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砸店鋪的那幾個讀書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上了枷鎖,下了牢獄。

緊接著很快便有風言風語從牢獄裡流傳出來,說是這些人在牢裡受到了酷刑折磨的對待。

口口相傳下,然後整個京城讀書人全都沸騰了。

甭管是有沒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

第二天全都悄然出現在知府衙門外,將知府衙門外跪得滿滿當當,就連外頭供行人行走的路都給堵得水洩不通。

這些讀書人的訴求很簡單,那就是被抓的人無罪,他們說那些人只是做了每一個讀書人該做的事情,那些有辱斯文店鋪就該砸。

他們要求被關押的人無罪釋放。

如果要抓,讓知府衙門把他們也給一併抓了。

原本可以低調解決的事情,一下子鬧成了群體性事件。

然後廖俊這時候走出來,假模假樣,裝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勸說這些讀書人。

說自己也是依律辦事啊,自己也沒有辦法雲雲。

“我廖某人也是讀書人出身,也是正兒八經科舉考一步步考上來的,對於諸位的所作所為也感同身受,可國法難違啊!”廖俊痛呼道。

“難違的是國法,還是他楊憲的法!”

“堂而皇之,將女性褻衣當街叫賣,聚整合千上萬婦女為他一人服務,楊憲所作所為傷風敗俗,根本不配做讀書人,也不配做一國之國公.”

就在這時,人群中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然後有人緊跟著朝著廖俊丟了一塊石頭,砸到了他的腦袋。

“走,咱們去國公府跪著!”

在有心人的帶領下,這些讀書人群情激奮,開始轉移戰場,往京城國公府的方向走去。

廖俊伸手捂著腦袋被砸的位置,殷紅的鮮血順著手指的縫隙流出,一邊大聲呼喊著,讓大家不要衝動。

可心裡卻早已樂開花了。

這樣一來,矛盾徹底轉移。

事後就算是問責下來,他也只是按章辦事而已,挑不出絲毫錯處來。

李相那邊再安排兩個替他說情的官員上奏。

最差的情況下,也只是落得一個辦事不利的地步,最多降級處理,這身官服是保住了。

接下來兩天,示威人群越來越龐大。

他們的訴求,也從從開始的釋放被金陵府衙關押的那幾個讀書人,變成要求朝廷處理楊憲。

帶頭鬧事的方孝孺,看著身後黑鴉鴉的人群,心裡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

吾道不孤。

這個二百五,還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影響力。

殊不知他只是一個被人利用,推到檯面上的可憐蟲而已。

隨著抗議隊伍越來越龐大,其構成成分也越來越複雜。

最初時,確實只是方孝孺那一幫子讀書人朋友,他們要反對的是江南夢服裝專賣店沿街叫賣女子褻衣,以及江南紡織廠與服裝廠組織女工工作的事情。

隨著事情發酵,一些心裡本就對楊憲心懷怨懟的讀書人也跟著加入。

這些是之前科舉改革浪潮中的失敗者,這些傢伙只會死讀四書五經,因為楊憲的科舉改革,讓他們十數年寒窗苦讀付之一炬。

對於他們而言,自幼苦讀,所學之物莫過程朱之談,楊憲當年提出的罷黜八股,與前元廢黜科舉而異?

他們早就恨得楊憲直咬牙。

只可惜楊憲這些年功勳實在是太過逆天,根本沒人敢碰瓷。

這些人也試著參加過新式科舉,認為那些所謂格物學這等小道,他們這些從小念聖賢書的還不是手到擒來。

經歷過幾次失敗後,然後就開始無能狂怒了。

開始瘋狂貶低新式科舉。

這幾年,這股勢力已經有慢慢抬頭的跡象了,只是這事一直有朱標壓著,無人敢亂來而已。

這個時候趁著方孝孺帶頭鬧事,這批人也加入了進來。

還有就是江南財團暗中支援的文官們,宋濂當日被楊憲氣得吐血病倒在床上,他們可還記著這事。

最後便是李善長、胡惟庸他們這些巴不得楊憲倒臺的傢伙,在暗中煽風點火,坐山觀虎鬥。

太和殿。

朱元璋將手中的奏報狠狠砸在了地上。

“混賬東西,混賬東西!”

“這些傢伙是要幹什麼啊,是要造反嗎?!”

龍吟聲響徹整個大殿。

李善長、胡惟庸這些被喊過來議事的大臣紛紛下跪,開口道:“陛下息怒.”

“金陵知府是白飯的嗎,這些聚眾鬧事的傢伙不抓,是等著我派出禁衛軍嗎?”

“毛驤!”

朱元璋話音剛落。

毛驤便在不遠處悄然現身。

朱標見狀連忙開口勸道:“父皇,此事切不可用強!若是您現在這個時候讓禁衛動手,反而是會害了楊卿,讓他坐實了那些罵名。

如今最為關鍵的是,如何快速讓這場風波給停下來.”

這時李善長也跟著開口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盛怒之下的朱元璋聽到朱標的話,這才冷靜下來。

方才在聽到訊息時,他是真的氣炸了,一群讀書人竟然敢去包圍國公府,而且還敢以此要挾他處理楊憲。

其他的都是次要的,這才是朱元璋最不能忍的。

這天下是我老朱家的,當然要按照我的方法管,按照你儒家的方法管,那這天下到底是我的,還是你儒家的啊!

如果不是朱標攔著,朱元璋早就派人去把那些鬧事的讀書人給抓了下獄了。

見李善長似乎有話說,朱元璋看著他,開口道:“李先生認為此事該如何?”

李善長顯然是有備而來,斟酌了一下言詞後,開口回道:“那些鬧事的讀書人,雖然做法不對,不過也不能說他們全無道理。

有關當街叫賣女性褻衣,以及江南紡織廠聚集女工這兩件事,我也有所聽聞,我自然是相信楊國公沒有其他什麼心思的.”

“只是這些做法確實有違儒家禮法了,我想能不能讓楊國公撤掉紡織廠內的女工,讓婦人們在家勞作也是一樣的,以前江南各紡織不也一直是這種模式嗎,紡織廠到時候上門收就行。

又何必為此還專門聚在一起,影響實在是不好.”

“至於當街叫賣女性褻衣一事,實在是有些不像話了。

這些讀書人帶頭的人,叫方孝孺,我也認識,是宋學士的高徒。

年輕人年輕氣盛,見到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情,受不了也情有可原.”

“我要是年輕三十歲,也有可能會加入其中.”

在楊憲推出內衣之前,任何成衣鋪子裡是沒有這東西賣的。

在禮教森嚴的當下,所有女性自己的內衣都是用布給自己做的。

就是這樣的一塊布,別說是賣了,就算是平日的清洗,也要躲起來不能讓人看見,並且曬乾也要找一處不會被他人撞見的地方才行。

楊憲讓江南夢衣服專賣店賣內衣內褲,這一舉動,確實就是在挑戰這個時代的禮教。

楊憲本就是衝著這件事去的。

李善長這一番話,講得極其客觀。

朱元璋細細品味,仔細斟酌,覺得確實在理。

本質上,朱元璋也是一個在封建禮教思想下生活的傳統男人。

夫唱婦隨,那是天地綱常,人倫綱紀。

在他看來,女人整天往外跑,拋頭露面,也確實不太合適。

朱元璋想了想,轉頭看向朱標,開口道:“老大,你喊楊憲來一趟京城.”

“是.”

朱標猶豫了一下,張了張口,最終開口應道。

動楊憲,朱元璋自然不會動的。

為了大明的未來,就算是把那些聚集在楊國公府前的讀書人全部殺了,朱元璋也不可能傷害楊憲分毫。

只不過,按照李善長的建議,讓楊憲遣散紡織廠與服裝廠的女工,關閉那些販賣女性內衣的店鋪,朱元璋是做得出來。

這樣一來,也能夠解決眼前的這場風波。

楊憲自己有情報網,這些日子京城裡發生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

因此朱標一來,他便已經知曉了朱標的來意。

朱標將整件事的經過,以及李善長的建議,與朱元璋的想法,一併和楊憲說了之後。

楊憲微微點了點頭,開口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朱標還以為楊憲不清楚此刻京城的情況對他來說是有多麼危急,於是他又耐心地給楊憲分析了一遍楊憲眼下的處境。

楊憲看著朱標,臉上露出了笑容,開口道:“多謝太子殿下關心.”

“太子殿下放心,事情遠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

楊憲和朱標回京前。

王月憫早就在楊憲的安排下,先他們一步,來到了進城,進宮見了馬皇后。

京城,皇宮。

坤寧宮。

關於這些天,京城的這場風波,馬皇后自然也是有所耳聞。

她心裡同樣知道,王月憫此次進宮,正是為了此事。

一番簡單的聊天寒暄後,二人終於聊起了這個話題。

王月憫開口道:“來我們紡織廠工作的很多家庭,都是急切需要女方在紡織廠這一份工作的經濟來源。

她們一些人家連飯都吃不飽,丈夫要不失去了勞動能力,要不就是家裡有病號要養,都這個時候了,還守著那些古板禮法做什麼,女人能頂半邊天,該咱們女人站出來的時候,就該站出來,我們同樣能夠掙錢做事,月憫認為這樣做沒錯.”

“當然,為了避免外人說三道四,或者搞的各家夫妻不和,我們無論紡織廠還是服裝廠,都只收女人,算是一個女工廠吧,就連管理人員也全都是女人.”

“女人能頂半邊天?”馬皇后抬頭看了王月憫一眼,露出讚賞的目光,開口笑道。

“月憫,你這是哪聽來的話,與那些男人整天知道叫嚷著三從四德,‘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相比,你這句話倒是更有道理。

世上很多事情,光男人做事可不夠.”

“是啊,這次正是因為有我們紡織廠,才讓整個大明將棉布的價格降下去,讓一般家庭也能夠穿的上棉布衣,說句邀功的話,這些都是我手底下紡織廠這些女工的功勞.”

王月憫連忙跟著開口道。

事實上,在古代女人要做的事情一點都不少,說是頂半邊天一點都不為過。

這也是為什麼王月憫那一番話能夠引起馬皇后心中強烈共鳴的原因。

在古代女人除了做家務帶孩子,也是需要工作的。

農婦要下田耕種,要養雞餵豬;

城裡的做織布、裁衣、漿洗、繡花;

經商的,也要看店,算賬.

一些文獻中如果出現“女子也做點事情補貼家用”的字眼,就是指這戶人家“妻子賺的比丈夫多”或“妻子工作丈夫吃軟飯”。

因為古時候,尤其是在程朱理學盛行之後。

男人賺錢才叫“養家餬口”,女人賺錢就是“補貼家用”。

古代女人所謂的“我簡單的貼補家用”其實是一種謙虛的說法,所謂貼補家用,其實就是說女人掙錢挺多,能養活家庭。

在古代,女人是沒資格使用養家餬口之類字眼的,哪怕她一個人掙錢養活全家老小,也沒資格說她養家,只能說她貼補家用。

古代、縣誌、文章小說裡一旦出現女人“貼補家用”這種說法,基本就是說這個家庭至少有一大半是女人養活的,但凡掙得少點都沒資格使用“貼補家用”這個詞。

這一切都是因為讀書人要面子,就像是現在那些聚集在楊國公府邸前鬧事的讀書人一樣,他們認為那些婦人出去工作拋頭露面,有違儒家禮教,他們可沒認為那些婦人在家紡織不對。

這樣正是這些腐儒,這些程朱理學的徒子徒孫讓人感到噁心的地方。

他們從沒不讓女性工作,只是單純地不承認女性“做了工作”。

在古代,男人下地,家裡誰做飯?誰打掃?誰管孩子?誰伺候公婆?

“女主內”不是說女人在家傻坐著,是指操持家門裡的全部事物。

如果空閒了還要織布繡花補貼家用。

即便是豪門大奶奶,也得“掌家”。

看看紅樓夢裡的鳳姐就知道了,她可比一群吃喝嫖賭的大老爺們累多了。

馬皇后原本就是傾向楊憲這邊的,經過和王月憫的一番溝通交流後,更是堅定不移的堅持這個觀點。

談男女禮教,沒有人比馬皇后更加合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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