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國·長寧—

“喏,京兆城的來信,光是你的就有五六封。”月若有時候是真的不能理解青葉,自己的情況頗是特殊,尚且有情可原。

倒是青葉,好端端的京兆城不待著,從那邊來的信箋就沒停過。如今這長寧也沒有什麼大戰,圖什麼不回去?

一邊將信遞到對面人手上,月若撩起衣袍坐到青葉身邊,等人將信上寫的都看得差不多,方才開口:“你當真不打算回去麼?”

“你……”說到一半的話又叫青葉收了回去,前番月若就在回信上三令五申,叫月茉好生準備科考,叫那些瞧不起姑娘家的全數甘拜下風。

如此一來,月若能收到的信除卻來自那位每次來信只會說一句‘若兒,你次月合該安好,京兆城勿念。’的神棍親哥,親人當中便只剩下本就心神不寧卻還要強撐著這家的母親。

“我家那般你也知道。”月若當然明白青葉是怎麼回事整了整衣袖,復又笑道,“只是京兆城最頂端的幾位無一不在擔憂你的安危,日日念著你,何苦不回去?”

“如今戰事也不再吃緊,你倒不如回去好生幫幫阿洛的忙,聽聞她近來可是不清閒……”

面前這位平日裡的話可不算少,誰想到了這長寧之後,隨著時間越來越久,話也緊跟著越來越少,月若‘哎呦’一聲,無奈的緊。

“這長寧也少有什麼特殊的吃食,你當真不念著京兆城那些歲月?”

月若其實明白,若是親友的思切都不能叫青葉惦念著京兆城,這吃食也不過是個能緩解幾分沉悶的話題罷了。

前者這招果然是奏效的,青葉聞言輕笑良久,知道今日但凡是自己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必定是躲不過前者的追問。

誰想到方才要開口,便聽見月若又開了口:“我見他們對你都很好啊……”

“留在青家不也是你的選擇,若是不願,想來不會有人橫加阻攔罷?”

月若能明白青葉留在青家的報恩之心,儘管未曾經歷兩帝更迭之時的動盪,也能理解這其中的情感,只是現下里青葉又何苦在這等時候為難自己,也叫眾人憂傷?

“就是因為他們個個惦念我,我方才在這裡躲輕閒。”青葉心中腹誹,月若到底還是年紀輕,表面上看的通透,卻不肯更深刻的看上一看。

有時候來自親友過分的關心,甚至是帶著補償意味的關心往往會是一種壓力。這種壓力是從中間施加給雙方的,受之者憂心自己不夠好,關心的人只怕自己提供的不夠多。

“京兆城如今本就混亂的很,我的身份本身就容易被人利用,但凡有人從中作梗,夜家和青家之間出了嫌隙,大酈自然要分崩離析。”

“那你為何不同他們說,空叫他們擔心?若是說通了,也不是不能防範之事。”

“皇后娘娘也好,阿洛他們也罷……哦。”月若是沒有這般經歷,自然不會往上面想,但只要有人提點一二,不可能反應不過唉。

若是有心人真的利用起來,青葉這本就極其微妙的身份,怎麼可能少的了麻煩?月若後悔自己方才刨根問底兒的硬要知道個原因。

“同你說說,有人理解我的心思,倒也舒暢!”在青葉眼裡,月若和郡主是一樣的道理,左右都不過是妹妹一般的身份,想要看明白對方的心思,也著實不難。

青葉深知如何才能叫月若不因為問了自己這些而自責,可自己心裡又能真的好過幾分?同月若說完這些,便站起身來,往軍營大帳的方向走去。

夏日正午裡的長寧是比京兆城還要熱幾分的存在,更不可能有人往軍營裡頭運送那降溫用的冰塊,這段時間月若也算是勉強適應下來。

如今月若正對著遠處的沙丘吹著風,任由那風沙打在臉上,卻依舊沒有半分回到大帳中躲避的心思。不只是青葉,月若的心同樣是亂的……

想著自己不在,阿姊現下里學業如何,兄長在謫仙般的人兒,會不會那天就順著那三清殿消失到了天上去?乃至於母親,月若擔心沒有父親在身邊,有些僱來的人會議論。

可這一樁樁、一件件,月若除卻想想,是半分也幫不上忙。繼而月若又想起那表兄蘇承漠,也不知被蘇澤荀那個虐待親子的虧待成了什麼樣,等到自己回到京兆城,可還有見面的可能?

大帳那邊也好,又或者是這荒漠裡也罷,一雙人兒各自念著各自的事,卻沒有一個人是好受的。卻原來,即便拋開戍守邊疆的護國之心,家中那些叫人憂心難言的事兒卻也是少不了的牽掛。

—酈國·江南—

江南的風煙具是一般的叫人沉醉,白霜染四處尋些頂清淨的好地方,觀花賞景,品茶聽風,到是快活的緊。

“就算你是個斫琴的又如何?我付錢還不肯給我做,真當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有的人附庸風雅慣了,平日裡又多是些阿諛奉承的人圍在身邊,莫說叫之懂得何謂尊重,只怕是連這正常的大酈話都不會說!

“這琴我不做,自然便也不收這錢。”做這等雅緻活計的手藝人素來不會輕易為了幾兩薄銀,就給這等人做事,糟蹋自己手藝,也對不住那被做出來的物件兒。

“呵,不就是覺得這錢不夠麼?”

“兩倍,三倍,五倍!我給你五倍的錢,我就不信你今日不做這生意!”

這人此時顯然為的已經不是那床琴,而是自己這鎮中首富的面子,也是想要看這傲氣的人為了銀錢低聲下氣的模樣。

周遭看熱鬧的百姓在心底裡是不希望這斫琴師傅收下這錢的,原因無它,這人在鎮中胡鬧的久了,終於能有個人治一治,大家都只覺得解氣。

只是無人敢在面上得罪這人,畢竟這錢很多時候可是無所不能的,便是想要給誰人送到衙門當中去,也屬實算不上什麼難事兒……

“收了罷,不過是床琴,能值這般價格,也算是能供一家老小這三五年開銷了!”

“就是,就是,這錢尋常人家便是三年也賺不來。”

有離著近的人已經開始給那斫琴師傅使眼色:也不是不知面前這人什麼身份,何苦同之鬧得僵了,到時候不好過的還不是自己和家裡人?

已經有人給那鎮中首富端來凳子,周遭被欺壓許久的茶社店主人也為了生活不得不‘識趣’的給人端茶倒水,又是好一番說好話。

只有不遠處幾個鋪子全當做沒看見一般,那所謂的鎮中首富也不知為何不敢招惹那幾個鋪子背後的主人似的,鬧事之前還朝著那邊望了望,好生怕被逮住似的……

眾目睽睽之下,那斫琴師傅拿起了那袋銀子。看熱鬧的人群眼見著氣氛沉悶起來。眾人自己害怕被報復,卻又希望有人能有那般傲骨,同這造孽的人對著幹。

看到這兒,白霜染知道自己大可不必繼續看下去,扭過頭去便要離開這地方——且不說已然不用為這斫琴師傅憂心,便是這般妥協,也不是同類之人。

‘嘩啦,噼裡啪啦……’

白霜染聽見這聲音,最先反應過來,回過頭望向那斫琴師傅所在。果不其然那一袋銀子已然被後者拎著袋子底部倒了一地。

一時間,圍觀眾人倒是合了心意,只覺得解氣,卻也不敢再有什麼言語。生怕因為自己的言語,讓那鎮中首富當做是和這斫琴師傅一道的,叫自己吃了掛落。

“好啊你個老東西!”

“竟敢把爺的東西倒個滿地?找死是罷!”

在這鎮中首富的眼裡,只要有錢,便是要了人命去,在這不大的鎮子裡,自己也能說話算話,當即邊一把薅上了對面這斫琴師傅的衣領。

“老東西你認不認識爺是誰,不怕爺將你剝了皮麼?居然敢和爺耍?”

圍觀眾人也不是不想出手相助,只是自己尚且要在這鎮中生存,若是現在出手幫了這斫琴師傅,只怕接下來遭殃的就是自己。

但凡沒有家中雙親、妻兒,只怕不少人也要站出來支援這斫琴師傅。人到底是自私的,若是連自家尚且保護不了,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保護大眾的勇敢的……

“住手!”見眾人無人張口,白霜染實在看不下去,徑直走到了那所謂的鎮中首富面前,“不做便是不做,你又憑什麼用錢逼人家去做?”

白霜染說話,那向來無法無天的人自然是依舊意識不到自己將要面臨的處境,竟是色膽上頭,直接開始調戲起白霜染來“”“哎呦,這兒還有個小娘子呢……當真是意外之喜!”

“不過是些錢又如何?”

“這錢能叫鬼賣命,你說說這錢能不能叫人為於爺我做事?”

卻原來這所謂的鎮中首富姓於,到如今還只覺得自己只要手裡捧著錢,便能無所不能:“不過是個沒有眼力見的,冒犯了於爺我,便只等著生不如死罷!”

難得一次陰陽怪氣便用在了面前這人身上,白霜染素來是個如松似鶴的性兒,哪裡會說出這般有幾分粗鄙的言語來:“哦?”

白霜染平日裡多是不愛看熱鬧管閒事的,只是實在看不慣這等有些銀錢,便以為所有人都要供著自己的。更何況看著這位斫琴師傅,正同自家師父一般……

“按你所說,可是這人只要越有錢,便說什麼都是對的?”和這等人講理自然是無用的,白霜染要做的,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今天爺心情好,若是你能陪爺好好玩上一玩,爺就當作今日什麼也沒發生過。”

四周的看客聞此,皆是連連後退,心中雖然惋惜,卻到底不敢替白霜染說什麼——這姑娘定然不是鎮中的人,不然怎敢張口就去同這鎮中首富對著幹?

這姓於的是個什麼德行,他們知道的清楚明瞭,只要是被虜奪回去的女子,基本上都沒有好下場,不過是這人靠著塞錢,好一番威逼利誘,叫那些人家的父母不得不認栽……

至於那些如何也不肯接受的,便是告官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最後沒被這姓於的反咬一口尚且是好的。

白霜染頷首,輕笑一聲,復又盯向那姓於的:“看來是真的。”

“真的?什麼真的?你什麼意思。”這下兒那姓於的也有點兒慌了,這鎮中也不是沒有他不敢招惹的,但平日裡也只是井水不犯河水。

畢竟對於這姓於的所作所為也多是傳出來的訊息,但若要說那真憑實據還真沒人拿的出。只要沒有把柄可抓,除非是當事人,旁人也不好說什麼。

“既然誰更有錢誰便有說話的權利,那……”從袖口中取出些許銀子來,白霜染瞥眉,‘此番出來的緊,未帶什麼銀錢。’

見白霜染方才那氣勢,圍觀的眾人還當能拿出多少銀票來,如緊張這些銀子也不過是這姓於的拿來做床琴的量,著實是鎮不住對方的。

尋常百姓都看得出來的事兒,那姓於的本就傲氣的很,冷笑一聲,當即便要開口,卻只見白霜染扭頭走進一旁的鋪子裡。

“那鋪子據說是皇商白家的,她進到那鋪子還指望讓白家出手不成?”

“若是我沒記錯,白家就有一位姑娘,據說極善琴藝,莫不是……畢竟這姑娘方才站出來也是為了那斫琴師傅說話。”

眾人無一不希望白霜染就是這白家的姑娘,如此就能叫那姓於的就此消停。至於那姓於的,自然希望這白霜染只是誤打誤撞的進去典當些什麼——畢竟頭上那簪子可是不便宜。

事實證明,白霜染還真是白家的姑娘。

等到那掌櫃的拿著一沓兒銀票,扛著一箱白花花的銀子出現在那姓於的面前,後者便知道自己完了……

“白姑娘,方才是小的眼拙,小的不該……”

“將這人帶去衙門罷,若是他家人拿錢來贖,那衙門的官員不收也便算了。”白霜染掃了那如今只怕就要跪倒在地的于姓人身上,“若是收了,就一併往上送。”

“至於這人還做了什麼,你們常年在鎮子裡,想必也有所聽聞,若是能尋到證據的,還是一併交給官府便是。”

白霜染離開的一如來時一般乾脆,出來本就不是來湊這種沒意思的熱鬧的,聽聞這附近有一處這兩年方才做起來,頂好的茶園,白霜染有意一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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