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長,你來我們龔家村做什麼?路過還是探親找人?是龔老三家的親戚麼?”

為首的老人在成群青壯年農戶的保護下,對渡星河喊話。

渡星河嘗試運轉了一下靈力。

靈力還在,但小胖和麒麟都沒反應,手臂上也是一片光潔白皙,看來它們沒有跟到心月的夢裡來。

“我是……”

她記得心月本名阿七,又在龔家村,該叫龔七。

只是話到嘴邊,渡星河便想起來,心月在驗出水靈根後,就被送到了戶官手裡去獻給皇帝,她本人分明是不情願的,出逃之後不僅沒提過想回去看看家人,更歡天喜地的改名換姓,可見和家人有本難唸的經。

渡星河不愛揭人傷疤,又覺得做人往前看是最好的,便從來沒提過心月家中的事。

如今,竟不便提她名字打草驚蛇。

屠村是簡單,就怕這裡是心月的夢境,大動干戈會傷了她。

思忖片刻,渡星河才道:“我在執行公務時路過此地,曾聽同僚提過他家在龔家村,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讓我留宿一晚?趕了兩日的路,實在有些乏了。”

龔家村只出了一個在玄朝當官的修士,也是龔家村村民在方圓百里都面上有光的事兒,渡星河稍一引導,他們就自動把剩下的部份想象出來,紛紛露出笑容來。

就連不苟言笑的村長面色都緩和了下來:“原來仙長是龔虎的朋友。”

“我家的西廂房還空著,仙長要是不嫌棄的話,就給你住吧。住得舒服,也可以多住幾天,不急著走,我們龔家村沒別的,就是風水好,人傑地靈,特別適合修煉。”

見渡星河是女修,村長也不怕她對村中女眷圖謀不軌,將她迎到村裡來。

“仙長要跟著我們一道吃嗎?我讓二郎他媳婦多做點飯。”

渡星河頷頭:“有勞村長了。”

別說夢中用不著吃喝,她早就不吃凡食。

不過她要向村長打聽心月的事,餐桌上就是最好的談話地點。

村長搓著手說:“仙長跟貓崽兒……龔虎的關係可好?”

“貓崽兒?”

“貓崽兒是他叔公給取的名字,賤名好養活,但他出息之後就重新取了個名兒,虎不就是厲害點的貓麼?也算是沒忘掉他叔公的恩情。”

提到龔虎,村長滿是褶子的臉上盡是驕傲。

儘管龔虎僅為築基,放眼玄朝中不值一提,可在村民眼中,卻是真正的仙人,是整條村子的驕傲和依靠。

“他辦事牢靠,為人樸實,深得大家信任。我倆雖然是同僚,但始終男女有別,交情不深,不過經常聽他提起自己的家鄉,便也有些好奇。”

渡星河說。

把交情說得深,萬一對方問起關於龔虎細節的事兒便要漏餡。

果然,村長點了點頭:“他是不太會跟姑娘講話。”

“你還想問什麼?”

村長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龔家村既然能出一個有資質的,那咱地兒肯定沒問題,這麼多年咋沒出第二個龔虎呢?”

他想請渡星河指點一下,或者讓她在村裡收個徒弟。

他家金孫狗娃就挺機靈的。

渡星河讓他別太貪心:

“祖墳不能總冒煙。”

……

村長給她安排的西廂房打掃得很乾淨。

這也是村中唯一的磚瓦房,看著就是比泥瓦房好,敞亮又結實,鄉下地方沒幾個這麼幹的。

其他人倒是想借屋子給渡星河住,沾沾仙氣。

奈何住得太差,實在拿不出手。

環堵蕭然,屋內裝潢一眼望得到底,門板還漏風。

村長讓她自便,她就真的沒當自己是外人,到處閒逛。村民知曉她是“仙人”,都不敢攔她,還有朝她拜拜的,令她納悶的是,村中不論男女,只要地裡的活幹完了閒下來往旁邊一坐,都不是歇腳,而是五心朝天的打坐,口中不約而同地念念有詞。

唸的什麼?

結丹修士的耳力好,有心去聽的話,村頭榕樹下大娘嬸子的竊竊私語,她擱村尾都能聽得見。

村民唸的是《引氣訣》。

各大宗門外門弟子都能拿到的口訣,不是稀罕物。

一問之下,才知這口訣是龔虎帶回村子的。

村民奉為圭臬,連三歲小兒都能倒背如流。他們深信只要日加唸誦,哪怕自個成不了仙,靈氣在體內日積月累,也能讓子嗣贏在起跑點。

“仙長也幫忙看一看,我的引氣訣練得好不好?”

大娘憨厚地笑道。

凡人能夠煉氣入體的已是萬中選一,即使將靈氣稀薄的問題撇開不談,即使能將《引氣訣》背得爛熟,亦難以牽引靈氣,而即使誤打誤撞地吸引了一縷靈氣,資質不夠的身軀便像四處漏氣的袋子,根本留不住靈氣,更遑論是在體內積累靈氣,惠及子孫。

不過,渡星河駐足看完,還是煞有介事地誇了她兩句。

片刻,下起了如豆大雨。

當村民行色匆匆地回屋裡避雨的時候,雨水自動避開了渡星河,她踱步在滿是泥濘的小路上,周身乾淨。心月的位置不難找,這裡每間屋子看似一模一樣,細看之下卻有清晰和模糊之別。

最清晰的那一家,想必就是心月的住處了。

有貪玩的小孩不懼雨水,一路追逐著朝這邊來。

渡星河抬目望去,竟是三個小孩兒被追著跑,最後的小孩兒手握一根長長樹枝,兩三下就摁倒最慢的那一個,另外兩個亦被她掃倒,跌在泥裡。

“嗚嗚嗚嗚!”

被摁倒暴揍的小孩哇一聲哭出來:“阿七你欺負人!我要告訴我爹去!”

“是你們先來招惹我的!把我的娃娃還給我!”

“母老虎還學人玩娃娃!”

三個男孩被那身量纖長的女孩連打帶踢,尋常樹枝在她手裡如同方天畫戟,神勇非凡。偷走她布娃娃的胖娃眼見打不過,就把藏在布兜兜裡的兔娃娃擲到地上,原本雪白的兔子立刻被泥濘淹沒。

最終,以三人抹著眼淚鼻涕落荒而逃作結。

“哼。

渡星河猜想過很多種心月悲慘童年的可能性。

獨獨沒想過她會是村中一霸。

轉念一想也合理,天靈根哪怕未入仙途也受天地靈氣所鍾,體魄遠超常人。原主當年流落街頭,能以女童之身在乞丐中掙扎求存,也是因為她特別經得起餓,力氣又大。

心月沒管臉上的傷,把地上的布娃娃撿起來。

她用手擦了擦布娃娃,可只是將泥漿抹開,眼圈兒紅紅。

“給我吧。”

這時,上方響起一把清冷的嗓音。

龔七抬頭看去,見到一個熟悉的生面孔佇立在旁。

明明沒有打傘,雨水卻似有靈性般避了她去。

“你是誰?”

龔七問出來時,手已像有獨立意識一般將髒兮兮的玩偶遞了過去。

她明明不認識這個人,卻對她信任極了。

到了渡星河手裡後,玩偶身上的泥巴頃刻之間褪得一乾二淨。

“我是你師父。”

龔七:“我沒拜過師父。”

“那你現在給我磕三個吧。”

龔七想說憑什麼,可又奇異地,她的身體先於理智跪了下去,竟是極為情願地要給眼前人行五體投地的大禮。

只是她還沒把頭磕下去,肩膀便被一隻手扶了起來:

“逗你玩的,你早就磕過了。”

在龔七被渡星河碰到的剎那,豆大雨水不再落到她的身上,衣衫也變得乾爽起來,她疑惑地看向眼前人:“姐姐,我從來沒見過你,你是誰的遠親嗎?”

龔七還以為那句師父是玩笑話。

渡星河卻犯起了難。

她是來到心月的夢裡了,卻不知道要怎麼將正在突破的修士從夢境裡揪出去啊。

渡星河蹲下來:“你記得參水嗎?”

龔七茫然地搖了搖頭。

“渡星河呢?”

龔七正想再次搖頭,心臟卻傳來被攥緊一樣的頓痛,臉色蒼白下來:“我、我不知道……”

“不記得就算了,不必硬記起來。總之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想修仙嗎?我教你成仙的本事。”

龔家村沒人不想修仙,小女孩的雙眼亮了起來。

“我就住在村長的西廂屋裡,你每日天不亮就要來找我。”

龔七先是想答應,接著想起家裡的活。

沒她幫襯,孃親就要受累。

“屋裡的活就由它代勞。”

渡星河變出一張紙,用劍裁出人形後輕輕吹一口氣,紙人便膨脹得和她一樣高:“就是怕火,做不了灶上活,其他都能幹。”

這時,龔七看她的眼裡已經滿是崇拜了。

“好厲害的仙術!仙人師父當真願意教我?”

“當然。”

龔七興奮得臉蛋都紅了。

小女孩眼睛清澈澄亮,水噹噹跟寶石似的,也不像長大後總繃著臉,渡星河沒忍住,上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臉兒。

……

當渡星河提出要用幫忙種田來換取長住時,村長一家歡喜地答應了下來。

她說收到官府傳信,原本要辦的事不必辦,讓她休個長假,她又看中了村中一個根骨極好的孩子,便想留下來教她。當然,她說的幫忙種田,也不是真的下田去耕種,而是用法術施雨翻土,費不著什麼功夫。

夢中和現實的時間流速並不一樣。

在心月的夢境裡,渡星河有大把時間,吸不了靈氣,她能打坐煉心,等同閉關入定。

數年光景過去,在渡星河的教導之下,龔七抽條長高,從一打三的熊孩子,變成了笑容明麗的少女。

也就是這一年,龔虎的小弟龔家旺回鄉探親。

他帶了個能測靈根的法器回來,要給鄉親的孩子們都測一測。

龔七受仙長指點,早成了村人眼中第二有仙緣的孩子,立馬喚她過去也測上一測。

“讓七七姐先測!”

孩子們鬧哄哄的。

“都別急,一個個來,”龔家旺好奇:“七七姐是誰?”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了龔七的仙緣和渡星河的事兒。

這可把龔家旺聽迷糊了。

龔虎只是一介小小戶官,進境又慢,同僚都不大看得上他,更沒聽說過當官的能在鄉里一待就是數年。

當見到龔七的真面目時,他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老家居然有容貌這麼出色的姑娘!

“來,測測我的靈根。”

龔七漫不在乎地伸出手來,讓他去測。

跟著渡師父修煉多年,她早就對自己的靈根心中有數了,不過孩子們鬧著要她先測,她才沒推辭。

當測試結果出現在法器之上時,龔家旺眼睛瞪得溜圓,霍地起身:

“竟然是水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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