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渡星河說完事件原由後,鄭天路面色一變再變,怒色卻消失了。

最後,定格在尷尬和惱怒之間。

他對渡星河深深一拜:

“原來如此,這倒讓我很羞慚了,因為戲弄你的人……應該是我的師父,她答應我不再碰我的丹爐使壞,沒想到她會借旁人之手。我跟師父的事,竟連累了道友,是我的不是,道友可否讓我將功補過,為你在妙火門帶路?”

鄭天路暗叫倒黴。

師父使壞就算了,騙的還是個劍修!

萬一對方怒從心中起,拔劍把他劈了,他到何處說理去?

“好,”

渡星河一頓:“順便跟我說說你師父吧。”

她吃虧了肯定得討回補償。

能在妙火門被人稱一聲師父的,想必手上有不少丹方。

鄭天路說:“我的師父是融羽真人,她在妙火門是天級煉丹師……按理說該很受人敬重的,但她喜歡對徒弟惡作劇,其他人都待不住,這麼多年過去也就我跟師姐留了下來。”

“那你和你師姐的性子肯定很好。”

“我師姐會整回去,師父玩不過她,這些年她倆決定合起來玩我。”

鄭天路憂鬱地看向遠方。

妙火門的內部有一根巨大的核心圓柱,上面掛滿靈草樣本,一呼一吸盡是玄妙的藥香:“對了,還沒問你來妙火堂是做什麼的,買丹藥嗎?今兒算我替師父向你賠不是,你要的丹藥如果是我會煉的,我就給你煉一盒。”

在他的帶路之下,兩人來到了二樓靠山的藥園。

剛推門而入,一個三寸高的人參娃娃就蹦跳了過來:“小路你好慢啊!怎麼才回來,得替靈田鬆鬆土了。”

渡星河剛要誇一句可愛,就見人參娃娃的兩條根鬚打在了鄭天路的小腿上,立刻浮現一道紅痕,十分兇殘。只是見有客人在,人參娃娃才沒繼續揍他。

“是晚輩不周,路上耽誤了事,”鄭天路回頭向她解釋:“幼童只是人參的外貌,能成精的,都得有些年頭了,這位是藥園裡的人參王。”

“後生,你分明是劍修,怎會來到藥園?”

人參娃娃好奇地晃了晃兩條根鬚,發現渡星河在盯著它的根看之後,不悅地皺起了眉。

人類果然都是足控!

待鄭天路將她遇到的事又複述了一遍,她的悽慘遭遇逗笑了人參娃娃:“融羽真人促狹!後生你別動氣,藥園裡多的是好東西供你挑選,等下就拿著這件事威脅她,不用客氣。”

渡星河:“我看前輩就挺好的。”

人參娃娃驚訝:“那後生你這也太不客氣了。”

成精的草藥才能稱得上藥王,乃藥園之根本,自然不能被輕易帶走。不過,人參娃娃看在她差點被烤熟的份上,決定送她一份自己的洗澡水。

鄭天路面露豔羨之色。

人參娃娃說得輕鬆,藥王藥液在外面也是千金難求之物,以往它都不輕易送人的,寧願用來澆田,都不分給他,今兒是看在融羽真人的面子上,才贈給渡星河一份洗澡水。

“那我燒水泡澡去了,你們去樹屋上找融羽吧。”

語畢,人參娃娃晃著身子鑽入土裡。

在藥園的上方,果然有一座樹屋。

那是渡星河不曾在外面見過的樹木,每一片樹葉都像被燒透了一樣,燃動著灼灼火光,盛開的花朵花蕊中間長亮著色彩奪目的光芒,璀璨得使人不敢長久直視,哪怕匆匆看上一眼,都會在視網膜留下殘影。

“漂亮吧?那是我師爹送給她的樹。”

見渡星河駐目,鄭天路便帶了炫耀之意的說起。

丹道大師融羽真人的道侶是一位強大的靈植師,沉迷培育新品種,知她喜歡凡間的熱鬧,又因為煉丹註定要長年被困在丹房之中,便以凡間舉辦盛會時滿天煙花為靈感,專門培育出了一棵修真界版本的“火樹銀花”。

“很漂亮,”

渡星河頓了頓:

“也很厲害。”

她自踏入修仙路之後,都在借前人的路,兌換系統給的劍經,偷別人的丹方,但在修仙界裡,已經有人結合過往的經驗和理解,把自己想象的畫面化為真實。

渡星河有所感悟,此地卻不是供她打坐冥想之地,於是她拔出劍。

鄭天路驚愕:“怎麼還是要劈人啊!”

“不是要上去樹屋嗎?飛上去。”

她躍上劍,不忘帶了一手他。

鄭天路看了眼樹屋下的花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後,他所有的反駁欲都消散在腳下劍尖的寒芒之中。

算了,劍修愛咋飛就咋飛吧。

……

說是樹屋,卻不僅僅是一個屋子。

以火樹銀花為圓心,周圍圍了一圈寬闊的竹子基底,上面生出厚厚一層草坪來,踩感柔軟舒適,既有庭園,亦有溪流鞦韆,充滿生活情趣,分明是一幢複式大別墅!

“師父!”

鄭天路跳下飛劍,往屋子的方向走了兩步——

呼啦呼啦!

綠油油的草坪,竟飛出來兩根藤條,將鄭天路拖倒,當他即將摔個狗啃泥時,前方又彈出一面肥厚的巨大蘑菇,藤條之力將他深深按在蘑菇上,藤條自動收回,在反作用力之下,鄭天路直接起飛,伴隨著極為淒厲的:“師父啊啊啊啊啊我恨你!!!!!”叫聲,變成了一道美麗的拋物線,咚一聲落入二樓的水池。

“神經病!竟敢驚擾本王入浴!”

經土遁而行,早一步到達水池裡泡澡的人參娃娃兩須狂甩,將他抽得在水裡直打轉,再打包送到岸邊。

而飽受摧殘的鄭天路從儲物袋裡掏出一顆療傷丹藥服下,靜待丹藥起效。

動作之熟練,令人不忍直視。

兩息後,鄭天路爬起來,向一樓的渡星河招手:“師父的機關我都觸發過了,道友你可以過來了。”

“我覺得我在劍上站著挺好的。”

除了青鋒三尺,渡星河對這片草坪已經失去了信任。

這時,一陣密集的腳步聲由遠至近,逐漸逼近。

“哈哈,小路把你帶進來了。”

首先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一朵巨大的花靈,它的根鬚化足,走起路來發出噠噠噠噠的聲音,而花蕊中間,坐著的正是在妙火門外,和渡星河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修。

她的相貌奇妙,面板細嫩如初生嬰兒,五官卻有慈悲之相,本該是老成持重的眉眼,狡黠靈動的雙眼又會讓人把她判斷成一個頑童,相反的元素在她身上組合成一種強烈的矛盾感,只是之前和渡星河打招面時,故意收起眼中的玩色,才讓她錯判這是一位面善可靠的女修。

這是一位丹道上的金丹真人!

縱然前面被她戲弄過,渡星河此時還是抱拳行禮:“晚輩渡星河,見過融羽真人。”

“你好呀,小孩兒。”

融羽真人從花靈上跳下來,她所走過之處,地上的小草竟爭相眷戀地纏繞她的赤足,卻又不敢真的將她絆住,樹的枝條微微垂下,想與她更加親近。

渡星河感慨:“境達金丹之後,萬物也景仰前輩的風姿。”

“跟金丹沒關係,”融羽真人說:“我道侶把他一部份融入了這樹,他最喜歡我的腿,搞得樹上的草木之靈也爭相效仿起來。”

渡星河懂了,這是棵足控樹。

“之前在外面戲弄你是我的不對,不過對你這麼出色的煉丹師來說,要重新控制火焰裡的靈性,想必不是難事。”

融羽真人笑道。

“她是煉丹師?不是劍修嗎?”

鄭天路愣住。

“在劍道上是更加精進,可丹道上同樣出色。小路你不想想,你花了多少時間徹底打亂紫砂丹爐裡的靈性,又才出去了多久,就被她重新捋清?”

鄭天路費了兩天時間才將丹爐中靈性打亂,當發現火焰變回有序時,他氣得眼冒金星,竟沒有注意其中的時間差。

是啊,他才出去了兩個時辰!

這個劍修,居然用兩個時辰就能完成他兩天的成果。

“前輩過獎了。”

在絕對的境界差距下,渡星河深知自己在融羽真人面前,就像一張開啟的宗卷,毫無保留。

融羽真人走近了些,目光停留在她的雙眼許久。

須臾,她唇角微揚:“你師從何處?”

“我之前是九陽宗元明尊者的弟子,不過早就退宗下山了,現在以散修之身到處遊歷。”

“元明……”

融羽真人唸叨了一下這名字。

她從不記住不重要的人和事,好一會兒才想起這位何許人也,竟然放跑了一位天賦絕頂的煉丹師:“你可願放棄劍道,拜我為師?”

鄭天路起疑:“所以師父是看中了她的天賦,才故意拿我的丹爐試驗她?”

融羽真人:“那倒不是,單純就想整整你。”

鄭天路決定閉嘴。

不過很快,他心中又升起一份希望來——他拜入融羽真人門下後,一直受師父和師姐戲弄,如今要是有師妹入門,不僅可以轉移這兩尊大佛的注意力,說不定他也能欺負欺負小師妹呢!當然,他也會很疼師妹的!只是師門傳統如此!

融羽真人把目光重新放回渡星河身上:“你意下如何?雖然小路說我愛欺負人,但我亦有愛才之心,定不像那元日尊者,使你明珠蒙塵。”

在短短兩三句話的功夫,她就把元明尊者的名字記錯了。

一位金丹真人看到了她的閃光點,想將她收入門下,渡星河不是不感動的。

但,棄劍專心修習丹道,怕是更難求仙問道。

像是看穿了她的顧慮,融羽真人淡淡說:“世人只看到了煉丹師富得流油的一面,但選擇了丹道,每日要面對的就只有熊熊燃燒的地火,你可要想好了。”

鄭天路覺得丹道就是最好的道。

煉丹師不僅有財,經營人脈也簡單,只要在丹道大成,那些劍修體修符修都會上門來主動結交,根本不用親自下場打架,影響煉丹師形象!

不用捱打,不差錢,這還用考慮?

然而,渡星河說:“是晚輩對不起真人錯愛,我放不下手裡的劍。”

大道萬千,她就喜歡親自砍人。

在剛穿越過來那一夜,她在問心崖上受了重傷,她以劍作柺杖,在雪地裡走了好久,好長的路。

更多的,則是她識海之中的封印,冥冥中告訴她,她所求之物,只有劍道能給她。

丹道再富,也得依靠他人。

而她潛意識裡,不想靠任何人。

渡星河做好挨一頓胖揍的心理準備,金丹真人再好說話,拂她面子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

聽完她的話,融羽真人面上卻不意外,反而更加欣賞:“你沒有被眼前的好處矇蔽,沒浪費了一雙紫極慧瞳。”

鄭天路一臉莫名其妙,渡星河卻渾身一震。

見她此番情狀,融羽真人忍俊不禁:“不然你以為自己是如何在短時間來看破火中靈性流動的?哎呀,身上還有法寶,不走丹道亦不當器修,就抓著把劍不放,果然是我認識的劍修……你比那元昊尊者好多了,我看好你。”

鄭天路張了張嘴,想提醒師父又叫錯人家名字。

轉念一想,罷了,惹師父不快等下挨抽的還是自己。

“謝謝真人抬愛,今後我還是不會放棄煉丹的,這次來妙火門就是想報名丹道大會,只可惜沒法拜入真人門下了。”

渡星河誠懇地說道。

融羽真人啊的一聲,想起來:“小路也是這屆丹道大會的吧?你們得碰一碰了,有意思,本來他已經在心裡預訂這次魁首了,如今看來鹿死誰手還未有定數。”

她眼含笑意:“我最要面子,第一名旁落會使我面上無光,不如就在妙火門把你錄入我的記名弟子,這樣你倆無論誰拿第一,我都能拿去吹噓了。當然,這聲師父我也不讓你白喊,真傳的本事教不了你,其他還是能教一教的。”

融羽真人把話說到這地步,渡星河還有什麼不明白?

融羽真人分明很中意她,只是也明白她更屬意劍道,便不逼迫她棄劍入丹道,只留了一點緣份。

而叫一聲師父嘛……

只要能教她本事,叫義父亦不妨。

“徒兒飄零半生,未遇明師,今日真人若不棄,願拜為師父!”

……

待渡星河以融羽真人第三位弟子身份登記入此次丹道大會後,鄭天路整個人都迷茫了。

不是,他怎麼尋仇還尋出一位師妹來呢?

也好,日後就不只他一個被師父師姐欺負了,他還可以欺負師妹。

懷著雄心壯志,鄭天路從儲物袋裡掏出一把癢癢粉,偷偷撒向渡星河。

藥粉還未落到她身上,就見她的後頸裡鑽出一隻肥蠍,將癢癢藥盡數吸走!

“師兄?”

渡星河察覺異動回頭,不禁笑了:“果然心善,還替我喂寵物。”

“不是,其實我是想……”欺負一下你的。

後半句沒說完,她就錚一聲的拔出了劍。

“師兄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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