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紫微大帝殘魂的眼裡,顧旭的氣質已經與先前截然不同。

儘管他一直因為身體病弱而膚色蒼白。

但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白得像紙,白的毫無生氣。

不像是一個活人,更像是一具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屍體,渾身散發著陰寒的、不屬於人間的氣息。

“你竟然把自己變成了鬼?”紫微大帝不禁驚訝道,“原來你最近天天鑽研‘冥昭禁術’,竟然是出於這樣的目的?”

“沒錯。”顧旭平靜道。

看他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彷彿談及的只是一件如吃飯喝水般稀鬆平常的小事。

紫微大帝心頭湧起極為複雜的情緒。

他的心境,自從化為殘魂蟄伏大荒後,一直都靜若古井,不起波瀾——哪怕是那數百個來自異界的失敗實驗品一個個在他面前神魂破滅,或是楚武宗捨命撞斷崑崙天梯,也依舊如此。

但現在,繼太上昊天之後,一個下界的弱小修士竟讓他體會到了極為強烈的挫敗感!

顧旭一直是他手裡的棋子。

他也自信滿滿地覺得,這枚棋子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按照他事先制定的軌跡行動,一步步地成為他復活計劃的鋪路石。

可他沒料到,這枚棋子不僅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且還在他以為計劃即將成功之際,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眾所周知,鬼是不可能被奪舍的。

人和鬼雖然都是被太上昊天關押在大荒的囚徒,但他們的身體與魂魄都存在極大的差異。

人族身魂分離。

第五境修士便可做到神魂離體,奪舍轉生。

鬼怪則身魂一體,不分彼此,身即是魂,魂即是身。

正因如此,當雪女選擇燃燒靈魂時,她的身軀才會隨之一起融化。

而當顧旭選擇用“昭冥禁術”把自己轉化成鬼後,他的魂魄也融入到軀殼之中,不再存在於意識世界。

自然而然,紫微大帝無法再按原本的計劃抹掉他的神魂,佔據他的肉身。

他的殘魂被顧旭的身體視作異物,排斥在外。

想到這裡,紫微大帝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中摻著自嘲,目光中透著落寞。

自從顧旭極為執著地想要研究“冥昭禁術”時,他早就應該發現這小子的動機存在問題。

但他隨時都可以讀取顧旭的思想。

在他看來,一個人的思想是不會撒謊,且無法隱藏的——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去想某某事”,那麼腦海中愈是會被這件事情所充斥。

因此他堅定不移地相信,顧旭從未脫離他的控制,且對他的謀劃一無所知。

尤其是最近這些日子,顧旭每天都要在腦子裡,把“陸詩遙”這個名字唸叨成百上千遍,還反反覆覆地回憶雪女燃燒靈魂融化成水的場景。

他那強烈的悲傷、惋惜、愧疚的情緒,近乎感染了藏在他腦海中的紫微大帝。

這使紫微大帝斷定,顧旭跟他那些同齡人一樣,也是個會為情所困的普通少年——他不惜代價要研究“冥昭禁術”,確實是為了了卻陸詩遙的執念。

但現在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顧旭做不到在思想上撒謊,或是隱藏自己的心緒。

他就乾脆用一種更強烈、更聒噪的想法,吸引了紫微大帝的注意力,掩蓋了自己原本的心思。

就像是有些人會刻意選擇吵鬧的酒館中交談事情,希望藉助環境的噪音來掩蔽話語中的秘密。

那時,為了進一步獲得顧旭的信任,讓他更加認同“紫微轉世”的身份,紫微大帝便憑藉自身淵博的知識和對天地大道的深刻理解,給他的研究提供了一些小小的幫助。

沒想到卻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進去。

他作為曾經的上界至強者的驕傲,他對讀心能力和判斷力的極度自信,他對顧旭這枚“棋子”的小覷,令他在執行計劃的最關鍵時刻功虧一簣。

現在,他已歸還了從太上昊天那裡偷來的香火之力。

他的神魂被從顧旭身體裡趕出來後,既不能使用法寶,也不能呼叫真元。經過先前的激烈戰鬥,已變得虛弱了不少。

而顧旭變成了以人類血肉神魂為食的鬼怪——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他的天敵。

刀俎成了魚肉,魚肉成了刀俎。

“原來我們都是一類人!”紫微大帝望著顧旭,表情扭曲地大笑道,“你最近這些天裡對陸詩遙一往情深的模樣,都是演給我看的!其實你骨子裡跟我一樣鐵石心腸,一切情感都可以拿來為自己的目的服務!”

顧旭的神色仍舊平靜。

崑崙的冰雪倒映在他黑漆漆的眼瞳裡,使他的目光愈發冷冽。

“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不需要由你來評價。”他淡淡道。

此刻,紫微大帝殘魂被他握在手裡,散發著極具誘惑力的氣息,像是餓了三天三夜的人看到了一桌芳香撲鼻的美味佳餚。

顧旭終於知道自己的“招靈之體”是從何而來的了。

紫微大帝作為曾經第八境巔峰的強者,他的魂魄不僅契合天地大道,而且具有極為純粹、不含雜質的精神力量,對於世間任何鬼怪來說,都是絕無僅有的大補之物,可以讓它們實力在極短世間內得到大幅提升。

就好像是《西遊記》妖怪們眼裡的唐僧肉一樣。

而在紫微大帝藏身顧旭體內的這段時間裡,也在或有意或無意地對顧旭的身體做改造,使得顧旭逐漸變成一個更具靈性、更適應於“道”的容器。

這使得顧旭的血肉也對鬼怪有著越來越強的吸引力。

新生的鬼怪總是飢餓的。

現在,顧旭也必須憑著極大的毅力,才能剋制住把紫微大帝殘魂一口吞掉的衝動。

忽然間,似乎是從顧旭的態度裡看到一絲希望,紫微大帝收斂了笑聲,恢復了鎮定,用蠱惑的口吻對顧旭道:“你遲遲不對我下殺手,是不是因為覺得我對你還有用處?

“其實,我們真的可以再像之前一樣和平共處。我知道很多關於修行的秘密,可以使你少走很多彎路,以最快速度修到‘歸墟’境界;我也知道天行皇帝和大荒牢獄的許多弱點,能為你日後的戰鬥降低不少難度;我還知道跨越空間的方法,可以讓你去看看不同異世界的風景……”

說到這裡,紫微大帝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停頓片刻,加重語氣道:“你不是很牽掛你在原先那個叫做‘地球’的世界上的親人麼?如果你放過我,我就可以把你送回去,跟他們團聚。

“文昌應該已經在山下等我們了。你只要帶我下山,藉助他的力量,我可以辦得到的……”

看到顧旭的表情隱隱有一絲波動,紫微大帝便明白,自己的這番話已經成功牽動起了顧旭的心緒。

——他當然不是想真心誠意地跟顧旭談條件。

他立刻抓住機會,嘗試自爆神魂。

他選擇自爆,當然不是想要自殺。

而是因為,在洛川的身上,帶著一塊“附魂石”。

這是一件來自上界的珍貴法寶。

在他執行奪取顧旭因果的計劃之前,他就已經將一縷分魂藏在“附魂石”之上。一旦他神魂本體出現意外,就能借助“附魂石”,讓神魂重生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重生。

然而,正在他神魂即將爆開的剎那,他忽然察覺到,他與“附魂石”之間的因果聯絡,不知何時被人切斷了。

——這無疑意味著,他自爆後,他將徹底魂飛魄散,再也沒有復生的機會。

於是他硬生生中斷了自爆的程序。

這時,只見顧旭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你剛剛問我,為什麼遲遲不對你下殺手……這便是理由。

“還有,你還在試圖用言語蠱惑我,分散我的注意力——你難道覺得,這樣的虧我吃過一次後,還會再吃第二次?”

顧旭早就猜到,像紫微大帝這種活了幾千年的老怪物,肯定不會輕而易舉地死去——就算被逼至絕境,也一定還藏著保命的後手。

今日之戰,乃是你死我活。

一旦他稍有疏忽,讓紫微大帝活著逃出去,那隻要紫微大帝跟洛川、跟“狼神”、跟“青冥”組織的人匯合,那麼僅有第六境修為的顧旭便將在劫難逃,整個世界上再無容身之地。

紫微大帝和他麾下那些人,必將千方百計置他於死地。

所以紫微大帝今天必須死,必須徹徹底底地死。

剛才顧旭故意賣了個破綻,讓紫微大帝自以為看到了一線逃生的希望,迫不及待地與“附魂石”建立了因果層面的聯絡。

而經過今日幽冥世界裡的戰鬥後,顧旭對因果之道的理解遠勝以往,立馬察覺到了紫微大帝的這一舉動。

憑他的修為,他或許暫時還做不到直接切斷紫微大帝與“附魂石”間的因果聯絡。

不過目前,他仍然處在失去錨點、被世界遺忘的狀態。

紫微大帝又已施展法術,把“紫微”之名與“顧旭”之名合二為一。

顧旭只需要把自己“被遺忘”的狀態,沿著這份融合在一起的因果,稍微擴充套件到紫微大帝身上,讓“附魂石”也把紫微大帝“遺忘”,就能阻止紫微大帝的逃脫。

此時此刻,紫微大帝心頭湧起前所未有的惆悵情緒。

以前在他能讀取顧旭心思時,顧旭便能欺騙他,悄然脫離他的掌控。

現在,在他被逐出顧旭身體之外、無法再獲悉其想法之際,他竟然被顧旭玩弄於鼓掌之中,丟掉了逃生的最後一絲希望!

當顧旭的手把他的魂魄越攥越緊之際,紫微大帝急忙驚呼道:“等等!別忙著動手!我之前跟你說的都是真話!我們真的可以和平共處,一起去對付我們共同的敵人,我也真的可以把你送回地球——”

“——我們不需要和平共處,”顧旭冷冷道,“我會超越你,比你做得更好。”

話音落罷,他把紫微大帝殘魂塞到嘴邊,乾脆利落地一口吞下。

這可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美餐,可不能浪費了。

“昭冥禁術”轉化出來的鬼,是擁有真元、可以像人族修士一樣正常修行的。

隨著顧旭將紫微殘魂慢慢消化,他的真元力量也在迅猛上漲。

他才剛剛推開酆都門不久。

但短短几分鐘後,他已來到了閻羅殿的門前。

未來應該用不了太長時間,他便能登上閻羅殿的臺階,步入聖人境界。

這是他自穿越以來日日夜夜都在苦苦追尋的目標。

今日竟已近在眼前!

如此進境速度,若是公之於眾,定會在大荒引起前所未有轟動。

不過,像這樣的機緣,稱得上可遇不可求。

畢竟,除了顧旭之外,誰還會有機會一口吃下一個曾經第八境巔峰的殘魂?

撇開力量,大量屬於紫微大帝的真實的記憶,也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湧入顧旭的腦海。

其實紫微大帝之前塞給顧旭的記憶,並不是完全真實的,而是修改過的、美化過的,目的是讓顧旭進一步認同“紫微轉世”的身份。

但實際上,紫微大帝並不像他自己描述那樣,是個十分偉光正的人。

他有很多不為人知的陰暗面。

比如他敏感且多疑,從不信任任何人,喜歡用“統御”權柄控制自己的下屬。

比如他與太上昊天決裂,並非完全是因為太上昊天的陰謀,也因為他自己的野心;他在對付太上昊天的過程中,同樣也採用了不少卑劣的手段。

比如他看似多情實則無情,年輕時遊戲花叢,欠下不少風流債,但心裡頭卻把所有女人視作工具與玩物。

正因如此,他才總會懷著奚落的態度,來看待顧旭那種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的處男式感情。

在上界時,他曾為了獲得妖仙一族的支援,而娶了妖仙族的公主為妻;後來“天宮”與妖仙一族決裂後,他為了與妖仙族的死敵——炎靈族結盟,悄悄施展因果法術,讓自己的妻子死於非命。

……

伴著一幅幅畫面在顧旭腦海中展開,顧旭逐漸看到了一個真實而完整的紫微大帝。

此人著實是一代梟雄,眼裡只有雄圖霸業。

為達目的,他能犧牲一切,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也確確實實曾站到修行界的巔峰,看到了高處不勝寒的風景。

但現在,這樣一位叱吒宇內的梟雄,因為計劃的百密一疏,成了顧旭的食物和補品。

捲土重來的渴望,皆成一場空。

…………

在把紫微大帝的殘魂徹底消化後,顧旭默默吟誦“冥昭禁術”,把自己重新從鬼怪變成了人。

其實,當顧旭在替草原前可汗阿勒坦做治療時,他還耍了一些小手段——

不論是“冥昭禁術”還是“昭冥禁術”,都只是一段樸實無華的咒文,不需要佈置陣法,也不會產生絢麗的光影效果。

他當時在草原王帳里布下的陣法,還有那幽暗的綠光、燦爛的金光,都是表演給紫微大帝看的。

儘管紫微大帝對許多天地大道都深有理解。

但有一條“道”,顧旭自信紫微大帝不如自己。

那便是符道。

他可以當著紫微大帝的面,佈下一堆看似花裡胡哨實則毫無作用的符陣,讓紫微大帝誤以為使用“昭冥禁術”和“冥昭禁術”需要做極為複雜的準備,而在這方面放鬆對他的警惕。

紫微大帝雖然在顧旭研究法術的過程中,給他提供了不少有用的建議,但作為曾經的上界主宰者,其終究懷著幾分骨子裡的傲慢,把“冥昭禁術”視作顧旭感情受挫後的精神依託,沒有對它太過上心,更沒有去細細鑽研過其中的原理。

故而沒能提前發現其中的問題。

也正因如此,當顧旭被星光巨人攥在手裡、看似走投無路之際,他才能在用一堆亂七八糟法術干擾紫微大帝注意力的同時,在心裡從容默唸“昭冥禁術”的咒文,把自己轉化成鬼怪。

…………

隨著紫微大帝的徹底死亡,他生前施展法術,也隨之漸漸失效。

貼在大齊王朝城牆上的通緝令,悄無聲息地從虎背熊腰、絡腮鬍子的賊寇李霸天,重新變回了顧旭的模樣。

所有的大齊國民,不知不覺間,重新想起了這位曾經的天之驕子、現今的叛國逆賊。

…………

北境,薊城。

大燕國君趙嫣一如既往來到火神廟裡祈禱。

忽然之間,她感到精神一陣恍惚,緊接著兩行眼淚奪眶而出。

她抬起頭,望著面前高大的火神雕像。

雕像的面孔依舊模糊。

但在趙嫣的腦海裡,卻漸漸勾勒出它該有的模樣。

一段段曾被抹去的記憶,重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顧旭……”

“師尊……”

兩世的情感交織在一起,令她不由自主地輕呼著心頭那個人的名字。

下一刻,在大祭司重黎和火神廟眾神官們詫異目光的注視下,她雙手一撐,輕盈地爬上祭壇,然後雙膝跪在祭壇上,緊緊抱著神像的雙腿。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接一滴落在火紅的衣襟上。

重黎猶豫片刻,上前幾步,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王上,還是請您離開祭壇吧,這是對神明的不敬——”

“——他不會介意的,”趙嫣低著頭,輕聲道,“我只是想不到,我竟然連他的模樣都能忘記……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他一定很孤單吧……”

…………

蜀地,劍閣。

時小寒剛剛結束與師姐常筱的日常對練,精疲力盡地回到居住的草廬之中。

她習慣性地開啟桌上的麻袋,從中取出一個香噴噴的鍋盔,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著。

麻袋上附著了特殊的法術,使得很多天過去後,裡頭的食物仍然如剛剛出爐的一樣新鮮可口。

劍閣的修行單調而清苦。

這麻袋裡裝著的美味佳餚,算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正因如此,吃東西向來喜歡狼吞虎嚥的時小寒,在對待麻袋裡的這些食物時,變得異常節約,每天只吃一點點,生怕吃完後,就只能與劍閣的粗茶淡飯為伴。

然而,鍋盔才剛剛啃了兩口,她便聽到草廬之外傳來劍閣弟子們的議論聲:

“聽說叛國逆賊顧旭已經逃出國境,逃往西北草原了。”

“似乎草原蠻族們把他帶去了聖山。”

“是打算把他宰了,作為祭品,獻給那個‘狼神’麼?印象中草原蠻族們最熱衷於搞用活人獻祭之類的血腥儀式了。”

“或許吧。如果草原人真這麼做了,也算是給咱們大齊王朝除了一個禍害。”

“只是,我聽說朝廷出動了聖人強者,都沒能把顧旭成功抓回來。難不成那群草原蠻子比咱們的聖人們還厲害?”

“唉,顧旭真是太可惜了。倘若他不做那勾結鬼怪、陰謀叛國的事情,憑他那舉世罕見的修行天賦,現在定然已經平步青雲,成為大齊年輕一代中最耀眼的新星……”

“……”

聽到“顧旭”這個名字,時小寒內心如遭雷擊。

她抱著鍋盔一動不動坐在草蓆上,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過去與顧旭相處的一幅幅畫面,接連不斷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她終於想起來麻袋裡的食物是誰送來的。

她也終於想明白,為何自己正處在少女懷春的年紀,卻根本不想考慮兒女情長之事,只想一心一意地練刀。

原來,她一直都在默默等待著那個人——她相信他一定會以一副蓋世英雄的姿態歸來,踏著金色的雲彩來娶她。

劍閣挑選弟子的標準極為嚴格,每一個人都是人中龍鳳。

但是在那個人的面前,都會黯然失色,就好像螢火之光無法與皓月爭輝。

“只是……我為什麼會把他忘了?”

“我怎麼竟然會把他忘了?”

“……”

時小寒自責地心想,不知不覺間便淚流滿面。

如今顧旭逃出國境,遠赴草原,不知是生是死,是安是危——這世間卻沒有一個人會牽掛他,會為他祈禱。

他是多麼孤單,多麼可憐啊!

“都怪我現在連第四境都沒有,根本幫不上他,”她三下兩下把鍋盔塞入口中,握緊昆吾刀,再次走出簡陋的草廬,“他現在離大齊越來越遠了,也不知今後何時才能見面。”

…………

“謝謝你,陸小姐。”

在把紫微大帝的殘魂徹底消化之後,顧旭望向身邊的驚鴻筆器靈,輕聲說道。

一場惡戰之後,器靈似乎又長大了一些。

她黑髮隨風飛舞,身姿亭亭玉立。

看上去更像是百花詩社裡的陸詩遙了。

器靈轉過頭,朝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輕聲喚了句:“公子。”

明明她才是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但顧旭卻看到,她的眼眸倒映著陽光,似春風般溫暖,又似秋水般寧靜,彷彿可以撫平他的創傷,慰藉他的疲憊。

紫微大帝剛剛說,顧旭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他對陸詩遙那刻骨銘心的情感,都是作秀和偽裝,都是為了掩蓋他的真實目的。

顧旭必須得承認,前些日子他每天在腦海裡念上百遍陸詩遙的名字,確實有表演的成分。

可是,這世間的哪一種表演,會比本色出演更加真實?

若不是真真正正沉痛在心,他怎會騙得過紫微大帝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

他輕輕嘆了口氣。

然後他猶豫片刻,向器靈張開雙臂。

器靈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撲入他的懷裡。

器靈沒有實體。

顧旭擁抱著器靈,跟擁抱著一團空氣沒有任何差別。

但他卻一動不動,在原地站了許久,只覺得內心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寧靜祥和。

大約一刻鐘後,器靈回到驚鴻筆中,沒了蹤影。

顧旭走到崑崙的“醴泉”邊,低頭望向自己水中的倒影。

他的相貌相比之前並無變化。

唯獨一雙眼睛,變得深如古井、不起波瀾,瞳孔深處點綴著靛藍色,像是夜空中的浩瀚星河。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紫微大帝。”他對自己默默說道。

其實在剛才的戰鬥之中,他完全可以早早使用“昭冥禁術”變成鬼怪,提前避免被紫微大帝竊取因果、奪取肉身。

可他偏偏等到紫微大帝將“顧旭”和“紫微”兩個名字合二為一,才開始進行反擊。

原因很簡單。

紫微大帝饞他的因果。

他又何嘗不想要紫微大帝的因果?

前世的顧旭一直自詡是個非常“佛系”的人——如果給他一個安逸舒適、無憂無慮的環境,他可以一直躺平,不爭不搶。

但今生不同。

他生活在一座名叫“大荒”的牢獄之中,既有朝廷通緝,又有鬼怪環伺,頭頂上還有個太上昊天。

牢獄裡的囚犯們是沒有自由的。他們在一個又一個的輪迴中飽受折磨,從人變鬼,從鬼變人,自相殘殺,永無止盡。

若是稍有僭越,還會招來天雷,就此魂飛魄散,不復存在。

顧旭不希望自己和身邊的人永遠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

他希望自己關心的人,能生活在一個和平安定、沒有性命之憂、能夠自己決定自己命運、而不被“鐐銬”控制的地方。

但單憑他自己的努力,恐怕有生之年很難修到“歸墟”境界,戰勝太上昊天。

畢竟大荒的香火是有限的。

要讓大荒百姓們都信奉自己,從“上蒼”手裡把香火搶來,是一件難於上青天的事情。

所幸,紫微大帝已經給他鋪設好了一條道路。

他只需要取代紫微大帝,沿著這條道路走下去,就能為身邊的人解除苦難,帶來真正的幸福與自由。

況且,雖然他吞噬了紫微大帝的魂魄,但他仍舊不是擁有真君修為的洛川的對手。他對付天行皇帝,也需要洛川的幫助。

在他有能力完全控制住洛川之前,他必須在對方面前,扮演好“順利奪舍重生的紫微大帝”這個角色。

…………

不知不覺間,他已沿著來時的路,行至崑崙山腳下。

只見驅魔司司首洛川頭戴玉冠,身著華服,在路邊靜靜等待他。

在洛川的身後,是一襲碧衣的上官槿。

當顧旭視線落在她身上時,上官槿刻意避開目光,似乎不願與他對視。

見顧旭從山上走來,洛川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喜悅表情,眼眶不由自主變得溼潤。

他恭恭敬敬雙膝跪下,左手按右手上,拱手於地,頭也緩緩至於地,向他行了稽首大禮——這是大荒世界最隆重的禮節,通常只有正式場合祭拜神明、朝見天子時才會使用。

“老臣文昌,恭迎帝君歸來!”

他身後的上官槿也如牽線木偶一般,僵硬地跪下,低著頭,一言不發。

看到這樣的情景。顧旭沉吟片刻,搜尋著紫微大帝的記憶。

“若是紫微大帝本人在這裡,他會怎麼做?”他默默思考。

短暫的安靜後,顧旭上前一步,雙手將洛川從地上扶起: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

(第三卷·或躍在淵·完)

PS:7600字大章,求月票!明天寫感言!

仙俠小說相關閱讀More+

黑天之力

司徒少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