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走到正中,抱拳對上首道:“公子,世子來了。”

世子?

哪個世子?

他一說這話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上首男子卻已噙著笑站起身來,往階下相迎:“言鶴卿,你可算是來了,看來本公子這點薄面還是有用的。”

言……鶴卿……

言世子!

正緩緩起身的一眾官員一聽這個名字打了個哆嗦,利索的爬起身整肅儀容,往那樓梯入口處望去。

一行人緩步而來。

其中金絮不少人都識得,旁邊那眉清目秀的小子……瞧著有些陰柔,暫且不論,他們掃視一眼,視線凝在那道被帷帽掩去了身形的頎長人影上。

步態悠閒,氣韻清絕。

哪怕是過往不曾見過言韞之人,也瞬間肯定了他的身份,眾人忙齊齊躬身見禮,“下官等見過世子。”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一股寒風颳進了蟾桂閣,涼颼颼的讓人骨頭縫兒都發冷。

言韞沒有開口,在場所有人無人敢抬頭。

“諸位大人免禮。”

言韞聲音輕淡,不摻雜任何情緒,眾官員應聲起身,各個神色緊張,再無先前愜意悠閒之感。

面面相覷,不敢吱聲。

這陡然怪異的氣氛不止是陸珩,金絮和素嬈也察覺了,金絮不以為然,眼中笑意更深,素嬈早先見識過世子爺的‘威懾力’,掃過那些人額頭的汗珠,笑而不語。

“還不快給世子備座。”

陸恆一語出,戛然而止的琴音再度如潺潺溪水般流淌,融化了此間的冷沉。

婢女將位置安置在左側首席,正欲請言韞入座,陸珩抬手遏止道:“將桌案擺在上面,本公子要與世子說話。”

“遵命。”

又來了兩人將桌案、蒲團等一應用物挪去了上首的空位上,底下諸多官員暗暗以眼神交流,小冢宰向來自視甚高,從不將旁人放在眼裡。

鏡泊湖飲宴數日,不論是州牧齊湘,還是監察司的人,從不見他與誰多話,始終倚在那張椅子上,支頜淺笑,默默飲酒。

任底下歌舞如何動人,他都似提不起興致一般。

原來不是性情所致,而是沒遇到感興趣的人……

各方落座。

素嬈和金絮被安置在附近的空位上,剛坐下,便有美酒和吃食奉上。

“玉泉酒,這可是宮廷御酒,阿嬈,你快嚐嚐。”

金絮拿起其中一壺,倒好遞給她,素嬈接過輕抿了口,“入口柔和,醇香馥郁,似含……花香?”

“你好靈的舌頭。”

金絮笑著搖頭,正想說話,上面傳來一陣輕笑,卻是陸珩循聲望來,“金兄,你旁邊這位小……公子,瞧著有些眼生啊,新朋友?”

一身男子裝扮,但面目輪廓秀美柔和,脖頸纖細又沒有喉結,他閱盡無數美色,哪裡能瞧不出她是男是女。

在場眾人多是花叢老手,又能瞞過誰的眼睛?

“是啊。”

金絮一口認下,對素嬈介紹:“這位便是名滿天下的陸小官人。”

隨後,他又對陸珩道:“他是我新結識的義弟,姓蘇,單名饒,字慕卿。”

此話一出,其他人倒是沒什麼反應。

素嬈眼皮猛跳兩下,看向金絮。

言韞聽到‘慕卿’兩字時,帷帽下薄唇微微一勾,朝金絮那方向瞥了眼,眼露讚許之色。

雖然金絮看不到。

“蘇……哪個饒?”

陸珩似是來了興致,支頜問道。

金絮看了眼一旁淺笑吟吟的素嬈,捂嘴輕咳,乾笑道:“饒恕的饒……”

他扭頭對著素嬈直眨眼睛。

天可憐見,他都是為了她好啊,陸珩那一雙眼靜著呢,肯定早就看出她是女兒身。

旁的女子便罷了。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衣的陸公子定然無心留戀,可一旦知道她姓素,又和阿韞扯上了關係。

那今晚誰都別想好過。

素嬈可不懂他的苦心,不過倒也沒反駁,她對著陸珩一拱手,“蘇慕卿見過陸公子。”

“蘇公子好。”

陸珩含笑頷首,旁側的護衛適時上前與他耳語兩句,之後,他輕問道:“聽下屬說,蘇公子似是對酒頗有研究,莫非家中經營此道?”

“正是。”

這話算是主動找話題攀談了吧,底下眾人面色各異,言世子身份擺在那兒,小冢宰與他平輩相交不足為奇,但這人憑什麼,居然能得他這般好顏色?

“方才說起玉泉酒,慕卿你既然能從中辨出花香,那可知是什麼花,用的什麼曲?”

陸珩笑問道。

他一口慕卿喚的極為嫻熟,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是相識多年的老友,素嬈還沒來得及說話,金絮心頭一緊,揶揄道:“陸兄,我這義弟性子靦腆,你這一上來就直呼名諱的可別嚇著他。”

“相逢即是有緣,有緣人之間何須計較這些。”

陸珩不為所動,依舊笑看著素嬈,那一雙眼狹長又溫柔,蘊著瀲灩桃花色,彷彿要看到她心底去。

他道:“慕卿,我既喚你名諱,那便是認你這個朋友,朋友相交,自當有來有往。”

“我名陸珩,字蘭幽,你想怎麼叫都成。”

事態的演變超乎所有人預料。

這是什麼意思?

交換名諱,小冢宰還看上這姑娘了?

在場官員擠眉弄眼,暗地裡打著肚皮官司,陸小官人紅顏知己遍天下,不說其他,單是身邊常年隨侍的那兩位就是美人中的極品。

可他至今無妻無妾,對哪個都溫柔多情,一視同仁。

誰也摸不準他的心思。

今日難道又是來了興致,想搏一場豔遇?

當然也有人往金絮和上座那位清冷絕塵的身影看去的人,念及這些年聽到的小道訊息,不由得露出個怪異的神色來。

素嬈將在場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迎上陸珩的視線,從容笑道:“陸兄垂愛,那小弟就斗膽冒犯了。”

她從陸公子到陸兄,雖沒有特別親暱,卻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未拂陸珩的顏面。

底下人眼觀鼻,鼻觀心,樂得看熱鬧。

唯有金絮眼底不悅一閃而逝,下意識看向言韞,言韞表面安坐淡定,薄紗下的面色卻不知何時,已然籠罩一層冷霜。

感受到這股寒意,陸珩頭也不回,眼中笑意更深。

素嬈對他們之間的暗流毫無覺察。

她端起玉泉酒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閉目思索了片刻,輕笑道:“一夜狂風盡海棠,此花天譴殿群芳,芝蘭百濯見真香,這是以荼蘼入酒的吧?”

“至於酒麴……”

素嬈舉杯衝他遙遙一晃,酒香四溢,她笑:“陸兄可莫要誆我,這玉泉酒是浸泡而成,可用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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