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四字的時候,長洞裡靜了一靜。

“師、師父……”

參水喉嚨發緊:“有東西搭住了我的肩膀。”

當他想要回頭去看的時候,便被渡星河喝止:“不要回頭。”

倒也不是因為聽過坊間傳說。

而是遵循她的行事守則——凡是敵人誘導她乾的,她都不幹,這光搭個肩接腔不發起攻擊,不就是想他回頭?她偏不讓。

參水聽話照做,繼續往前走。

過了一會,他說:“師父,它走了。”

下一刻,輪到心月說:“……師父,我肩上也有被搭著的感覺。”

“不必理會。”

白茫茫的霧氣瀰漫開來,遮擋了三人的視線,甚至連走走前面的人是誰都看不清楚。渡星河索性閉上眼。

當視覺被斬斷,其他感官頓時敏銳起來。

見心月也不上鉤,潛藏在黑暗裡的東西明顯按捺不住了,它比之前離得更近,強烈的壓迫感從後背襲來——參水和心月的形容都是“肩上被手搭著”,渡星河卻感到自己的後背溼了一片。

在不知不覺間,她耳畔響起無數似有還無的囈語。

好像有人正在對她說話。

是……

是參水的聲音,他在抱怨她為什麼帶大家身陷險境。

接著,是心月遇襲受驚的尖叫。

“師父救我!”

“回頭看看我……師父!”

“他發狂了,師父你回頭看看啊!”

渡星河卻仍然沒有回頭。

一直到前方有亮光,所有聲音才驟然消失。

“師父,”參水驚詫道:“你後背都溼了。”

渡星河招來水鏡。

水鏡裡,她的後背上有濡溼了的水跡,水跡形狀像是曾有稚童趴伏在她的背上。

渡星河剛想解釋,從另一條走道里走出來的巫族人卻是哀嚎一片。

“阿兄,你怎麼突然發瘋?白圖他們全被你打傷了!”

巫族少女一邊埋怨,一邊治療同行者的傷勢。

原本在入口時對渡星河神氣得很的青年如今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解釋:“不是,我聽到他們罵我,又要襲擊你,我只是想保護你。”

“我們什麼都沒說,也根本不可能襲擊阿圖琳!”被打傷的白圖面露不忿之色:“明明是你瘋狂地大喊著要教訓我,就連骨刀都掏了出來,你是要殺了我們嗎!?我知道你嫉妒阿圖琳喜歡我,但也不能在試煉裡對同族出手啊!”

“不可能!我明明聽到阿圖琳向我求救了!”

青年吼道。

渡星河很快收回視線,示意身後兩人不要多事,快速離開此地。

青年卻叫住她,問她:“你們也是從長洞裡走出來的,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說話聲?”

他急於需要同樣的遭遇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渡星河停住腳步,面上露出些許詫異:“沒有啊。”

青年的面色由紅轉白:“怎麼可能?”

渡星河:“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說罷,不管其他人如何看待青年,她邁步就走。

從長長的石洞裡走出來之後,渡星河再次將羅盤拿了出來,不過顯然地,這次沒有在地下溶洞那麼好運,一路上靈草靈石予取予求……在前往秘境核心的路上,還是會遇到危險。

祭壇後的路四通八達,走在乾燥的石磚上,參水想明白了剛才的事情:“長洞裡的邪崇模仿了我們的聲音迷惑師父嗎?”

“它傷人的先決條件該是你回頭過去看,但這種誘惑人回頭的把戲太老掉牙了,放村子裡的六歲小孩都未必會上當,所以第二種方法……就是迷惑隊伍裡實力最強的那個人。”

渡星河極輕地笑了一下:“可惜了,我不上當。”

她能留在身邊的人,不可能這樣跟她說話。

第二,她開著宮女面板,兩人狀態造不了假。

“秘境裡的靈氣濃度比外面高,你們不要浪費每一次吐納的機會。”渡星河提醒。

穿過一條地下暗流,許多間房間展現在面前。

渡星河順著羅盤指引,選擇了中間那一間,推開門先是一道往下的斜坡,裡面放著很多蒙塵陶罐,中間是一個長方形的凹槽。

“原來是墓室,但是棺材不見了。”

周圍的其他房間,都是棺木主人附帶的。用來當廚房和車馬廄的耳室,還有前堂,甚至連水井和廁所都一應俱全。

參水:“哇,比我們洞府都裝置齊全。”

心月瞪他一眼。

口不擇言的猴子,怎麼隨意評價別人的墓室呢。

渡星河擼起袖子:“看來墓室的主人地位很高,多半有點身家,找找陪葬品。”

心月:“師父英明,我也來幫師父找。”

墓室依據著主人生前的居所佈置,只是看起來都有點怪異。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主人屋裡沒有床。

渡星河開啟陶罐,一陣強烈的臭味湧出。

還好她已經築基,在臭味湧到鼻端的前一刻,就直接閉息。陶罐裡是大量粘糊糊的昆蟲屍體,它們看上去死了有一條時間,屍身腐壞,又有蛆在上面蠕動。

參水:“我好像要被臭暈了,師父有什麼頭緒嗎?”

她將陶罐蓋子合上。

心月搜尋了旁邊的耳房,同樣是一無所獲,但她眉頭一皺:“師父,我好像聽到外面有很多腳步聲,我去看看是不是那幫巫族人來了?”

“慢著。”

渡星河側耳傾聽,那腳步聲整齊劃一又密集。

像很多隻腳,但不像有很多個人。

“出去,不要在房間裡。”

渡星河面色微變,帶著二人從主屋裡出來,就在走道之間,對上了八隻眼睛。

那是一隻在牆壁上高速攀爬的巨大蜘蛛!

一碰面,蜘蛛就噴出巨量蛛絲,向三人面門襲來。

長棍燃起火舌,參水一個跳劈,將蛛絲擋下,渡星河亦是不慢,矮身穿過絲網狹縫間,直取它的眼睛要害。

噗嗤!

劍尖砍進巨型蜘蛛的其中一隻眼。

巨型靈蟲和靈獸一樣,肉都特別結實,不懼刀劍傷,即使找對位置砍了進去,劈進去之後要原樣抽出來亦屬不易,蜘蛛根本沒把這修士放在眼裡,然而很快地,它察覺到了不對勁,刺進來的劍尖居然……在吸它的靈力!

受傷時匯聚靈力到傷處止血是生物本能,卻被她的一招借朝露利用,化為在它體內的小小風暴。

拔劍,引爆!

腐蝕性的血花噴了渡星河一臉,護體罡氣本可完美擋下,可她竟然叫一聲心月,就順著爆破開的傷口砍殺進去。

再水火不侵的靈蟲,內裡都是柔軟的。

而原本要提棍揍上去的參水呆住了,他頓住:“這這這,我怕誤傷師父啊。”

師父殺進靈蟲體內了,怎麼辦,線上等,很急。

“你來點作用啊!”

心月著急。

出發去秘境之前,渡星河跟她說過,因為暫時還沒找到適合她發武器和攻擊心法,她給她的定位是後勤和治療。

當時,師父是這麼跟她說的。

“我平時很冷靜,但打起來的風格會比較激進,我要是在戰鬥裡叫你的話,就是讓你準備好要給我療傷。”

明白了自己的定位後,心月也不會衝動送菜。

畢竟師父還等著讓她治療呢。

渡星河想得不錯,這蜘蛛起碼是築基後期的實力,體內都隱有結丹趨形了……靈獸靈蟲都這樣,前面易後面難,幾乎沒有悟道的可能性。

但,對她來說依然威脅不小。

這種程度的越級挑戰,她就信奉一個戰鬥經驗,逮住機會就往死裡幹,亂拳打死老師傅。就像這巨型蜘蛛,以為她一劍得手後會拔劍再砍,沒料到她爆破出一個傷口後,本人直接往裡鑽,她不走了。

蜘蛛體內同樣有著致命的腐蝕性液體和毒素,渡星河避毒光環一開,直接在裡面矯若遊龍。

系統驚慌失措地冒頭:【宿主,我緊急給你申請了避毒光環的上限,你做了什麼被人這樣子毒啊!】

渡星河:“情況比較緊急,你聽我娓娓道來……咕嚕……”

在巨型蜘蛛體內說話太急,不小心咬到蜘蛛肉。

系統:【宿主這個毒素量,你好像用砒霜當身體乳,在紅花湯裡游泳,用鶴頂紅做胭脂啊。】

渡星河:“優秀的人總會在不經意之間承受更多。”

在蜘蛛體內狂砍一氣後,渡星河才趁它受重傷狂暴時閃身出來,參水亦抓住良機,帶著暴戾火舌的長棍暴砍,兩相疊加之下,將它直接打死!

“嘶……”

渡星河活動一下肩膀,將沾上的粘液甩掉。

心月立刻上前雙手輸送靈力,快速修復著她的外傷。

渡星河提醒:“不要浪費靈力來給我止痛,後面受傷的地方還多著呢。”

一個才築基不久的修士,即使水靈根天賦再高,靈力也有限,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心月咬住後槽牙才沒哭出來。

參水驚歎:“師父你好勇猛啊,剛才我遠遠看到你肩膀都爛了。”

“近看呢?”

“近看是正在爛。”

渡星河讓他別亂碰,上面有毒。

心月一怔,試圖去淨化師父的傷處,卻發現她雖然皮肉遭到腐蝕,卻沒有中毒的跡象。

參水:“真的假的。”

他一根手指蘸了蘸師父肩膀上的紫液,手指頭立刻就變成綠色:“要死要死要死師姐救我!”

“別理他,妖修沒這麼容易死。他才蘸了一點兒,待會就好了。”

渡星河無語。

果然,過了一會兒參水就恢復正常了,他去墓室裡的水井打水上來,清洗掉師父身上的髒汙。在心月的治療之下,渡星河原本血肉模糊的傷處恢復如新,這讓她更滿意自己的看人眼光。

狂戰士出門,果然得帶奶媽。

“好了,我沒事了。”

渡星河阻止了心月繼續往自己身上輸送靈力的舉動。

她把目光放在一旁的蜘蛛屍體。

妖修和靈獸的邊界很模糊,但最明顯的一點,便是有沒有具體的靈智。參水這算是種族佔便宜,人修煉氣成丹,丹再成嬰,而靈獸的肉身強橫,只要稍微有點道行年頭的,便處處是寶貝,全是畫符煉丹制寶的原材料。

這對於其他隊伍來說,怎麼分配都是個難題。

但對三人來說,卻是毫無疑問的全歸渡星河所有。

“嗯?原來棺材在這裡。”

渡星河將蜘蛛翻過面來,它的背部花紋竟酷似長方形的棺木。

只要把八隻腿都縮起來,就能在凹槽中安睡了。

陶罐裡死掉的昆蟲,恐怕就是它的食物。

確認巨型蜘蛛已經徹底死亡後,渡星河將它收入儲物袋裡,那不成形的丹則餵給了居於手臂裡的麒麟。

麒麟吸收了碎丹,得到的微弱進境亦反哺給主人。

“休整一番,繼續出發。”

無論前方有多危險,修仙界裡的各種天材地寶永遠能令修士前仆後繼地瘋狂追逐,渡星河亦不例外,她覺得自己需要更多的戰鬥經驗。

她按著羅盤的指引,繼續往裡走。

而同一時間,終於解開誤會的巫族人再度往前走,只是氣氛明顯沒有之前好了,特別是受了傷的白圖,只能由阿圖琳扶著前行,讓他感覺大失面子之餘,也懷疑是阿圖琳她繼兄布塔故意為之。

“那女修就是故意挑撥我們,我們內亂就中她的計了。”布塔大聲道。

“我們素不相識,人家本來就沒義務跟我們說實話,何況你憑什麼認定她在說謊?”

“因為我聽到了!我聽到了長洞裡的怪聲……”

布塔分辯道。

白圖卻說:“長洞裡不可回應,不能回頭,可沒說過會有異聲,你要我怎麼信你?”

“你們不要再吵了!”

阿圖琳阻止兩人的爭論:“前面就是蜘蛛棺的墓穴,我們先把避毒液塗滿身,再往前走,小心為上。”

聽到蜘蛛棺的名字,兩人才噤了聲。

阿圖琳從隨身攜帶的罐子裡抱出一隻肥嘟嘟的白蟲,她一按蟲身,蟲便吐出汁液來,布塔忍著噁心將其塗在外露的面板上,嘟噥:“雖然他們僥倖過了長洞,但沒有清醒蟲的膽液,估計已經被蜘蛛棺吃掉了。”

他知道這裡是外界修士所說的“秘境”,但同樣也是他們巫族的祭壇,對於對當地毫不瞭解的外來人而言,光是劇毒就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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