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重逢
◎正文完◎
天亮了, 夏思憫藉口讓埃布林森送回家。
計程車裡，她坐在他的懷裡玩著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兩人都僅剩沉默。
她以為埃布林森會在這裡多待幾天, 卻沒想到他決定今天就走。即便他說等處理完美國那邊的事情之後, 他就會想辦法來這裡定居。
雖然夏思憫下意識擔憂起更多的事情, 但心裡卻很難不為此感到高興。
到底還是歡喜的。
夏思憫的手指與他的交纏，抬頭看見計程車駛過熟悉的街道，她微怔之後抬起頭急忙道, “抱歉師傅，就在這兒停吧。”
埃布林森有些疑惑, 但還是跟著夏思憫下了車。
一個充滿生活氣息的小區，但清晨幾乎還沒什麼人。
夏思憫卻無暇在意，她此刻又覺得傷感。
終於，想到埃布林森是如何一臉彆扭地打出這一句話的，夏思憫閉上眼睛便忍不住聳動肩膀笑了起來。
夏思憫不著痕跡地鬆開了他的手, 若無其事地盯著他看, “說起來，這裡十二個月裡有五個月幾乎都在下雨，你會不會不習慣？
說著，夏思憫故意背對著他，眨了眨酸澀難忍的雙眼，好讓他別看見自己那沒出息的樣子。
過去的家因為要供夏思憫留學讀書, 已經出手賣了，現在裡面住的是夏思憫不認識的陌生人，她站在樓下看向那個窗戶，看了好久好久，終究還是看不出半點熟悉的影子。
林文娟一愣，她下意識地問道，“那他人呢？”
“你去跨年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知道我有多擔心嗎？”她探究地問道，“你昨晚去哪兒了，又和誰去的？”
因為夏思憫好像一直在失去, 同樣包括即將離開的埃布林森。
“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想清楚了的話……那一年後我在上海等你。”
*
半個多小時後，夏思憫終於跨上家門前的最後一階臺階，她平復著氣息，並在敲門之前抬手揉了揉眼睛。
林文娟幾乎是一聽到敲門聲便趕著開啟門，見到敲門的真是夏思憫，她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帶著哭意說，“我半夜醒來，一看你人都不見了……”
今天是夏思憫出演的最後一場話劇，其實這部話劇的票房成績很不錯，常常都能有九成左右的上座率。
夏思憫在去美國之前的十多年時間裡一直就住在這裡，年少時的記憶大多也來源於此。
“你真的想好了？真的要離開美國跟我來這裡生活嗎？”
[半年後]
六月。
埃布林森似乎是看出了什麼，卻沒有問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她的身邊陪著她, 握了握夏思憫的手。
她不讓埃布林森回答，繼續說道，“外國人在這裡很受矚目的，要是你感覺不自在該怎麼辦呢？”
“不過……”夏思憫的目光又放回到茫然的林文娟身上，笑著說。
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夏思憫總能受x到相對於同戲份演員更多的掌聲，在映後也會有不少人找夏思憫合照簽名留念。
“你說話呀！”林文娟實在是氣不過，沒想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兒竟然去了一趟美國之後，會揹著自己出去夜不歸宿。
夏思憫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向自己靠近，她感覺對方握住自己的肩膀，而後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裡，用力地好像要將她刻在骨血裡一樣。
埃布林森感覺夏思憫似乎意有所指，想到她竟然還存有懷疑，他有些不高興地皺起眉頭，“我並不在乎。”
而後夏思憫才低著頭敲響了門。
夏思憫甚至也一度迷惑了，覺得這樣下去或許也不錯。
夏思憫在參加這個劇社的時候就已經和負責人說清楚了，如果她接到了合適的音樂劇專案，立刻就會走，對方當時欣然答應。
但他知道此時一切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只是在她的耳邊重複道，“等我……等我。”
然後她看著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聲，悄悄地開啟之後，發現內容來自埃布林森，“是我，埃布林森。我買了一張中國的電話卡，準備去退房，然後就要去機場了。”
夏思憫在這裡當然感覺很自在，但她覺得埃布林森卻很難感同身受，她真的要讓埃布林森為自己放棄那麼多？他後悔了怎麼辦？
“憫憫。”埃布林森張口想要反駁她的那些擔憂，卻見夏思憫突然往前走了幾步，側過頭沮喪地看向遠方。
“我相信他終究會來找我的。”
不過夏思憫卻決定等兩個月後劇社籌備新話劇的時候先行離開。
不過現在對方倒是顯得有些捨不得了，因為夏思憫畢竟實在國外的舞臺歷練過，整個人表演時的氣場就不一樣。
夏思憫抿起嘴唇，先是沉默。
尤其是當理性迴歸替代感性, 來中國定居這件事就突然顯得有點不切實際, 這聽上去更像是他一時衝動的產物, 原本的喜悅便更淡了一些。
夏思憫待在悶熱的家裡吃著冷麵，晚上有演出，但她的額頭上全是汗，只能等到劇院那裡再化妝。
而後才在林文娟困惑不解的目光中復又睜開眼睛開口道。
“我昨晚和我最愛的人，去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埃布林森還沒離開，便覺得自己已經急切地想要再次見到她。
“他回去了，回到地球的另一端去了。”
又是一條簡訊，夏思憫開啟之後才發現是一張照片，照片裡的埃布林森坐在沙發上正經危坐，像是在時刻準備著和手下開會，但圖片下卻附著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土味情話，“miss you already.”
林文娟深吸了一口氣，想到這裡隔音不太好，便把夏思憫拉進家門，先是數落了她一番，看著她食不知味地吃著早飯，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始審問。
“好了，埃布林森維特。我也該回去了，我家離這裡很近，你就別送了。”
可是，就在此時，一個將百老匯音樂劇本土化的機會就這樣突然擺在夏思憫的面前，讓她立刻清醒了過來，自己生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音樂劇。
其實，夏思憫之前也接觸了不少原創音樂劇的演出機會，可是僅從故事性和音樂性上來看，目前還很難維持長久的活力，需要更有能力的人投身創作，夏思憫一個人目前還做不到。
夏思憫還有林文娟要照顧，讓她為此冒險，辭去較為穩定的話劇工作投身於此，還是不太可能。
但這一回，畢竟是改編自百老匯經久不衰的作品，對於夏思憫也是一個很好的試驗機會，看看是不是優秀的音樂劇作品無論到每個地方都能發光發熱。
夏思憫吃完麵，突然想起林文娟說今天表舅一家會上門拜訪，夏思憫其實很久沒見過他們了，生怕尷尬，原本傍晚才會出發的她，打算休息一會兒就立刻離開。
但時間還早，夏思憫卻又忍不住拿出手機，看著埃布林森的號碼發呆。
這半年來，夏思憫和埃布林森之間的距離雖然橫跨半個地球，但是好在能利用手機通訊聯絡，倒也能夠勉強緩解思念。
但埃布林森真的很忙，比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更忙。
夏思憫僅僅透過聲音就能分辨得出，他經常累得聲音沙啞，更別說好幾次埃布林森都是中午打過來，對應美國時間，那就是凌晨。
她有幾次也勸他不要那麼累，但埃布林森只是說，“想早點見到你。”
因而，即便距離他們上一次通話已經過去了半個禮拜，夏思憫卻也不敢再去詢問他了，她怕自己這麼軟弱，又會惹得勞累的埃布林森反倒要隔著話筒擔心自己。
另一邊，林文娟則心不在焉地擦著桌子，想到今天要來拜訪的表弟一家，心裡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表弟的女兒早已出嫁，女婿是生意人，表侄女在結婚前學歷原本不高，兩家人本來境況差不多，即便林文娟賣了房供夏思憫去國外留學，她依舊在對方面前抬頭挺胸。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雖然夏思憫現在的收入其實還挺不錯，林文娟也為她自豪，可是上次春節打電話拜年時，知道夏思憫近況的表舅一家卻變了語氣，明著惋惜她沒有留在美國，暗著倒帶著一點嘲笑和得意。
她只怕這一次對方也是來看他們家笑話的。
可是林文娟又不好拒絕，因而在聽到夏思憫說今天中午早點去劇院的時候，她反倒還鬆了一口氣。
林文娟覺得時間差不多，便打算開口打發夏思憫早點走。
可是正在此時，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林文娟一臉為難，她走到門口的貓眼前，果不其然看到了對方。
她嘆了一口氣，然後扯出笑臉，將他們迎了進來。
夏思憫一時也有些猝不及防，沒想到表舅一家這麼早就來了，這下便不好早走了。
但她心裡也沒想那麼多，便只是站起身，乖巧地叫人，然後幫著林文娟幫忙端茶倒水。
幾人一時間嘮起家常，你來我往地閒談。
夏思憫覺得有些無聊，但她總不好太冷漠，便加入其中。
可是，表姐卻在此時突然笑著開口問道，“憫憫呀，你現在有情況了沒，要抓緊時間呀！”
夏思憫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說道，“我有男朋友的。”
林文娟掐了一把夏思憫的手臂，疼得她疑惑地轉過頭看向林文娟。
但她卻覺得夏思憫真是犯花痴了，她每天兩點一線，平時除了練聲就只是盯著手機螢幕傻笑，哪兒來的男朋友？
夏思憫在此時也很快意識到埃布林森此時身在美國，欲言又止之後還是選擇閉上了嘴，不再爭了。
林純樂看著夏思憫的模樣，便笑道，“憫憫，你的要求也不要太高，過得去就行了，要找像我們家阿衍條件那麼好的，還是很有難度的……”
表舅附和，“是啊，早點嫁人你們孤兒寡母也能有個依靠。”
“其實……”林文娟聽到他們這麼說自己和閨女，一時氣不過暗諷道，“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情，還是不能隨隨便便，見到有錢人就嫁，不然苦都是自己咽。”
夏思憫見到林文娟到底還是站在自己這邊，沒有用武之地的她忍不住抿起嘴唇偷笑。
但笑著笑著，她又覺得有些無趣和麻木，她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那麼喜歡拿自己的幸福去展示給不那麼幸福的人。
也不是說夏思憫此時不幸福，但……她不禁將大腦放空，看著窗外蔚藍的天空走神。
埃布林森現在在地球的那一頭是不是已經墜入夢鄉了呢？還是在夜燈下辛苦地工作？
他是不是也像自己想他時一樣想她呢？
夏思憫覺得她實在是高估了自己，一連三天沒有對方的訊息，到底還是多想了，為他惴惴不安，患得患失，恨不得離開拋開一切飛去美國找他。
可終究還是被世俗所擾，不得清淨。
“咚咚咚——”
夏思憫的思緒迅速回歸，放到了門外突如其來的敲門聲上。
她突然很想趁此機會短暫地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便搶先一步快速站了起來，“我去開門。”
走到門口，夏思憫只以為是鄰居，也沒看貓眼，直接開啟了門。
“咔嚓——”
大門開啟，夏思憫漫不經心地抬起眼，面前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忽然轉過身，手裡莫名其妙地拿了一瓶紅酒，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
轉身的那一刻變得極慢，但終究還是讓她看清眼角的淚痣、挺拔的鼻樑和深邃的雙眸。
是她在上一秒時還心心念唸的埃布林森維特。
夏思憫眨了眨眼睛，而後手足無措地關上了門，只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是思念成疾了。
於是，“砰——”得一聲，撞得門外的埃布林森一鼻子灰。
他以為夏思憫在見到自己後會有各種各樣表達驚喜和快樂的方式，但這卻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坐在客廳的林文娟莫名其妙，便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再次開啟了門，“憫憫，那是誰啊，你怎麼又把門關上了？多不禮貌……”
林文娟乍一見到門口站著高鼻樑、棕發棕眸的外國男人，一時愣住了。
注意到對方的目光一直看向自己身側的女兒，林文娟順著他的視線又困惑地轉過頭，想問問夏思憫是不是認識。
但下一秒，她卻驚訝地發現夏思憫哭著笑了起來。
不僅如此，她甚至還當著所有人的面，張開雙手突然抱住了對方的脖子，惹得男人懷裡的紅酒差點掉了下來。
夏思憫不敢置信，但事實正是如此，眼前男人的體溫是真的，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也是真的。
埃布林森來中國找她了。
她哽噎著吸了吸鼻子，溼潤的眼眸中卻只有眼前這個男人的倒影，嬌軟的聲音中帶著滿溢的快樂，“國內拜訪不流行送紅酒的。”
“抱歉，但那本有關中國習俗的書我還來不及看，所以不知道在中國拜訪別人究竟該送什麼。”埃布林森一手攬著她，一手拿著紅酒，只是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的眉眼。
“那你這次來會住多久？”
埃布林森抬起頭，快速掃過這裡的一切，又將房間內幾人神情各異的表情盡數看在眼裡。
敏銳地他立刻就感覺到幾道不懷好意的視線，但這終究不如眼前的夏思憫重要，他附在夏思憫的耳邊，呢喃細語，“我將那邊的事情都辦好了，如果你同意，我就可以在這裡定居……”
夏思憫先是困惑，為什麼埃布林森能不能在這裡定居，要自己的同意呢？
但很快，她便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驚訝地看著他。
外國人和中國人結婚之後，對方便可以長期定居。
眼前的埃布林森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伸進微微tu起的口袋，沒有想到見過不少世面和風浪的他竟然會在這個狹小的樓道里緊張地不能呼吸。
天知道他等這一刻等了多久，只希望立刻能證明給夏思憫看，他不僅會來找她，定居在此地，而且會一直愛她，心甘情願地待在有她的地方。
但夏思憫卻並不打算給他開口的機會，就這樣突然轉身跑進房間，又在所有人一臉茫然的目光下，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拿著身份證和戶口本，跑了出來。
林文娟聽不懂他們之間到底在說些什麼，但她很快便看到夏思憫揚了揚手裡的戶口本，並用中文說道。
“媽，借一下家裡戶口本，我去登記結婚了。”
林文娟目瞪口呆地看著夏思憫拉著這個上一秒剛出現在自己家門前的男人笑著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她緩緩轉過頭，與表哥一家人面面相覷。
但突然，她想起了幾個月前，夏思憫說的那個她身處地x球另一端的愛人……
林文娟無奈地輕嘆，而後她彎下腰，拿起那瓶被遺落的紅酒，想著不管怎麼樣，酒應該是好酒，還是先放在櫥櫃裡再說。
但突然，林純樂乾笑了兩聲，“憫憫這也太隨便了吧，看人家是外國人，就跟人家跑去登記了？”
林文娟的動作一頓，站在窗邊的她突然心情複雜地垂下眼眸，看著已經下了樓的夏思憫被那個男人高高地抱起，臉上是這半年來她從未見過的歡喜神情，笑聲幾乎整棟樓都聽得見。
然後，她像是沒聽到林純樂的話似地猛然搖晃著手裡的紅酒，手還用力地在瓶底敲了幾下。
“嗤”得一聲，紅酒擠壓開木塞，猝不及防地灑在了表舅一家的身上，渾身沾滿了紅色液體的他們狼狽地閃躲並尖叫起來。
“呀！林文娟，你是不是瘋了啊！你這是想以後斷了來往嗎？”
“十三點！誰稀罕你們來，今天是我家憫憫的好日子，嘴臭就趕緊給我滾！”
見表哥一家倉皇出逃，林文娟這才勉強消了氣。
她看著手上沾上的紅酒液，雖然是這是那個便宜女婿送來的，但到底還是覺得有些捨不得，不禁低下頭，嚐了一口。
和以前嘗過的都不一樣，是甜滋滋的。
【正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