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旭默默聽著白髮少年的講述。

前世他經常在書本上看到類似“與天同壽”、“與世同存”、“永遠活在人們心中”這樣的說法。

沒想到在大荒世界,這竟能真的變為現實。

“這便是追求長生的至高境界吧!”他心裡感嘆道。

不過顧旭很清楚,他自己並不是那種一心求道的修行者。若不是命運所迫,他只想躺在屋子裡做條鹹魚,和身邊的人一起,安安靜靜享受生活。

“失去了身體,失去了體驗生活的能力,就算變得再強大,那還有什麼意義呢?”他不禁想。

“淺陋!狹隘!”察覺到他的念頭,白髮少年稍稍提高音調,不留情面地嘲諷道,“吾輩修士踏上修行之路,本就是為了追尋力量的巔峰和大道的奧秘。若是隻貪圖安逸享樂,那麼人跟豬還有什麼區別?

“哎,真想不到我的轉世之身竟會變成了一頭豬!”

顧旭繼續翻閱著空玄散人的筆記,不理會他這犀利的嘲弄。

“才不到一眨眼的時間,你又開始滿腦袋地想著陸詩遙了,”與此同時,白髮少年一邊繼續閱讀著顧旭的想法,一邊調侃道,“呵,我終於知道你為何會如此在意你的肉體凡軀了——你捨不得你的那群女人們。”

“閉嘴。”顧旭冷冷道。

這混蛋話最近真是多得讓人心煩。若是他有朝一日來到現實世界,顧旭定要用膠水封住他的嘴。

幾秒鐘後,白髮少年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之響亮,近乎震得顧旭的頭蓋骨劇烈顫動。

“哈哈哈,我剛剛是在逗你玩的,沒想到你真的信了。修到第九境到底像什麼樣子,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但憑藉第九境的威能,要給自己打造一具身軀,又有什麼難度呢?”

顧旭合上面前的書本,用雙手輕輕揉著被震得生疼的太陽穴。

白髮少年的話語,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已經分不太清了。

他瞥了眼在王帳中蹣跚學步的驚鴻筆器靈,回想著雪女融化時的模樣和她最後留下來的幾張花箋,再度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對“冥昭禁術”的推演之中。

一坐便是三天三夜。

當他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額角沾滿汗水,神色有些憔悴,一雙眼睛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此刻他的目光穿透王帳的木牆,掃視著草原上的芸芸眾生。

每一個人的血肉骨骼,似乎都在他的視野中化作了虛無。

他們的魂魄真靈則成了或明或暗的火光,搖曳在風中,宛若在黑夜中燃燒的燭焰。

“人類的血肉也好,鬼怪的軀殼也罷,都不過是生命的載體,”顧旭在心裡默默總結道,“唯有這真靈的火焰,才是大荒生靈的生命本源。

“真靈之火不滅,人和鬼便能在大荒這座牢獄之中不斷輪迴,不斷相互轉換。”

顧旭很清楚,憑藉自己本身的修為和對大道的認知,是不足以透過現象看穿生命本質的。甚至就連實力接近“鬼王”的空玄散人,都無法如此清晰地看到生命之火的存在。

這一切都得益於白髮少年的相助。

白髮少年雖然嘴賤,喜歡在言語上調侃他,但確確實實有幾分真本事。單論對天地大道的領悟,在顧旭見過的所有人裡,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他。

藉著白髮少年的見識和自身驚人的悟性,空玄散人生前未能推演出來的“冥昭禁術”,在顧旭的手裡終於初見雛形。

只是,望著面前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紙張,顧旭心裡頭卻沒有半點喜悅,反而皺起眉頭,感到愈發惆悵。

“陸詩遙的真靈之火早已熄滅,”他想,“‘冥昭禁術’雖然玄妙,但只能把她從鬼變回人,卻無法令她起死回生。

“一切終究還是晚了。”

想到這裡,顧旭心念一動,真元化作明豔的火苗,瞬間將這些耗費了他很多個日夜的紙張燒成灰燼。

白髮少年微微眯起眼睛,一時有些看不懂顧旭的所作所為。

他知道顧旭是個惜時如命的人,幾乎從來不會在沒有結果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顧旭花費這麼多天研究“冥昭禁術”,真的就只是為了替陸詩遙了卻一個執念?

不過,當他懷著好奇的心情去閱讀顧旭的想法時,卻發現顧旭最近這段時間真的時時刻刻都在回憶跟陸詩遙的相處經歷——從陸氏凶宅的案件,到沂山之巔的相遇,到橫跨大荒的結伴同行,再到與空玄散人的生死決戰……

尤其是雪女燃燒靈魂時的樣子,更是在顧旭的腦海中回放了無數遍。

以至於白髮少年自己都快被這悲傷惆悵的情緒感染了。

“這小子終究還是嫩了點兒,還處在會為情所困的年紀。”思索再三後,白髮少年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

在對“冥昭禁術”的研究初具成果之後,顧旭便打算離開草原聖山,繼續往崑崙趕路。

但在黃袍加身、被迫成為草原可汗之後,他沒法再像一人獨行時那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畢竟按照薩滿們的說法,所有的狼民們都在等著他做救世主。

思忖許久後,他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鄰居——昏迷不醒的前任可汗阿勒坦身上。

“如果我能把他救活,那麼就可以把身上的重擔暫時甩給他,然後去做自己的事情,”他想,“草原上的具體事務,我一竅不通,不如交給懂行的人來做。

“有狼神做我的後盾,他不敢做對我不利的事情。

“等我從崑崙回來後,只需透過狼神的名義,借草原的力量去對付大齊朝廷就好。”

不過顧旭不懂醫術。

他目前能想到的辦法,是用“昭冥禁術”把阿勒坦變成鬼怪,再用“冥昭禁術”把他變回來。

人與鬼的軀殼是截然不同的。

就像墜崖身亡的陸詩遙在變成雪女後身上沒有留下半點兒傷口。

屬於人的傷病,在鬼的身上都將不復存在。

“你覺得,我的這個嘗試,有幾分把握可以成功?”他對腦海中的白髮少年問道。

“你是有‘天命’權柄的人,”白髮少年呵呵笑道,“關於機率的事情,你居然還要來問我?”

顧旭不再說話。

他用一絲神念,鑽進阿勒坦的識海,打算問問他自己的意見——

是想要像屍體一樣癱在榻上度過餘生,還是冒一點點風險,從而再度擁有騎上馬背去戰場廝殺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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