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顧旭心中的擔憂並沒有完全消失。
因為空玄散人現在依舊藏身暗處、不知所蹤。
再加上他還掌握著一手詭異莫測的因果之術。
顧旭很擔心，空玄散人還會繼續暗中搞事情，危及到自己和身邊人的生命危險。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洛司首淡淡一笑，“空玄散人的因果之術雖然非常玄乎、防不勝防，但它也有許多限制條件。
“比如說，在這座洛京城內，有太祖皇帝當年親自主持佈置的‘天龍大陣’。空玄散人的那些歪門邪道，都會被阻擋在陣法之外。
“更何況，你現在作為大齊的功臣，皇上和聖人們都在關注著你的生命安危。如果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動你一根毫毛，那他一定會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洛司首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至於青州府區域，我最近會著重關注。燕國公趙長纓也應該會在那邊停留一段時間，儘可能地把危險的鬼怪掃蕩乾淨。在此之後，陛下也會派遣皇室供奉長期駐守青州府。你的朋友和同僚，會比過去安全得多。
“這一回，陛下對於空玄散人在他眼皮底下偷偷摸摸做了這麼多事情，感到非常生氣。我想，在今後的一段時間裡，大齊境內的鬼怪們恐怕將不得安寧了。”
顧旭默默點了點頭。
他端起桌上精緻的白玉茶杯，輕輕啜了一口，清清淺淺的苦澀在他舌尖盪漾開來。
這茶水似乎具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悄然間洗去了他煩躁不安的情緒，使他的內心漸漸變得平靜。
“顧旭，你對自己接下來的幾個月，有什麼規劃？”短暫的沉默之後，洛司首接著問道。
“規劃……”顧旭想了想，回答道，“應該還是跟以前一樣，努力修煉，努力做任務，為了長命百歲而努力奮鬥。”
“其實我想說的是，以你這一次立下的汗馬功勞，加官進祿是必然的事情，”洛司首笑了笑，“如果陛下不反對的話，你應該能夠再一次被破格提拔，成為大齊驅魔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六品官員。
“說不定還能獲得封爵，並擁有大齊所有官吏們都夢寐以求的食邑和丹書鐵券。
“所以現在，我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在‘神機營’計劃正式啟動之前的幾個月裡，你更想去地方做官，還是留在京城？”
“司首大人的建議是？”顧旭問。
“我當然是更希望你能留在京城了。這裡有更充足的修行資源，也更安全。除此之外，你還能夠與大齊最優秀的年輕人們一同修煉，結交更多的朋友。”
顧旭沉思了幾秒鐘。
他承認，洛川說的確實有道理。
一方面，在這次事件中，他破壞了空玄散人籌謀多年的晉升儀式，想必已經被其懷恨在心，日後很可能會受到空玄散人的報復。這樣一來，待在有“天龍大陣”和聖人保護的京城之中確實要更安全一些。
另一方面，在像沂水縣那樣的偏僻小縣城中，修行資源實在有限。就算他積累了足夠的功勳，也只能兌換到低品階的丹藥和法術。
現在他已經成為了第三境修士。沂水縣庫房裡的東西顯然無法滿足他今後的修煉需求。
“那我就留在京城吧！”顧旭很快就做出了選擇，“只是，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想再看看沂水那邊的情況——”
“——這個簡單。”洛川笑著打斷了他的話。
話音落罷，洛川輕輕揮了揮手，憑空召喚出了一面銅鏡。
這銅鏡泛著朦朧的光澤，緩緩地落在矮桌的正中央。
隨即，在銅鏡的表面上浮現出清晰的畫面。
那是洪水退去後的沂水縣。
寬闊的沂河恢復到了原先的水位，重新變回了風平浪靜的模樣。
只是在縣城的街道上，依舊有淤泥沉積。一些相對不太結實的房屋，也在洪水衝擊下坍塌。
在斷垣殘壁的旁邊，偶爾還能窺見一些溺水而亡的屍體。死者的家屬圍在旁邊，痛哭流涕。
放眼望去，一片淒涼。
顧旭知道，在這些死去的人中，有他的街坊鄰居，或許以前還見過面，打過招呼。
但現在，他們已經成為一具具冰冷蒼白的屍體。
他輕嘆一聲，喃喃道：“如果我當初破境的速度能更快一些，那應該能少死一些人吧……”
“不要自責，顧小友，”洛司首寬慰道，“在這次事件中，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如果沒有你，不僅整個青州府都將變作地獄，而且空玄散人將會順利地晉升成為‘鬼王’。
“等到那時候，他將會變得更加難以對付。
“其實，若論失職……這次我和國師的責任才是最大的呢。”
顧旭沒再說話。
這時，他在銅鏡表面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人身材矮小，面板黝黑，正是沂水驅魔司小吏汪陽。
他在泥濘潮溼的街道上飛速奔跑，繞過頹圮的房屋，繞過哭哭啼啼的人群。
最終，汪陽來到了平靜開闊的沂河邊上，看到了躺在河邊的陳濟生。
如洛川剛才所言，陳濟生已經陷入昏迷之中。他身上的袍子已經溼透，沾了不少泥巴。
汪陽狂奔過去，跪在他的身邊。
當他感受到陳濟生的心跳仍然在跳動的時候，他立即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哇哇大哭。
……
這時候，洛川輕輕揮了揮手，銅鏡上的影像瞬間消失不見。
只聽見他繼續開口說道：“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我會從驅魔司總部派遣一批修士前去青州府，協助他們災後重建。另外，像魏九思、陳濟生這種長期以來兢兢業業工作的官員，我也會在尊重他們個人想法的前提下，把他們擢升到京城來擔任要職。
“顧旭，現在內閣還在討論對你的封賞。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你才能收到正式的任命書。
“所以，最近幾天，你就在洛京城裡隨意逛逛吧！洛京的元宵夜景色極美，你可千萬不要錯過了。”
顧旭點頭道謝，認可了洛司首的安排。
只有一個人對此感到不愉快。
那無疑是站在洛司首身後的楚鳳歌——當他聽到顧旭選擇留在洛京城做官的時候，他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在此之前，楚鳳歌與顧旭相隔千里，見面的次數並不多。但每次相遇，顧旭基本上都能使楚鳳歌的自信心深受打擊，令他“成為未來天下第一”的夢想劇烈動搖。
在他內心深處，幾乎已經把顧旭當作是“一生之敵”。
如今，兩人即將同處一城。
京城裡的達官顯貴們，很快就會見識到顧旭那離譜的修行天賦和悟性。
楚鳳歌身上那些“第一天驕”、“絕世天才”的光環，很快就會離他遠去，然後跑到顧旭的身上。
這對於性格驕傲、熱愛人前顯聖的楚鳳歌來說，無疑是非常難以忍受的。
“明天我就去閉關！”想到這裡，楚鳳歌不禁握緊拳頭，默默下定決心，“不突破第五境，絕對不出關！不然的話，恐怕再過幾個月，我就打不過這個妖孽了。”
顧旭並沒有關注楚鳳歌的這些想法。
他向洛司首詢問了時小寒養傷的地方，然後便起身告退。
出乎意料的是，洛司首竟然也跟著站起身來，一直把顧旭送到樓梯邊上。
這樣的情景再次讓楚鳳歌瞠目結舌。
因為楚鳳歌記得，就算是大齊國師或燕國公上門拜訪，洛司首也從來沒有表現得這麼熱情。
至於其他的年輕修士……洛川甚至懶得抬頭看他們一眼。
顧旭這傢伙究竟是有什麼特殊之處，竟然讓洛司首如此對待？
楚鳳歌百思不得其解。
………
在離開觀星臺之後，顧旭沿著長長的走廊，朝著驅魔司總部的後院走去，打算去看看時小寒的狀況。
冬日的陽光斜斜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潑灑的金黃色蜂蜜，從頭頂流入到頭髮的縫隙、耳朵裡，暖暖的，帶著些清香，令他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在發光一樣。
偶爾有幾個修士從他身邊路過，用驚訝的眼神打量著他。
“這就是傳說中以一己之力拯救了青州府百姓的顧旭嗎？他看上去好年輕啊！”
“聽說他曾與‘凶神’級的鬼怪面對面地鬥智鬥勇、不落下風。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啊！”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這種離譜的事情的。換做是你們這些人，恐怕在見到那‘凶神’的一瞬間，就已經嚇得腿軟了呢。”
“呵，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的！”
“這位顧大人長得真好看呀！似乎比楚鳳歌大人還要好看一些！”
“曉璐姐，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楚郎中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你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他，怎麼這麼快就變心了？”
“楚大人的性格太過於高冷，我很難與他近距離接觸——之前我想要找他請教修行方面的問題，都被他拒絕了。而且，相比楚大人那款偏陰柔的長相，還是顧大人這種玉樹臨風的英俊少年更對我胃口一些。唉，也不知顧大人有沒有婚配。”
“呵，喜新厭舊的女人！”
“……”
修士們在走廊邊上小聲議論。
顧旭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時小寒養傷的房間。
雕花的屋門緊緊關著。
灰塵懸在空中，倒映著朦朧的陽光；青綠色的屋簷下，隱約能看見殘破的燕巢。
顧旭伸出手，輕輕敲門。
開門的人是上官槿。
她仍然和顧旭印象中一樣，穿著淺綠長裙，化著淡妝，戴著簡單樸素卻恰到好處的首飾，配上尖俏的瓜子臉，氣質看上去清純淡雅。
“顧道友，你終於來了！”她抬頭看著顧旭，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憊，“當你用’神機令牌‘在‘論道室’中傳送了那條訊息的時候，我可擔心極了，生怕你在青州府遭遇不測。還好你沒事兒。”
“多謝上官道友關心！”顧旭禮貌笑道，“小寒她現在狀況如何？真是辛苦你了，近日一直在照顧她。”
“小寒妹妹這麼可愛，照顧她可一點也不辛苦，”上官槿微笑著說道，“她半個時辰前剛剛醒來，還在問我你去哪裡了。”
…………
時小寒在被子裡聽到了他們兩人的對話。
當顧旭的聲音順著微風飄進她的耳朵時，她的心跳怦然加速。
“太好了！他真的沒事兒！”在她的內心深處，有個小人在歡呼雀躍。
可就在這時候，剛才那場混亂的噩夢，還有空玄散人那句話“愛情這東西，真是會讓人衝暈頭腦啊”，不經意地飄進她的腦海中。
“難道……我真的喜歡他嗎？”
她一邊想著，一邊用一雙小手揪著被子的邊緣，眼神不禁到處亂飄。
以前她跟顧旭待在一起時，都很放鬆、很自然，從來都不會感到侷促不安。
可不知為什麼，她今天的心情卻非常緊張。
她甚至想要翻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裡，再把被子蓋在腦袋上。
只可惜她一旦有大動作，渾身上下的經脈就會傳來劇烈的疼痛，令她差點兒沒忍住哼出聲來。
於是她只能繼續仰面躺著，一動不動。
“……嗚嗚本女俠從小立志砍遍天下鬼怪，要像故事書裡的大俠一樣，做那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的大英雄……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會被感情這種無聊的東西所困擾……這就是故事書裡常常提到的‘英雄難過美人關’嗎……
“……顧旭啊顧旭，你可真是個大壞蛋……
“……”
隨著顧旭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時小寒的思緒也越來越混亂。
很快，顧旭來到床邊，坐在了上官槿剛剛坐過的那把藤椅上。
時小寒立即閉上眼睛，裝睡。
顧旭微微一笑，沒有立即戳穿她，只是靜靜看著她裝睡的可愛模樣。
她臉蛋的肌膚宛如嬰兒般細嫩，烏雲般濃密的黑髮散落在枕頭，細而長的睫毛因為緊張而一顫一顫的，耳垂微微泛紅。
“我們都還活著，真好。”顧旭輕聲道。
微風無聲地掠過。
細碎的陽光散落在繡花的被子上。
時小寒的眼皮動了動，沒有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