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濺響,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之中,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似是要拉扯著她往深處墜去。

嘈雜的叫嚷從極遙遠的方向傳來,斷斷續續,素嬈恍惚間聽到有人在喊“姑娘”,有人在喊“阿嬈”,更多是尖叫和哭喊。

頭好沉,手腳痠軟的使不上一點力氣。

素嬈掙扎著想要往上游,奈何衣裳浸了水沉重的裹挾著她,消磨著她的意志,再緩緩,再緩緩她就能恢復些許力氣,就可以自救了……

她這兩世涼薄又自私,沒想到還有捨己為人的一日,真要是陰溝裡翻船溺死在這湖裡,那真是笑話大了。

為什麼要救他呢?

明明自己活下去才更重要,哪怕踩著他人的骨血和屍體,良知是什麼,道義是什麼,那些虛情假意和逢場作戲都是適應生存規則所必要的付出而已。

她有些後悔。

僅有的一絲後悔在想起金絮朝她和竹晏飛撲而來的畫面時,又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罷了,總歸是被她拖累才身陷險境,便當是還債了吧,她不喜歡欠人情。

可她怎麼就不知不覺欠了言韞那麼多呢……

素嬈昏昏沉沉的想著這些事,一時是阿爹,一時老頭子,一時又是那人攥著她的手說“我不在雲端,在你手裡”……

手裡……

渙散的思緒瞬間歸籠,她微闔的眼倏地睜開,拼盡全力往上面游去,她不能死在這兒。

她要活著。

去替阿爹報仇,去踐行他的理想,去還言韞的情……

掙扎間,遠處似乎有道人影破水而入,昏沉的光暈籠罩在他周身,他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忽遠忽近,並不真切。

“素嬈……”

“醒醒,不要睡……”

“你別怕,有我在你別怕,素嬈——”

手被一把抓住,熟悉的溫涼和混著冷香的懷抱擁著她往上游去,她很想提醒他君子之禮,哪兒有直呼姑娘閨名的道理……

此念閃過,她精疲力竭,直接陷入了長久的黑暗中。

湖面上。

眾人只來得及看到那抹縹緲的身姿凌空疾掠而來,朝著素嬈下墜的地方毫不猶豫的紮了進去……

棲遲來不及阻攔,目眥欲裂。

“公子——”

識水性的暗衛早已跳進了湖中去救人,但四處漂浮著的雜物十分阻礙行動,更不要說燃燒著的畫舫不時還有東西砸落。

他們被分割開來。

以至於無法第一時間趕到,但公子怎麼能下去呢,他怎麼能跟著跳下去……

“公子呢,姑娘呢!”

竹晏飛掠而來,落在棲遲身側,著急問道。

金絮被救下後也乘船趕來,幾方混跡在一處,面色難看的出奇,棲遲盯著那處水面,嘶聲道:“姑娘墜湖,公子他,他也下去了……”

“你說什麼!”

竹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怎麼不攔住他!”

“我……”

不等他說話,竹晏一把將劍塞到他懷裡,不顧傷勢“噗通”一聲跳下水,旁邊的金絮也要跟著,被棲遲攔住,“金公子,你不識水性,這時候就別下去添亂了。”

“那他們倆怎麼辦……”

金絮渾身發抖,面色慘白,要不是阿嬈在最後關頭將他推出,那這會墜湖的人就是他!

還有阿韞,他肯定是急瘋了才這麼不管不顧……

“怪我,都怪我……”

“會沒事的。”

棲遲望著那平靜的湖面,夜色下目光詭譎幽森,似是在說服金絮,又像是在說服自己,他說:“一定會沒事的。”

他們家公子和素姑娘是福澤深厚之人,必定會遇難呈祥,逢凶化吉。

鏡泊湖上亂成一團。

有人在看熱鬧,有人忙著救人,有人驚魂未定嚎啕大哭,有人焦灼於心,恐慌難定。

言韞抱著素嬈破水而出的時候,眾人一窩蜂似的圍了上去,他誰也沒理,徑直飛躍湖面落到岸上,乘著馬車趕回了城中。

回到客院,他招來婢女替素嬈換掉了溼衣裳,擦乾身子,將她扶到榻上躺著。

“公子,你身上也溼了,還是先換洗一下吧,免得惹了風寒。”

婢女做完這些,看言韞一身狼狽,輕聲勸道。

言韞沒理她,徑直道:“讓廚房備些驅寒的薑湯來。”

“奴婢遵命。”

男子聲音冰冷的沒有一點情緒,婢女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屋內燈火融融,安靜異常。

躺在榻上的女子面上透著股青白之色,原本嬌嫩泛粉的唇瓣褪盡了血色,顯得十分脆弱可憐。

言韞側身坐在榻邊,將一旁的被褥展開蓋在她身上,仔細的掖了掖被角。

內心翻湧的怒火幾乎將他吞噬。

屋外傳來細微的動靜,數道黑影映在門扉上,他們不敢動,不敢出聲,就那樣靜靜的站著。

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金絮身上的袍子被鮮血浸透,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沒去處理傷勢,和棲遲等人一道等在院中。

相識這數年,他從未見過阿韞這般失態。

視線從他們身上掠過時,醞釀著無法言喻的冰冷和怒意,他要是說些什麼都還好,但他什麼都沒說。

一言不發,旁若無人的走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曉,他越是動怒,面上就越是冷靜,誰也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

這樣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府中其他人。

老爺子剛將金元寶哄睡,管家前來回稟此事,他著急忙慌的把府醫叫起來,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客院趕去。

去的時候,院子裡密密麻麻的跪著數道人影。

無一不是渾身溼漉漉的淌著水,最前面站著的錦衣人影周身遍佈暗紅色的血漬,看的老爺子心頭一緊。

“阿絮,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快步上前問道。

金絮早就聽到動靜了,但是他沒有回頭,擔憂的望著屋內的火光,聲音麻木又僵硬:“阿嬈為救我而墜湖,此刻尚在昏迷中。”

其他的他沒有多說。

但看著滿院子跪著的人,金老爺子就知道絕非他說的這樣簡單,忙要邁上臺階。

“別去。”

金絮把他攔住,搖了搖頭,“世子這會恐怕誰都不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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