說,他這個一千多歲的年紀, 大部分的上神都才算得上是剛剛成年, 在白玉京裡活蹦亂跳。

什麼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男人心情。

-

折騰了一天, 鳳宣是真覺得累了。

或許是因為太反常,連戚琢玉都注意到這一點。

就好像, 是盯著他在叫心肝寶貝一樣。

古神活得久了,其實活著對他們而言本身就沒有意義。

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嗎

鳳宣只恨自己沒有用什麼法器把戚琢玉之前的鬼話給記下來。

“那不然喊你什麼?”鳳宣發現自己可能是裝病裝一天, 腦子真的被氣出病了。這會兒提高了聲音, 不知道怎麼想起了月娥下午的時候跟他說得那種氣泡音渣男,喊人一口一個寶貝心肝的,此時他也肆無忌憚地開口:“喊你心肝?還是寶貝?!”

雖然又狂傲又拽,但鳳宣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於是安心的閉上眼。

可這一回,不到幾息的時間,他就睡熟了。

他從梧桐神木上取下神魂燈,垂著眼睫看了一會兒。

是以餓了要吃飯,累了要睡覺的萬物本能,依然被刻在身體裡。

鳳宣:“……”

他們不會像凡人修煉上來的上仙一樣,刻意的去辟穀,讓自己無情無慾方能成大道,窺得長生。

鳳宣以前喜歡睡覺,是因為覺得躺著不動非常省心省力,並沒有覺得睏倦。

大哥。

要是他一個不高興, 一氣之下把白玉京也該攻佔了怎麼辦。

理智漸漸回籠, 鳳宣的求生欲也稍微回來了一點。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這四個字念得特別慢, 眼神還落在鳳宣的臉上。

棲鳳宮的大殿頓時安靜下來。

正想若無其事地把這件事跳過。

看著戚琢玉,有點遲疑:“你應該不會趁我睡著的時候,去白玉京搞事吧。”

燈盞內是鳳宣勉力拼起來的元神,虛弱的厲害,也難怪他會感到乏力。

之前並沒有認出鳳宣的時候,他還不知道為何他的元神會碎裂至此。

現在想來,恐怕就是百年前,為他擋的那一次滅世雷劫導致的。

握著燈盞的手,驟然緊繃。

骨節分明的五指,顯得有些泛白。

神魂燈的燈焰在緩緩地燃燒,但是肉眼可見的跳動著,彷彿下一秒就會熄滅。

戚琢玉看了一會兒,分了一部分自己的元神進去,作為燈引繼續燃燒。

白玉榻上的鳳宣似乎與本命神燈相互感應。

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然後很快分開,比剛才睡得更加舒適一些。

做完這一切,戚琢玉坐在白玉榻上。

他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鳳宣的整張臉,戚琢玉看了一會兒,伸手掐了一把。

兩百年過去。

鳳宣變了,又好像沒變。

少年依然沉睡在參天的梧桐神木之下。

恍惚間,這百年來不過是他的一個噩夢而已。

一睜眼,竹間小築的陽光正好,可能會有點曬人。

他養得小祖宗躺在胡床上,或許下一秒就會睜開眼。

戚琢玉想起今日在棲鳳宮中,聽到鳳櫟與荊玉的對話。

他順勢躺下,霸道的擠著他並不太大的白玉榻,不由分說將鳳宣抱在懷裡。

像溺水的人抓到一塊浮木,卻要剋制自己不能抱太緊。

怕他元神再散,又是黃粱一夢。

-

鳳宣做了一晚的夢,算不上是噩夢。

就是夢到自己好端端在梧桐樹下睡覺,結果不知道從哪裡跳出來一隻野貓,二話不說就倒在地上碰瓷他。

碰瓷完了之後還不算,鳳宣摸了兩把他,他就得寸進尺。

忽然之間跳上他的大腿上,還變得巨大無比,把鳳宣整個人都埋在他懷裡。

吸貓雖快樂,但需要節制。

這種強制性讓他吸得有點窒息的那種,直接把鳳宣從夢中驚醒了。

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盯著梧桐樹。

懷疑這神木是不是有點兒什麼問題,平時他在樹下睡覺從來都不做夢的。

等他坐起來,緩了好久回過神。

四下一看,發現棲鳳宮已經沒有了戚琢玉的身影。

鳳宣有點詫異。

難道他回去了?

接著抬頭一看。

神魂燈也不見了。

好吧。

估計大魔頭又跑去搞什麼事情了。

奇怪的是,鳳宣竟然覺得這種感覺詭異的熟悉。

好像在很久以前,他就經歷過這一切似的。而且還有一種迷之自信,覺得戚琢玉應該不會對他做太過分的事情。

於是,鳳宣在棲鳳宮的日子又變得更以前一樣。

每天不是睡覺就是曬太陽,以前這麼鹹魚,阿爹還會跑過來說幾句自己偷懶不肯修煉。最近不知怎麼,好像想通了一樣,也不強求鳳宣修煉了,就是會經常去檢查一下神魂燈的溫養情況。

奇怪的是,原本鳳櫟以為會一日比一日衰敗的神魂燈,竟然堅持到了現在。

不僅如此,神魂燈中的燈焰還要比以前旺盛一些,倒是奇怪。

不過鳳櫟也沒多想,只當是梧桐神木發揮了作用,就把燈放回去了。

鳳宣見狀,鬆了口氣。

他剛才擔心的要命,生怕阿爹發現神魂燈有什麼不對勁。

沒錯,之前鳳宣以為戚琢玉可能回混沌海了,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他。

結果他早上的時候消失不見,晚上的時候又莫名其妙出現,而且還把神魂燈放在了原位。

緊接著二話不說,就把他直接塞在梧桐床上面。

對了。

他不知道哪兒來的毛病,覺得鳳宣現在睡得這個白玉榻不夠舒服。

硬是給他換了個梧桐神木打造的床榻,並且使用的神木神齡甚至不低於父神給他棲鳳宮裡種下這一棵。

當年父神為了給他找到這棵梧桐神木,跑遍了三界才找到其中一株。

於是移植回來,落在了棲鳳宮。據父神說,這棵梧桐神木已經開了靈智,三界之中只有兩株,還有一株尚小。鳳宣心想那應該是他的孩子什麼的吧。

結果前天晚上,戚琢玉忽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棲鳳宮。

然後大半夜的把鳳宣搖醒。

戚琢玉對於大晚上把他叫醒這件事,毫無負罪感。

撐著鳳宣沒完全醒,直接抄手就把他從白玉榻上抱下來了。

這下,鳳宣是真的嚇醒了。

“你幹什麼?”鳳宣差點要坐不穩。

戚琢玉沒說話,只是將他的白玉榻給收走。

然後又換了一張一眼看上去就很昂貴的木床放下。

“以後睡這張床。”戚琢玉很自然的開口幫他決定。

鳳宣就是一個:?

你說睡床就睡床,不知道他是那種天庭反骨仔嗎。

“這是由梧桐神木製作的床,你睡在上面,可以更好的修養元神。”

鳳宣:有時候還是要聽取別人的意見的,比如說他覺得睡床就很不錯!

鳳宣詫異的同時,開口:“你為什麼要換一個床給我?”

戚琢玉道:“那張白玉榻,你睡得不舒服。”

鳳宣就是那時候有種不好的預感:“你這個梧桐床的神木,不會是在不落泉附近砍得吧。”

戚琢玉一副理所當然的點頭:“三界之中,唯有不落泉附近還剩這最後的一株。”

還真的是不落泉的梧桐神木啊!

鳳宣一臉震驚:“那你知道不落泉附近那棵梧桐神木開了神智,有可能是棲鳳宮這棵神木的子嗣嗎?”

戚琢玉:“那又如何?”他簡單粗暴地回答:“現在本尊送他們父子團聚,難道不是一件喜事?”

就,真地獄空蕩蕩,魔尊在人間.jpg

回憶到這裡就戛然而止。

鳳櫟坐在梧桐床上,似乎也發覺了這一點,“咦”了一聲:“你什麼時候換了那張白玉榻了?這梧桐神木可是難得一見的天材地寶。”

鳳宣心虛地開口:“是嗎。可能是在慶祝我出關的宴會上收的禮物吧,也不知道是誰送的。我在棲鳳宮的庫房中看見了,索性就拿出來用。”

鳳櫟忽然懷疑地盯著他很久。

就特別像那種家長抓早戀的眼神,但關鍵是鳳宣都不知道自己心虛什麼,他根本就沒有早戀!

好在鳳櫟沒有繼續糾結這件事。

否則以他的演技估計再多被看一會兒就要老實交代了。

每日例行檢查完鳳宣的元神是否安穩之後,鳳櫟終於說明了來意:“後天是你父神的神祭日。”

鳳宣眨了一下眼睛,然後怔了一下,才緩緩點頭:“知道。”

鳳櫟揉了一下他的腦袋:“累得話可以不去,反正也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應燭神隕的時候,神魂都消散在天地間,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白玉京的古神們為他樹立的也只是一個衣冠冢,每年都會祭拜一下,以表示對應燭的崇敬。

到底應燭的身份不同。

他的神祭日,流程十分複雜,鳳宣小的時候還不知道這是父神神隕的日子。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好漫長,他也不懂古神伯伯們為什麼這麼悲傷和沉重,他困得很,就想回靈霄宮睡覺。

他想,他還在等父神回家給他帶凡間的禮物。

只是那一年起,他就再也沒有等到父神了。

神祭日就在後天,白玉京的古神們果然幾乎都來了。

甚至除了白玉京,還有各個上古神族的後代,為了這一天都不遠萬里的來祭拜。

鳳宣作為應燭唯一的獨生子,神祭日上,眾多古神還是一一對他進行了參拜。

他的長相大部分隨了鳳櫟,冰肌玉骨,清冷豔絕。但不說話的時候,氣質上又有幾分像了應燭,端莊沉著,凜然不可侵犯,看起來還真有點兒太子殿下、神界繼承人的唬人感。

白玉京的古神是知道這位太子殿下的鹹魚性格的,但是遠道而來的那些神祇的後代不知道啊。

看著鳳宣的眼神,如同看到了當年的應燭一般。

是又尊敬又崇拜,又感激涕零又讚不絕口,把鳳宣誇讚的天上有地下無的,說他真有父神當年的風範,將來必定能繼承應燭遺志,扛起守護三界的重任。

只是他們不知道,別說扛起這個重任了。

太子殿下就是扛袋米走兩步,都要嬌氣的哎呦連天,要背要抱。

不過為了不給應燭抹黑,鳳宣還是拿出了自己百分之一百的演技,把所有神都給演了一遍。

鳳櫟見狀,心中是又酸又澀。

不知不覺,當年那個牙牙學語的小鳥崽也長這麼大,能獨當一面了。

若不是鳳宣命中註定有那一劫,假以時日,他勤奮修煉,將來未必就不能繼承應燭的神志。

一想到自家崽崽那命裡倒黴的一劫,鳳櫟又不由得對那素未謀面的凡人仇視了幾分。

不知怎麼,他記起前幾日在棲鳳宮看到的一些奇怪的小細節。

內心有一點不安,於是召了月娥上前:“月娥,本君有事問你。服下絕情珠之後,真的能斷情絕愛嗎?”

月娥連忙道:“回稟帝君,絕情珠乃月宮鎮宮至寶,此物服下之後什麼命定的仙緣都斬得斷。帝君為何忽然發問?”

鳳櫟笑道:“沒事。只是想再確認一遍。”

既然如此。

他就放心了。

他的翎兒可以合籍成婚,有人陪伴。

但是絕對不能再吃愛情的苦!

-

神祭日一直忙到了晚上。

鳳宣困得打了個哈欠,看了眼沒自己什麼事了,就打算先回棲鳳宮。

結果剛從神墓出來,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不遠處。

他像是等了很久,連動作都沒有變過,只是在看到鳳宣的那一剎那,抬了一下眼皮。

鳳宣愣了幾秒,然後回過神:“你怎麼在這裡?”

話說出來,就後悔了。

畢竟戚琢玉的修為看起來可以在白玉京橫著走,出現在哪兒都不奇怪。

“你不在棲鳳宮。”戚琢玉解釋了。

難怪。

鳳宣心想他肯定是沒找到自己,搞不好現在很生氣。

他想了想,老實交代:“今天是神祭日。我父神的忌日,所以我才沒在棲鳳宮。”

說完,鳳宣等了一下,準備迎接戚琢玉這個喜怒無常神經病的怒火。

但是沒有。

戚琢玉只是看了他一眼,問道:“能走嗎?”

鳳宣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

戚琢玉神情淡淡:“可以抱。”

然後他就意識到,戚琢玉說得是他要是不想走路,他可以抱。

鳳宣看了一眼面前陡峭的山路,不得不說,有時候這個魔尊還是挺了解自己的。

這麼陡的路,一看就不是自己能獨立走完的。

但是戚琢玉這麼熟練的說抱他,就真的讓人覺得他是什麼變態受虐狂。

只不過,鳳宣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頭:“要。”

他想了想,覺得戚琢玉或許不會答應自己這個要求,可還是提出來了:“但是能不能換個方式抱。”

戚琢玉挑眉。

下一秒,鳳宣忽然向他走了一步。

兩人的身體之間還有一拳的距離,但鳳宣卻輕輕地垂下眼睫,額頭抵在他的心口。他的髮絲在他肩膀處滑落,輕輕掃過他的指尖。

鳳宣知道阿爹很忙,荊玉師兄也很忙。

知道父神死後,白玉京的古神伯伯們,那些上古神族留下來的後代們,都盼望著他長大,成為像父神一樣頂天立地的英雄,挑起守護整個蒼生的重任。

所以他知道。

他也不能在父神的祭日上像曾經那個牙牙學語的孩童一樣放聲大哭。

可是鳳宣依然很難過。

父神走了上千年,神族為他的死驕傲。只有阿爹和自己,為父神的死痛苦。

應燭是神族的戰神,是庇佑蒼生的最初之神。

可他也是鳳櫟的道侶,是自己的阿爹。他死後,他竟連為他落淚的權利都沒有。

“你想哭?”戚琢玉忽然開口。

這個臭直男就真的在某些方面心思又特別細膩。

“沒有。”鳳宣聲音悶悶地:“我已經是一隻一千九百歲的大鳥了,我是不會哭的,好丟人。”

“丟人嗎。”戚琢玉反問了一句,接著猝不及防,按著鳳宣的腰,讓他幾乎跌跌撞撞地落在自己懷裡,他捏了一下鳳宣的後頸,姿態親暱:“本尊以前也哭過。”

“有隻笨鳥告訴我。”戚琢玉把捏他後頸的動作,換成安撫他的後背,“想念父母並不難為情。”

他的聲音放輕了一瞬:“實在難過的話,哭也沒關係。”

戚琢玉最後一句近乎喃喃自語,隨風而散:“師兄在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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