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商業之神包法爾所提出的問題也確實是高文從昨天開始便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忤逆堡壘周圍的庭院區作為向諸神國運輸軍火的集結點固然有著這樣那樣的優點,但再多的優點也掩蓋不住這條單一通路的硬傷,且不說那足以將神明都炸飛的危險物品都堆積在一起會有多麼巨大的風險(這一點阿莫恩表示嚴重關切),就光忤逆堡壘深處那道傳送門的“運力”便是一個惱人的瓶頸。

那是一扇剛鐸時代留下的傳送門,經過塞西爾魔導技師們的重新加固和修繕之後它如今已經十分穩定,不必再像當年剛發現它的時候那樣時刻擔心其崩潰問題,但再穩定它也只不過是一扇門而已,而且傳送門這種東西對透過其中的物質有著嚴格的規模限制,過大的質量或過高的能量反應都有可能導致傳送通道出現偏移甚至撕裂,要依靠那扇門完成對十幾個神國的“陷阱化”……確實很成問題。

當然,鑑於如今技術的發展以及對那扇傳送門的解密進展順利,高文也可以考慮在忤逆堡壘範圍內張開更多的傳送門,但這仍然解決不了本質問題——龐大的能源供應,不可預料的施工週期,多重傳送門之間的相互干擾,這些都將成為巨大的困擾因素,而且哪怕這些東西都解決了,高文也必須考慮到另一件事:制約忤逆堡壘“運力”的還不只是傳送門而已。

位於黑暗山脈深處、地下結構複雜的忤逆要塞本身就是一道坎,忤逆堡壘內的狹長走廊和層層安全閘門則是另一道坎……這些古老的結構在建造之初可沒有考慮到要被作為大宗貨物的轉運通道來設計,而它們中有很多結構都與忤逆堡壘或忤逆要塞本身的執行息息相關,或因強度問題難以拆除重建,高文幾乎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其全部打通。

有著這些實際困難,哪怕現在眾神還有一年時間可以慢慢準備,他們能否及時完成“諸神黃昏計劃”所需的當量仍是個問題。

“塵世間或者幽影界還有其他比較合適的‘視窗’麼?”片刻安靜之後,集會場上響起了一個聲音,開口說話的是血神丹莫,“剛鐸帝國應該不止設定了這一處‘異界堡壘’吧?”

“剛鐸帝國確實設定過別的堡壘,”高文說這話的時候看了琥珀一眼,隨後搖搖頭,“但據我們所知,設定在幽影界這麼‘深’的地方的堡壘應該只有這一座。畢竟剛鐸人當初在這裡設定堡壘的原因之一是為了研究在此……‘隱居’的自然之神。”

“還有個‘視窗’不知能不能用,”羅塞塔·奧古斯都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他一邊思索一邊開口,“戰神的神國——現在那裡已經是個無害的試驗場,在戰神隕落之後,其神國本身也轉入了不活躍的狀態,或許它能作為一個集結點?”

“……不太安全,”自然之神包法爾思索片刻,搖了搖頭,“即便神明隕落,神國也仍舊是思潮凝結的結果,它還會殘留許多思潮特質,同樣的,即便我們是‘人性半身’,我們也攜帶著完整神明的氣息,在進入異神神國的時候照樣會招致異神思潮衝擊,所以我們進入戰神神國很有可能引起後者失控。”

連續兩個方案被廢棄,集會場上所有人都開始陷入思慮,眾神在各自所執掌的領域中尋找著可能的解決辦法,凡人則在發揮自己靈活的思維和創造力來尋找出路,而就這樣過了一會,貝爾塞提婭的聲音突然打破沉默:“其實我有個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有想法就說出來,”高文立刻對她點了點頭,“現在所有想法都可以拿出來討論,成不成另說。”

貝爾塞提婭微微頷首,緊接著目光便轉向了集會場上的神明們:“諸位的教派應該都有各式各樣的獻祭儀式吧?”

白銀女皇這句話一出來,眾神什麼反應先不提,高文首先就驚著了,他幾乎瞬間便猜到了這位精靈統治者的想法,而這個極具創意的想法讓他下一秒就回憶起了幾百年前貝爾塞提婭在聯軍營地裡到處流竄搗蛋的輝煌戰績——這麼多年過去了,白銀女皇原來還是這麼熊……

而場上迅速理解貝爾塞提婭話中含義的顯然不止高文一個,歌舞與風之神奈法莉瞪著眼睛看著全息投影中的白銀女皇,滿臉的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直接讓信徒把那些東西當成獻給神明的祭品給‘獻祭’上來?!”

貝爾塞提婭微微點頭:“理論上可行麼?”

“……我們確實都有各種各樣的獻祭儀式,‘向神明獻上祭品’這可以說是世間所有信仰活動最初始、最基礎的一環,”奈法莉一邊思索一邊說著,“之前你們送來的那封‘信’就是透過這樣的獻祭儀式送進神國的,所以理論上這沒什麼問題,但……這項計劃不是應該對外保密麼?尤其是不能讓神官們知曉此事,因為他們極有可能將計劃洩露給我們的神性半身,導致神性半身受刺激失控……”

“我們只讓神官們向諸神獻上炸彈,不告訴他們計劃真相,他們自己會想到這些炸彈是幹什麼的嗎?”貝爾塞提婭非常認真地問了一句,“神性半身並不會主動去思考一件事背後是否暗藏陰謀,祂們只會本能判斷危險,以及讀取最直接、最主觀的惡意,而神官們在獻祭的過程中既不知道自己獻上去的東西是幹什麼用的,也不可能含有主觀惡意,這也不行麼?”

“你先等會我得捋捋!”高文不得不打斷了貝爾塞提婭的發言,他一腦袋問題此刻跟線團似的纏在一起,幾乎不知該從何解起,“你這從理論上倒是挺有調理……但你不覺得讓各教派的神官們在舉行彌撒和禱會的時候順便往祭壇上放個炸彈這本身就夠可疑了麼?那幫神官自己會尋思啊!你哪怕不跟他們說,他們自己看著祭壇上那炸彈也該懷疑神權理事會是有什麼大病了吧!”

“那要是下令獻祭炸彈的不是神權理事會,而是他們自己的神明呢?”貝爾塞提婭表情鄭重地說道,“雖然現在眾神的‘人性半身’已經不再回應塵世祈禱,但這應該並不意味著你們已經失去了這方面的能力吧?你們可以降下神諭,指定新的獻祭聖物……當然這個過程需要好好規劃,也可能需要和神權理事會配合行事,但總體上我認為沒什麼問題。”

高文這時候已經忍不住開始盯著貝爾塞提婭看了,他看到這位白銀女皇表情嚴肅坐姿端正,一臉莊嚴的跟在聯盟最高會議上發言似的,但那眼神深處百分之百是“我已經有了一個完善的犯罪計劃你們誰來都不好使”的意思,他在七百年前的記憶中不止一次見到過這種眼神,而在七百年後,在重新見到已經成為一位合格女皇的貝爾塞提婭時,他本以為這眼神已經在這位變得成熟威嚴的女皇身上永遠沉睡——現在卻發現女皇那熊孩子的一面其實只是打了個盹……

隨後他表情有些木然地轉過頭,看向集會場上的眾神。

眾神比他還懵逼。

“理論上……理論上這也確實沒什麼問題,”第一個打破沉默的是大地女神蓋亞,她的眼神有點茫然,但思路還算清晰,“我是說我們確實可以降下神諭要求此事,但這不是仍舊很可疑麼?為何高高在上的神明會突然要求信徒們改變祭品?這難免會在他們心中引起懷疑……”

貝爾塞提婭聽到這話之後卻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她注視著滿臉困惑之色的大地女神,語氣幽幽:“您是一位神明,您瞭解神明的事,但您卻並不瞭解自己的凡人信徒們……真正虔誠至極的信徒是不會懷疑來自神明的任何話語的,他們有一萬種方法來解釋並說服自己,而那些無法解釋的部分,則盡皆是神明的考驗和凡人無法參破的深意——如若沒有這份盲目的虔誠之心,他們又怎麼能以凡人之軀聆聽眾神的言語,甚至執行獻祭儀式?

“當然,如果是為了儘可能減少變故,你們可以限定聽取神諭、執行儀式的範圍,讓只有一定規模以上的教堂、神殿以及一定級別以上的神官才有資格參與其中,而這正好也能實現某種程度的過濾——會聽從神諭的神官絕不會懷疑神明的旨意,而會懷疑神明旨意的神官根本無法接觸到神諭。

“總之,不論如何事情的真相都絕難傳遞到‘神性半身’那裡,因為要聯想到這些事情實在需要太超絕的想象力,而具備這種想象力以及懷疑精神,還敢把事情朝陰謀與褻瀆的方向聯想的人……根本不會是虔誠的信徒。”

集會場上的眾神面面相覷,就連在旁邊吃瓜看熱鬧的阿莫恩這時候也忍不住揚起了腦袋朝這邊好奇地張望不已,琥珀都拽了拽高文的胳膊,小聲嘀咕:“我怎麼就沒想到白銀女皇竟然思路如此靈活呢……”

高文還能說什麼呢?他只能聳聳肩,同樣壓低聲音:“貝爾塞提婭打小就聰明……”

他還有一些話沒說出來——要說專業的事情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來做,貝爾塞提婭這好歹頂著個“自然大祭司”的神職身份,姑且算是白銀帝國這個古老的神權國度最後一點殘存的“神權象徵”雖然她和她的家族在幾千年前就斬斷了和自然之神的聯絡,但正所謂“唯有了解才能戰勝”,貝爾塞提婭那也是從小就熟讀教會經典和神學著作的,作為一個拒絕神明的大祭司,她卻比這世界上絕大多數虔誠的信徒都更瞭解信仰之事。

這就讓她成功地在這件事上卡了個bug……

不過即便到了這一步,集會場上仍然有擔憂的聲音,血神丹莫顯得憂心忡忡:“但這只是在最大限度上減少了風險,並沒有完全消除風險,我們都很清楚凡人的複雜性,這件事一旦大規模實施開來,哪怕我們加上了再多的過濾和限制,那也是有失控可能的。”

血神丹莫的憂慮似乎顯得有些過度,但高文卻很理解這種謹慎,這畢竟是一次謀殺眾神的計劃,他們所要對付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最危險而且已經處於臨界點上的一群存在,哪怕有著神之人性與凡人之間的精妙配合,哪怕有著白銀女皇幫忙卡的bug,這件事背後的風險仍然是存在的,而哪怕一絲一毫的風險都可能招致萬劫不復的結果,所以多考慮幾種可能性總歸沒錯。

畢竟,在一個凡人真正採取行動之前,你永遠都無法預測他能給你整出多大的活——人心的複雜性是跟你說笑的?

高文陷入了沉思,並在思考了很長時間之後突然想到一件事:“有件事我很好奇——你們在接受獻祭的時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過程?是物品的傳送?還是物質分解重組?還是說真的就開啟了一道通往神國的大門,直接把東西收回去?”

“當然不是直接開啟大門,神國與塵世建立直接連線太危險了,”商業之神包法爾搖了搖頭,“你說的前兩個情況倒是比較符合,獻祭儀式會將祭品‘傳送’至我們的神座前,這個過程中祭品似乎會被分解重組一次,並在重組前後完全維持其‘正確的狀態’。但我們自己也不清楚這個過程的具體原理……就像我們自己的神職與神國的執行,這都是我們自己也無法解釋,但如本能一般生效的東西。”

“這可能仍然和‘統一波動模型’有關,”聽著包法爾的解釋,高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過這不重要。第二個問題,你們接受獻祭的時候是如何‘指定目標’的?你們是隻能接受信徒們明確指定為祭品的東西,還是能接受儀式現場範圍內的任何物品,還是要受到自身神職的影響?你們每次接受祭品的數量有限制麼?如果有,制約因素又是什麼?”

聽著高文這一連串的問題,琥珀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她已經好長時間不曾見到過老粽子的“十萬個為什麼”模式了,現在看來對方這奪命連環問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氣勢。

不遠處的包法爾則在短暫思索之後開始回答高文的問題:“獻祭儀式中祭品的數量其實是沒有限制的,或者說這受限於儀式上信徒們的虔敬之心以及思潮所產生的力量,而像我們這樣已經‘成型’的神明,在一次大型儀式上能夠收取的祭品是一個很大的數字,遠遠超過每次儀式上的祭品上限。只不過我們只會象徵性地拿走一點點東西,依照本能完成儀式之後便不再響應了——在這方面,神性半身與人性半身的行為沒有衝突,因此我們可以自由操作。

“至於接受獻祭的時候如何‘指定目標’……”

包法爾說到這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他好像想到了什麼,看向高文的眼神怪異起來:“你是想幹什麼?”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我只是假設啊,”高文想了想,一臉認真地說著,“我們直接在一個軍火庫旁邊舉行儀式,對外宣佈整條街都是儀式現場,而舉行儀式的神官們在祭壇上擺個果盤花籃什麼的,反正就是正常情況下儀式該有的東西,他們也不需要知道旁邊那倉庫是幹什麼的——然後你們收東西的時候順便把倉庫收了。”

眾神:“……?”

琥珀看了看高文,又看了看貝爾塞提婭,突然有些懷疑這倆是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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