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爾南境,黑暗山脈某處,一座古老的法師塔內突然亮起了輝光。

這不甚明亮的魔法輝光稍稍驅散了法師塔中的昏暗,令那些彷彿被塵封在歷史中的古老書籍、卷軸與放滿施法材料的置物架都被籠罩在一層似真似幻的光影中,而在光影交錯之間,又有一個身影突然浮現出來。

他穿著只有古典法師們才會穿著的陰沉魔法長袍,一頭花白的頭髮異常雜亂地披在腦後,疲憊與憔悴遍佈他的面容,就彷彿已數年不曾休息,他手中託舉著發出微光的水晶球,從一個陰暗的角落裡走出來,慢慢踱步在那些陳舊古樸的書籍、木架之間,目光從那些被封存在水晶瓶中的魔獸血液、魔法藥草之間緩緩掃過。

突然,這滿臉憔悴之色的老法師在一個置物架前停了下來,他的雙眼死死盯著架子上擺放的一顆淡紫色水晶,那水晶明明沒有與任何法術陣列連線在一起,這時候卻向外釋放著恆定的藍紫色微光,又有神秘的符文不斷從其表面浮現出來,彷彿在傳達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知識和真理。

老法師臉上的驚愕表情漸漸轉化為狂熱和欣喜,他死死盯著那正在產生異象的水晶,嘴唇抖動了幾下,終於忍不住以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法師塔中的沉默:“魔法女神啊……您的輝光終於指引了我的道路!它產生效果了……水晶自發充能了……以知識與真理為名,願您的光輝亙古不滅!”

而隨著老法師這情難自禁的唸誦,古老的法師塔中彷彿突然捲過了一陣微風與低沉鳴響,周圍那些在魔法輝光下搖曳的光影彷彿一下子被拉長、凸顯出來,老法師本人的身影更是在黑暗中變成了一個散發著白色微光的輪廓,而在他身後的黑暗虛無之中,則有一個散發著神聖氣息的虛幻投影漸漸浮現,這模模糊糊的虛影向老法師投來了意味深長的一瞥……

“卡!這條過了——道具把燈光開啟一下。”

黑暗的房間邊緣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法師塔中“古老陰森”的氣氛瞬間被這聲音打破,緊接著便是幾聲魔晶石燈啟動時的輕微鳴響,數個明亮的光源隨之照亮了這裡的一切,木質的置物架、紙殼的道具古書、卷軸以及各種用道具做出來的“施法材料”都暴露在燈光之中,房間邊緣那粗糙古樸的石質牆壁也隨之呈現出真面目——光影抖動間,所有的“牆壁”都消失了,露出底下的投影水晶以及更遠處的攝影棚內景色。

一名正在不遠處操縱魔網終端的工作人員站了起來,對佈景中央的“老法師”豎起了大拇指,又有幾個人從之前的投影幕牆後面走出來,其中包括臉上帶著笑容的菲爾姆、伊萊文和芬迪爾。他們來到“老法師”面前,伊萊文上前拍了拍後者的胳膊:“一如既往的完美,帕爾諾先生,尤其是您最後的表情——那一瞬間我都要以為您真的是一名虔誠信徒了。”

“感謝您的讚譽,伊萊文先生,”一位侯爵如此親切的態度明顯讓“老法師”有點受寵若驚,他臉上綻出笑容,一邊關掉手中託著的水晶球的能源開關一邊說道,“不過其實我覺得剛才那段臺詞還可以更……‘豐富’一點的,如果是類似‘祈禱’的內容,我覺得……”

扮演老法師的帕爾諾先生話剛說到一半,一個略帶磁性的好聽女聲便突然從旁邊傳來並打斷了他:“不用改不用改,我覺得這就挺好的。”

帕爾諾循聲看去,看到一位身材異常高大、身著華麗黑色長裙的女士正帶著笑意站在那裡——儘管已經共事了一段時間,但這一刻他還是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迫力撲面而來。

帕爾諾不知道這位女士的來歷,他只知道菲爾姆、伊萊文和芬迪爾三位先生都對這位在新劇中擔任女主角的“米娜小姐”極為尊敬。

說實話,作為一名曾在舊王都極負盛名的老演員,帕爾諾始終有點搞不明白為什麼這位“米娜小姐”會如此受到三位先生的敬重——她的表演雖然很自然,但具體到“技術層次”卻明顯和真正嫻熟的演員有著不小差距,她也經常在關於“魔法女神”這個角色的定位上發表一些驚掉人下巴的言論,然而三位先生不但很認可她那些離譜的看法,甚至還專門因她的建議對劇本做了不少改動……難以理解,真的是難以理解。

話說回來……這位“米娜小姐”真的是一個職業演員麼?帕爾諾每次想到這個問題便分外疑惑。他不敢說自己認識全國的演員,但像眼前這位如此“偉岸”的女士只要露面便會令人印象深刻,她如果真的曾出現在舞臺上,那哪怕演技再怎麼不好,其名聲也一定是會傳播出去的——可帕爾諾壓根沒聽說過她的名字。

不過不管這位米娜小姐的來歷如何,既然連菲爾姆先生都認可這件事,帕爾諾當然也不會多說什麼——他尊重菲爾姆先生這位“魔影劇”的開創者,當然也尊重對方在這方面的“權威意見”。

“那今天上午就先到這裡,”伊萊文的聲音打斷了帕爾諾略有些發散的思緒,這位西境公爵之子臉上帶著愉快的笑容,“帕爾諾先生,下午我們直接拍‘受啟演繹’和‘陰影’那一幕,您先去休息一下吃點東西,熟悉熟悉之後的臺詞和劇本——我們這邊再和米娜小姐討論討論她那邊的幾個鏡頭。”

“好的,伊萊文先生。”帕爾諾露出笑容,微微彎腰致意之後便走向了通往演員休息室的通道,現場的其他工作人員也收到了指示,開始次序離場。

用各種佈景道具佈置出來的“古代法師居所”中很快便安靜下來,最後只剩下了三位年輕人,以及身材異常高大的“米娜小姐”。

直到這時候菲爾姆才終於舒了口氣,緊接著便又有些拘謹地看了彌爾米娜一眼,臉上的笑容顯得分外彆扭:“那個……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一上午我就露面倆鏡頭,還都是隔著幻象站在背景裡發呆,比起給理事會寫報告要輕鬆多了,”彌爾米娜很隨意地擺了擺手,語氣格外隨和,“倒是你們,這些日子一直忙忙碌碌的,還要想辦法指導我這個一竅不通的新手……”

“咳咳,您可千萬別這麼說,”菲爾姆頓時咳嗽起來,“這個……這……這是我的榮幸,我哪有資格指導您……我只是個凡人……”

年輕的魔影劇創始人多少有點語無倫次,可這卻怪不得他,誰又能想到世間竟會發生如此奇事呢?他只不過是接了神權理事會的委託要拍個以“神明”為主題的魔影劇罷了,誰知道只不過是去諮詢一下魔法女神相關的專業知識,第二天魔法女神就親自來了,而且表示要“我演我自己”,這事兒別說他醒著的時候,就是去年被伊萊文和芬迪爾聯手灌趴下的時候都想不出來……

哪怕是到了現在,他想起這事兒來也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可事實就在這擺著——在片場上一抬頭就能看到這位小巨人般的美麗女士在視線裡晃來晃去,還充滿好奇心地問這問那,不是研究那些攝影專用的裝置就是跟工作人員打聽各種在常人看來屬於常識範疇的事情,這對於片場不知情的普通人而言大概只能說是有點奇怪,但對於他這個知情者……那刺激可就太大了。

比起應對這位米娜小姐,這部《萬法主宰》的拍攝本身反而成了他在這裡最輕鬆的工作,畢竟整部影片最困難最專業的的部分已經有“當事神”來直接解決了……

“在這裡就不要在意什麼‘凡人’的問題了,小傢伙。”彌爾米娜看出了菲爾姆的窘迫,不由得笑著說道。

她感覺這很有趣——跟老鹿一起窩在忤逆庭院裡無所事事的時候她一天二十多個小時高強度追劇,那些有趣的魔影劇幫助她消遣了許多無聊時光,而其中將近一半的魔影劇都是出自這位年輕的凡人之手,後者的創造力與想象力在當時便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現在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就站在她面前,看上去卻是如此窘迫侷促。

“希望您沒有覺得魔影劇的製作現場混亂吵鬧,”菲爾姆終於定下神來,卻又露出有些尷尬的樣子,他看了一眼那些在燈光下無所遁形的佈置以及因全息投影關閉而顯得光禿禿的背景區域,無奈地搖了搖頭,“任何一個光鮮亮麗的舞臺背後都是如此雜亂,這大概和您想象中的景象有些落差……”

“我倒不這麼覺得——恰恰相反,我覺得這一切都非常有趣,”彌爾米娜笑了起來,“我看過你製作出的許多魔影劇,很早以前便對這一切背後的事情很感興趣了。而且要說起光鮮亮麗的舞臺背後……”

這位高大的女士突然停頓了一下,隨後露出有些複雜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如果你知道更加光鮮亮麗的神國背後有什麼,就不會再這麼說了。”

菲爾姆一時間有些困惑,不知道這位“女神”為何突然感慨這些,但他眼前的女神顯然也沒打算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聽到對方很快便轉移了話題:“我們不談這些了——說說下一步的拍攝吧。接下來的拍攝流程是‘非線性’的對吧?我們好像可以先製作一些劇情後期的東西?”

“啊,是的,”菲爾姆立刻點點頭,當話題回到自己的專業領域之後,他一下子顯得輕鬆自然了許多,“魔影劇的拍攝過程和觀眾們最終看到的成品不同,也和傳統的舞臺表演不同——我們可以根據實際情況調整許多片段的拍攝先後。按照計劃,我們接下來準備先完成最後幾幕的製作,這主要是考慮到檔期,嗯……最後幾幕……最後幾幕的話……”

菲爾姆剛流暢地說了幾句便突然有點卡殼,尷尬猶豫的神色再一次浮現在他臉上。

這一次不等彌爾米娜開口,旁邊的芬迪爾便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菲爾姆的胳膊:“你別卡住啊——繼續說,最後幾幕怎麼了?”

“是這樣的,最後幾幕就是‘神隕’和‘葬禮’那兩段……”菲爾姆神色古怪,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彌爾米娜的臉色,“主要內容一個是……女神隕落,一個是撒……撒那什麼……”

然後他就看到魔法女神本人露出了異常愉快且期待的神色:“哦!這就到名場面了麼?”

菲爾姆:“……啊?”

“隕落和撒骨灰是吧,這兩個沒問題,”彌爾米娜笑容愉快地說著,“隕落那一幕我私下裡已經練習過好幾個版本了,各種特效的都有,到時候我先用幻象給你們演示一遍,你們看哪個版本好一些我再親自演一遍,撒骨灰的話……”

這位“魔法女神”一邊說著一邊思考起來:“說實話,骨灰不太好演,不過我可以嘗試一下……”

“這個不用演!”眼見著女神的思路似乎跑到了奇怪的地方,菲爾姆終於驚叫起來,“我們準備了道具的!”

“啊,有道具啊?也對……”彌爾米娜露出恍然的模樣,緊接著微笑起來,“那我明白了,我負責撒是吧?”

菲爾姆:“……”

年輕的魔影劇創始人心中不禁冒出感慨:女神果然難以揣測——退休之後就更難揣測了……

討論一番之後,“米娜小姐”終於滿意地離去了,只留下三個年輕人面面相覷呆站原地,安靜又略顯尷尬的氣氛持續了不知多久,菲爾姆的聲音才終於打破沉默:“我回去之後得喝一杯……”

“算我一個,”伊萊文也輕輕呼了口氣,“中間有好幾次我都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經受考驗。”

說到這他搖了搖頭,又無奈地補充了一句:“我父親絕對不會相信我正在幹什麼……”

“我壓根不敢讓我姑媽知道我在幹什麼,”旁邊的芬迪爾則苦笑著攤開手,“如果讓她知道我好不容易獲批一個長假卻把時間都放在了魔影劇上而不回家的話……她會把我凍在城堡屋頂上直到長假結束的。”

“有這麼誇張麼?”菲爾姆詫異地看了這位好友一眼,“我記得維多利亞女公爵好像也沒那麼反對你做‘魔影劇’啊,上次她不是還看了咱們一起……”

“問題不在魔影劇,問題在我不回家,”芬迪爾嘆了口氣,“她說她幫我物色到了一個很好的姑娘——你們是瞭解我的,我在這方面有自己的意……”

“我覺得問題也不在這兒吧,”不等芬迪爾說完,旁邊的伊萊文·法蘭克林便無情地打斷了他,“最大的問題不是上次你和維多利亞女公爵通訊的時候說了一句‘你不也沒嫁出去’麼?”

芬迪爾:“……”

菲爾姆不動聲色地往旁邊遠離了兩步。

芬迪爾:“你躲那麼遠幹什麼?”

“我覺得維多利亞女公爵下一秒就會騎著龍從北境殺過來,”菲爾姆一臉認真,“我怕到時候濺自己一臉血。”

(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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