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有喜歡的人

錄完廣播，蘇落與徐芷菡結伴去了食堂，下意識的，她將那張廣播稿揣進了兜裡。

吃完飯，距離下午第一節課只剩下半小時，於是，兩人乾脆直接進了教室，趴在桌子上小憩。

期間，蘇落做了個荒誕的夢，面前擺著紅青黃三隻蘋果，她選了紅的，被毒死了。

第二次重新選時，她選了綠色那隻，結果又被毒死了，綠色的居然包裹著紅色的皮。

迷迷糊糊睡著，隱約感覺有人不停地走來走去，耳邊傳來學生們笑鬧的嘈雜聲。

漸漸，周圍安靜下來，有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在緩緩念著什麼，每念幾個字都會停頓一下，很有規律性。

“蘇落。”

聽見自己的名字，蘇落從夢中驚醒，猛地站了起來，還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偌大的教室裡，幾十個人齊齊看向她，眾人都坐著，只有她獨自站在那兒，一身白色，剛睡醒的小臉還紅撲撲的。

外面下著秋雨，天空黑壓壓的，階梯教室裡開了燈，頭頂白色燈光刺的她眯了眯眼，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透過瞳裡薄薄的水膜，隱約看的見講臺上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型，她眨了眨眼，視線逐漸清明。

四周的聲音如同包裹住了一層水幕，隱約而不清晰，她靜靜站在那兒，凝著那人漆黑如夜空的黑瞳，心臟開始劇烈地震顫。

一下一下，似乎在與什麼共振。

旁邊，徐芷菡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襬，示意她說話。

然而，此時的蘇落忘記了時間，地點，忘記了原因，結果，猝不及防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清淚。

“老師，那位女同學看您看呆了，噗哈哈哈…”

不知哪個大嗓門喊了一句，惹得全班鬨堂大笑，也總算喚醒了蘇落。

她眨了眨眼，盯著男人臉上的表情，捕捉到了那人眼底的一絲笑意，那是長輩對晚輩的包容與關懷。

還有一絲隱隱的…憐愛？

蘇落長睫一顫，被徐芷菡拉著坐了下來，聽著那人繼續點名。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正裝，款式並不時髦，甚至有些保守，西服裡配白襯衫，紐扣繫到了最上面一顆。

整潔，規規矩矩。

他聲音低緩而清晰，每唸到一個名字，就抬睫看一眼，低垂下眸在紙上打個勾，再叫下一個。

漸漸，偌大的教室鴉雀無聲，大家聽著他的聲音，下意識放輕了手裡的動作，前排的幾個女生更是目光痴迷，直勾勾盯著那張臉。

幾分鐘後，點名結束，男人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大字，和一個郵箱，然後轉過來看向臺下，聲音抬了抬：

“同學們好，我姓容，這學期將由我來引導大家學習大學物理基礎這門課程。”

話音剛落，臺下已經響起轟鳴的掌聲。

男人一愣，眼裡閃過一絲笑意，等大家安靜下來後，才繼續補充：

“我並不是這個學校的常駐教師，很遺憾。只能帶大家一學期，下學期，將由其他教授繼續負責這門課。

第一節課，同學們有什麼想問的可以問。”

聽著他侃侃而談，蘇落眼裡滑過一絲好奇，這才注意到了他的外貌。

一頭黑髮梳理的一絲不苟，露出了完整的俊臉，下頜線條稜角分明又流暢，高挺的鼻子上夾著一副無框眼鏡。

如果說謝潯是一塊價值連城的美玉，優雅而矜貴，楚頌帶著一種竹的書卷氣，孤高而清冷。

那麼，容景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平靜的湖面，看似無波無瀾，卻不知下面潛藏著多少暗湧，引人探尋。

這還是第一次，蘇落聽見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話，極其有耐心，和她印象中冷冰冰的氣質迥然不同。

甚至，還帶著點兒為人師表的高階感。

講臺下靜悄悄的，大家彼此看了看，都在對方眼裡見到了躍躍欲試和一絲忐忑。

終於，前排一個女生舉起了手，怯怯地問：

“容老師，您是教授哦，好年輕哦。”

見他眼神帶著鼓勵，女生鼓起勇氣繼續問：

“能問下您的年齡嘛？”

容景臉上沒有一絲錯愕，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問題，他淡淡道：

“我今年三十整。”

臺下響起了一陣喧譁聲，後排的另一個男生嬉笑著問：

“教授，我能問您結婚了嗎？”

這個問題輕易引爆了臺下的氣氛，眾人開始交頭接耳，聲音窸窸窣窣的，興奮地吃瓜。

只有蘇落，她捏緊了指尖，一眨不眨看向他，心裡惴惴不安。

須臾，容景搖了搖頭，對著講臺上的話筒吐出了兩個似是而非的字：

“還沒。”

蘇落心裡一突，升起一種莫名的不詳感，就聽見那個同學揶揄：

“那就是有喜歡的人嘍？”

空氣一靜，大家都刷刷刷地看向他，一雙雙大眼裡閃著前所未有的求知慾，看的容景哭笑不得。

這屬於他的隱私，不方便細說，他剛想岔開話題，就對上一雙清洌洌的眸子，人群中，漂亮的格外顯眼。

是那個孩子，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剛才點名時，他還以為重名了，直到對上那張臉，隱約還有小時候的樣子。

蘇落。他一直暗暗資助的孤兒院女孩兒。

勤奮，也足夠優秀。

不知是不是錯覺，蘇落只覺容景向自己看來，似乎還笑了笑，接著，她聽見了他的聲音：

“還沒結婚，但我有喜歡的人。”

話音剛落，臺下又是一陣喧譁聲，一時間，不管男女都跟著起鬨。

良久，教室漸漸安靜了下來，同學們開啟了書本，容景開始對著話筒進行這門課的匯入。

他時而用鐳射棒對著ppt點著知識脈絡，時而雙手支撐在講臺，低沉性感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了出來，聽的人耳朵很享受。

唯有蘇落，她凝著他，眼裡的光一寸寸寂滅。

風從教室窗子湧了進來，揚起她的頭髮，感受著那人舉手投足散發出的熟悉氣息，她心臟爬上了絲絲酸楚，彷彿不再向四肢運輸血液。

他怎麼可以喜歡上了別人…

蘇落胸腔裡堵上了一坨棉花，她完全接受不了。

兩個小時不知不覺過去了，直到下課鈴響起，周圍的人還沉浸在學術氛圍中，沒有脫離出來。

旁邊，徐芷菡盯著臺上收拾東西的容景，不自覺感慨：

“這也太帥了吧，風度，談吐，顏，這門課我肯定不會掛科。”

說著，她看向了蘇落，就發現她還怔愣地看著臺上，臉色不太好：

“我這門課怕是要掛科了。”

對著他，她怎麼看得進去書？

見容景拿上資料夾就往外走，蘇落顧不上思忖，將書包丟給了徐芷菡就追了上去。

教學樓的走廊裡，容景剛轉過一個轉角，後背上就被一小坨溫軟撞了上來，他一回頭，就見蘇落揉了揉額頭。

女孩兒梳著清爽的丸子頭，白衣白鞋，乾乾淨淨，眼裡帶著絲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似乎早已認識。

“容教授，你……還記得我嗎？”

容景一愣，黑瞳中滑過一絲笑，以為她認出了十年前的自己。

他點了點頭，擔心女孩兒會因為被資助的事有心理負擔，於是，回應時就帶上了一種長輩的口吻。

關懷，卻也劃了界限。

“你叫蘇落，我記得。”

聽見他的回答，蘇落並沒怎麼開心，他現在的表情完全只是把她當成了學生。

其實，她現在大腦亂糟糟的，得知他有喜歡的人後，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剛才見他離去的背影，她本能地追了出來，毫無緣由的，不能就這麼放他走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直到他低頭看了眼腕錶，蘇落才輕輕開口，語氣帶著小心翼翼：

“容教授，我想做你的……課代表。”

容景一怔，心裡還有些好笑，小姑娘膽子似乎不太大，吞吞吐吐了半天他還以為多大點兒事兒。

“行，那你跟我去辦公室一趟吧？”

“好。”

兩人下了樓梯，出了教學樓，校園裡，現代化冷灰色建築帶著鋼筋混凝土的氣息，樓體上巨大的玻璃牆映出了兩人的影子。

她與他一前一後，始終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婆娑的樹影投射在地面上，兩團黑影漸漸靠近。

感受著秋日的涼風，蘇落神情漸漸鬆弛下來，頭腦也冷靜了不少。

她已經經歷過太多無謂的糾結，現在想來，大部分都是自尋煩惱，她不清楚這個世界的邏輯，卻本能地對某些“結論”很敏感。

看見的不一定真實，聽到的也並不一定確切，她決定不再妄下定論，跟隨自己的心意，一邊走，一邊看。

如果某天，他真的有了愛人，很愛對方，那麼，她也可以毫無遺憾地轉身離開。

但現在，她還是想緊緊抓住手裡流動的沙，不願意丟掉哪怕一丁點的希望。

兩人進了實驗樓三樓教師辦公室，容景指了指靠窗邊上那張大桌子，聲音低緩，帶著笑意：

“你過去坐，我倒杯水。”

蘇落點了點頭。

偌大的辦公室裡只有四張桌子，容景那張靠近東邊的窗戶，身後一個大書櫃，桌面上乾淨整潔，除了一臺筆記本外空無一物。

蘇落沒有坐在他的位置上，而是坐在了對面的木頭椅子上，等了沒一會兒，她面前就被放上了一杯水。

容景鬆了鬆領帶，坐下來抬眼看向她：

“會做ppt麼？”

見蘇落點頭，他將筆記本推給她，交待她將這節課的重點梳理出來。

“密碼多少？”

“六個零。”

蘇落勾了勾唇角，忽然覺著不管在哪個世界，不管他怎麼變，某些習慣還是改不了。

比如，設定密碼總是偷懶。

兩人對坐著，容景看書，她敲電腦，誰也不說話，也並不尷尬。

蔥白的指敲打著鍵盤，在安靜的辦公室發出陣陣脆響，不知不覺吸引了容景的目光。

時間一點點滑過，火紅的殘陽透過玻璃灑了進來，打在她凝白的側臉上，將面板上細小稀疏的茸毛照的清清楚楚，如同一隻剝了殼的雞蛋。

她低垂著頭，坐姿筆挺，優雅而自然，像是從小訓練過，完全不像孤兒院出來的孩子。

蘇落一旦開始做事便很投入，一邊選著配圖，一邊調整著格式。

下一秒，視線裡出現了男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螢幕上的某處，蘇落一頓，偏過頭，就發現容景的臉就懸停在她肩膀上方。

男人濃密鴉黑的睫毛低垂著，薄唇開開合合，正細心解釋著什麼，然而蘇落完全沒聽進去，她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想親他。

這人是自己的，怎麼可以喜歡上別人？

他上輩子明明在夢中見過自己，他們才應該是命中註定的緣分。

她甚至有了種卑鄙的念頭，既然男未婚女未嫁，她就還有機會挖牆腳。

也許是她的目光過於炙熱，也許是看的時間有些久，容景有所察覺，他偏過了頭，就發現她怔愣地看著自己出神，剛才他講的那些，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去，他微微蹙眉：

“小落？”

蘇落心裡一動：

“你叫我什麼？”

他沒有回答，見她回過神，他將剛才的錯誤又講解了一遍，才回到了座位上。

沒一會兒，辦公室門被敲響，外賣小哥將兩份盒飯送了進來，容景這才察覺到了飯點，看向旁邊的女孩兒：

“你點的？”

“嗯。”

容景不想她尷尬就沒有和她客氣，開啟飯盒，發現是標準的兩葷兩素搭配米飯。

等他洗了手回來，就發現他面前的那份盒飯裡，自己討厭的胡蘿蔔絲全沒了。

而女孩兒的飯盒裡卻是兩倍的橘紅色。

兩人默默吃著，猝不及防的，蘇落忽然開口：

“容景，你真的有喜歡的人？”

“你叫我什麼？”

“容景，”

頓了頓，她加了句，

“沒別人時，我不想把你叫老了。”

男人輕笑出聲，抽了張紙巾，黑瞳裡流動著星河：

“也不算冤枉，我比你大了12歲。”

蘇落拿著筷子的手一頓：“你介意？”

“介意什麼？”

蘇落長睫一顫，搖了搖頭，看向他，目光筆直而篤定：

“你騙人，你根本沒有女朋友。”

容景心裡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