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葉淤泥,骸骨青黑。

昔日鮮活的性命褪去血肉,只剩下如今這一副似是而非的骷髏身,從哪方面看,都是神鬼莫辯的,竹宴努力的想從那些人骨上看出細微的差別,可惜徒勞無功。

“姑娘……”

他充滿求知慾的眼神落在素嬈身上,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雖說仵作行人各有各的手段門道,視祖宗經驗猶如瑰寶,概不外傳,但他……他是個劍客,姑娘也不是專吃這碗飯的,想來也不會……

不等他胡思亂想完,素嬈含笑問道:“高手,你知道什麼叫家傳之秘嗎?你問這麼詳細是打算搶我飯碗?”

“……”

竹宴撇嘴,誠實搖頭:“你想多了,我的志向是做一名說書先生。”

這下輪到素嬈語塞了,她條件反射般看向言韞,卻見他神色泰然,彷彿早就知曉,一個劍客,立志要做說書先生的劍客……

真是特別啊!

“怎麼樣姑娘?你告訴我,我把你寫進書裡去,保管你流芳百世……”

竹宴笑嘻嘻繼續蠱惑她,素嬈挑眉微笑:“你確定是流芳百世,不是遺臭萬年?”

她所行所為無一不是挑釁這高高在上的父系威權,光是以女子之身斷案問獄這一條,就足夠天下人一口一個唾沫星子淹死她。

就在竹宴絞盡腦汁還想挖出點東西來時,她話鋒又是一轉,“不過,流芳百世也好,遺臭萬年也罷,身後虛名,不足掛齒,至於寫書嘛……大可不必……”

“什麼叫大可不必?姑娘,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竹宴俊臉皺成一團。

“不不不,是我性格靦腆內向,不堪為人傳頌,辱你筆墨。”

素嬈急忙解釋,聞言,竹宴面色稍霽,“這樣啊,沒關係,你且等著我斟酌好用詞,揮毫灑墨,定為你寫出本驚世之作,就叫……叫《女判官斷案錄》如何?”

“我覺得吧……”

她話剛開口就被竹宴打斷:“是不是極好?又有噱頭,又有重點,這就像是為你量身打造的……”

“高手,你不是想知道怎麼辨別這些嗎?來,我告訴你。”

素嬈難以招架住他寫書的熱情,忙轉移了話題,好在竹宴對於驗骨一道的熱情尚算高漲,立馬被吸引了心神,末了不忘撂下一句,“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仔細聽,將來好為你寫書立傳。”

素嬈:“……”

旁邊傳來聲輕笑,她循聲望去,見言韞薄唇抿著一道極淺的弧度,見她望來,微微側首避開,眼尾笑意未減。

他是在看她笑話?

心念所至,素嬈望向竹宴笑得更是和藹可親,“好啊,那高手你下筆的時候可要記得,自古紅妝愛英雄,什麼恩愛深情,纏綿悱惻的戲碼都要添上,至於模板嘛……”

她意有所指,竹宴心照不宣。

二人一拍即合。

方才還置身事外的某位世子爺眼底笑意微僵,被這猝不及防的城門之火燒了一身,尤其是感覺到那無比灼熱暗含賊光的眼神三五不時從身上刮過,愣是給他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是要驗骨嗎?驗完就走。”

“哦。”

竹宴很是乖巧的應了聲,轉而對素嬈低聲道:“姑娘別怕,咱們家公子臉皮薄,這是害羞了,我覺得你這番提議甚好,等我回去好好構思,再與你商討……”

言韞何等耳力,哪裡能聽不清楚他這番話,眼皮猛地跳了兩下,心裡有些後悔——他為什麼要把這禍水帶出盛京!

這細微的神色變化沒逃過素嬈的眼睛,她忍著笑意壓下微翹的唇角,對眼前這位靈感爆發的仁兄報以同情後,重新整肅心情,將話題拉回原位。

“其實要分辨清楚不難,這堆屍骨看著細碎雜多,但先分男女,再斷年齡,很快就能將其歸位。”

說到正事,素嬈斂去了玩笑的神色,重新撿起帕子,拿起骨頭舉在手裡,“你們看,這是頭骨,更準確的說,它叫顱骨,男性顱骨粗大厚重,眉間凸度大,凸出於鼻根上,而鼻根點凹陷較深,眉弓明顯,眶類方形,上緣較鈍。”

她每說到一處,指尖隨之而動,指向那處,好叫幾人都看得明白,“梨狀孔高而窄,顴骨高且粗壯,顴弓發達。”

“竹宴隨手拿了兩顆顱骨,正好屬於一男一女,那我們再看女性的顱骨。”

“女性顱骨小而輕,顱壁較薄,表面光滑,眉間凸度小,較平,眶類圓形,上緣較銳,眉弓不明顯,梨狀孔低而圓,顴骨低而薄弱,顴弓較細,這些都是肉眼可見的區別。”

她說得很是詳細,竹宴思考之餘,玩笑道:“姑娘傾囊相授,這會不怕我偷師了?”

“我的囊袋深著呢,漏出來的不過一星半點,你儘管學。”

素嬈回完這句話,只拿起那女性顱骨,繼續道:“說完性別,再說年齡,二十五歲後,顱骨內面矢狀溝加深變寬,腦膜中動脈溝漸趨明顯,年紀越大,變化越大。”

“你看這個,她的蝶額縫大翼及小翼段皆完全癒合,說明她的年齡最高不過六十五,而其下頜角度,顱蓋骨厚度及顱縫癒合程度推算年齡大概在六十上,綜合即可得出結論。”

竹宴還蹲在那兒消化剛才得到的訊息。

言韞眸光略深了些,越發覺得此行不虛,她只說了顱骨的分辨方法,已經是令人驚駭,可她分明將其他的屍骨也分歸了位置。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她對於人體的瞭解遠勝於他們,每根骨頭如何分辨性別,年紀,當屬於身體的哪個部分,她瞭如指掌!

心底思緒翻湧如潮,他面上依舊冷靜,“據說令尊當年驗骨之術堪稱神技,今日一見,果真是非同凡響。”

“公子過譽了。”

素嬈詫異的抬眼看他,她不相信這位世子爺辨不清楚她口中的這些詞彙生僻,不屬於這個時代,可他依舊將一切歸屬於阿爹,這是打算藉此替她消弭隱患?

不論是何用意,這番好意,她得收著。

未來隨著她深入朝局,接手刑獄,她所知所學會逐漸展露於人前,其中差異之大,瞞是瞞不住的!

既如此,不妨讓他們事先適應下,接受總得需要一個過程。

他們這邊剛罷,石毅也從悲慟中回過神來,不知何時放下弟弟的屍身,走了過來,試探著問道:“這裡只有四十多個人,而且都是村中老幼,這是不是說明,其他的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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