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安什麼都看不見。但哪怕只是提起這個名字，他心中也彷彿火山下湧過一陣滾燙的熔岩流。
但他不太想提起齊美的樣子。
這記憶模糊歷經千年的打磨，就像在河流中磨礪了億萬年的寶石，早已完美得不那麼真實了。
齊美不是螳螂族人，她是巫女。巫女和螳螂人一樣，都是死神帝國的部族。但這個部族比較特殊，只有女性。
巫女不管與任何族的男性結合，所生的後代一定是女性。
大多數巫女天生就有神奇的特殊的能力。但她們地位都很低，一般都是死神帝國中貴族家中的奴隸。
在死神帝國，奴隸一生都戴著鐐銬，被禁錮在主人家中。
她們被豢養在死神帝國的貴族也就是螳螂人的家庭裡，利用她們的特殊能力為主人的家族服務。
如果能摘下鐐銬，成為家庭中的自由奴僕，那就是巫女最大的榮耀了。
據說死神帝國滅亡的時候，螳螂族得以倖存，就是因為有他們的巫女在指引他們生路。
但是現在螳螂族人自己都不生產，靠死神的屍體存活，更沒能力養活別人。所以他們豢養的巫女族幾乎全部餓死了。
齊美是他家專門買來陪他玩耍的奴隸，買來的時候大約只有五歲。那年他也只有三歲。當時死神帝國雖然已經走上下坡路但還很強大。
那個年代的螳螂族不是如今苟且偷生的半獸蠻人，還生活在帝國的文明時代，是死神帝國中真正受人尊崇的貴族之一，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和齊美一起長大，他們住同一餓房間一起玩耍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直到七八歲才分開房間。
再過十年他成了一個年輕有為的死神國貴族青年，齊美則是一個有著神奇的預言能力的女僕。
十七歲那年他父母死於死神帝國征伐西洲的戰爭。他成為年輕的貴族家主。但他實際上不會管事，家業由年齡比他大兩歲的齊美操持。
十八歲，他進入專為貴族開設的帝國大學。他才發現和女性交往是一個嚴重的難題。
即便是面紗蒙著半邊臉，年輕的女人們依然散發著幾乎無法抗拒的誘惑力。
但和她們相處又是很麻煩的一件事。過於傲慢則會被冷遇，過於卑微又會淪為舔狗。
她們的思維完全不能用正常的邏輯來進行推理。不確定性比薛定諤的貓還大。
但有一點對她們來說幾乎是統一的，那就是她們並不喜歡他這樣的禿子。
在帝國大學意識到自己完全沒有女人緣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明明家裡有一個現成的、一起長大的、和他一樣博學多才，長相更漂亮的巫女，為什麼還要去費勁討好這幫難以相處的女人呢？
在他的記憶中，齊美身形有點瘦弱，但是輪廓很好。而且她有著一頭漂亮的銀髮、比銀髮更白皙的面板，淡藍色的瞳孔，和彷彿經過精心雕琢的精緻五官。
他可能是相處太久，所以並沒有注意到。這是一種奇怪的意識覺醒的過程。
即便是在現在的千年之後想起來，整個回憶中依然充滿了完全無法解釋的、非理性的甜蜜感覺。
就像一場根本就不真實的絕美幻境。
他是個非常理性的人。但從理性而言，他理解的人生本來就沒有任何意義。
生物之所以活著，是因為不活的生物都已經死了。人們之所以活著，是因為想死的人都已經死了。
是因為有齊美這個完全非理性的存在，他的人生才有了意義。
所以他現在只有唯一的目標，就是讓齊美復活，找回失落了千年的夢境！
齊美復活之後，哪怕已經時隔千年，他也會回到中洲卷柏城，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的那個地方。
雖然已經滄海桑田，但他會把那一小塊地方買下來，按自己的記憶一點一點恢復死神帝國時期的原樣。
然後他會繼續千年之前被忽然中斷的，和齊美在一起的生活。這是他完美而且唯一的計劃。
“時間差不多了。”
羅安站了起來，舒了舒筋骨。
“我們可以走了。”
一邊回憶著過去甘美，一邊走向迷霧的深處，他感覺他正在漸漸地脫離這個世界。
不但他和孟飛，所有處在積屍山，或者接近積屍山的人，都會有同樣的感覺。
因為這裡的本來就是死神的意界構築的現實，而死神的意界正在發生劇烈的變化。
另一邊，孫諾距離積屍山還稍遠一點兒。他四周只是有些淡淡的煙霧，至少他還能看到地面。
紅土碎石的地面似乎也出了一些問題。許多像是燃燒過的灰燼的東西在不斷地往上升起，飄動。
至於更往前的方向就不用說了，只有一團粘稠的實質般黑暗，他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往那兒走就像主動走入一團巨大如山的、蠕動的黑色粘液中。
回頭他還能看到相對清晰的地面與天空的分隔，甚至能看到一角帶著星辰的天空。
遠處的密林雖然有些模糊，但依然如一條濃厚的黑線一樣平臥在地平線上。
獨自趕到螳螂國來是這位年輕的孫神官有生以來做出的最勇敢或者說最衝動的行為之一。
沒有別的原因，女神能給他的無限的願望的誘惑實在太大了。
抓到何馬之後，他很快就取了何馬的血樣，滴入到煮沸的“寵溺之湯”中。
這東西也是他在那本神秘的神學典籍上看到的。一路跑來追逐神寵，他早就準備好了配方和原料。
那些透明的、膠質的液體立刻變幻出了五彩的光芒，充分地顯示了這的確來自重度神寵的血液。
接著寵溺之湯上冒出了一個彩色的氣泡，順著熱氣輕飄飄地飄了出了石鍋。但它遇到冷空氣之後立刻凝固成了一團很輕、但是光滑如同鵝卵石的“寵溺丸”。
寵溺丸裡邊大部分都是透明的霧氣，但是有一縷鮮血般的紅色流光在裡邊盪漾。它就像指南針一樣，永遠都會指向它的原主，也就是神寵本人的方向。
所以無論螳螂人把他的何馬帶到哪裡，只要還活著，他都能是能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