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知道真相的時候,他就不想活了。

脖子上的劇痛遲遲沒有傳來,周忠等了很久,疑惑睜眼,便見到那柳條無聲的垂落,迎著清風在半空中曼舞。

他疑惑的看她,“你為什麼……”

“為什麼不殺你?”

素嬈隨手將柳條抖了抖,倏地揚起一揮,枝條掠過他雙眼,周忠一聲慘叫,抬手捂著眼,鮮血順著指縫淌出。

“眼睛,我的眼睛……”

他渾身哆嗦著在原地打轉,冷不防被一個東西絆倒,摔了個狗吃屎,這一摔,彷彿洩盡了他渾身的力氣,趴在地上再難起來,只捂著眼瘋狂哀嚎。

素嬈冷眼著看他遍地打滾,淡道:“你蓄意引導孫犁計殺我阿爹,篤定官府拿你無可奈何,如今知道真相又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樣,不過是逃避現實罷了。”

“對於你這種人,死了算便宜你。”

“既然你從頭到尾都喜歡躲在別人的影子裡過活,那就如你所願,剩下的日子,你都在黑暗裡度過吧!”

這番話說罷,素嬈隨手丟了柳條,轉身就走。

身後周忠停止了掙扎咆哮,忽然厲聲問道:“你就不怕我去告官嗎?你故意傷人……”

“這道傷就像你做過的事一樣,你儘管去告……”

她腳步未停,頭也不回的撂下一句。

告官?

他們心裡都清楚,告官是絕不可能的。

“孫犁沒有供出我,對嗎?”

周忠咬牙切齒,“否則來得就該是官差,而不是你!”

“你反應太慢了。”

“素嬈!我到底沒有親手殺人,你能這般對我,難道也打算用同樣的法子去應付幕後策劃的那些人嗎?”

聽了這話,素嬈腳步驀地頓住,扭頭去看他,周忠趴在地上,雙眼緊閉,兩道血跡自眼角流下,觸目驚心。

在這慘烈場面下,她扯了扯嘴角,無聲的笑了。

“你真覺得他殺的人只是我阿爹?”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們要殺的人,還是大雍的刑部尚書!”

是將來要查那待審官員的人!

誰坐上那個位置,幕後之人盯上的就會是誰,這樁命案要是如他們所願,做的沒有任何痕跡也就罷了,可查到如今,幕後之人知道她的存在,周忠一出事,勢必猜到是她所為。

謀殺朝廷命官,尤其是在陛下明發諭旨之後鬧出人命,這不僅是殺人,更是在挑釁皇權威嚴。

所以他們在察覺她暗中追查此案後,為了永絕後患,必定會對她下手。

他們也有可能會輕視她,不將這‘小打小鬧’放在心上,沒關係,當她踏出浣花縣,一步一步走出雲州,接替阿爹的位置去查探那些舊案時,他們還是會對她出手。

露出馬腳是遲早的事!

這些話周忠是否聽明白不要緊,素嬈沒打算同他仔細解釋,再不停留,緩步離開了此地,只留下周忠一人趴在地上,時而嗚咽低嚎,時而破口大罵。

不久之後,浣花縣多了個老瞎子。

他終日坐在素家大宅外的臺階上朝著過往之人吐口水,最奇怪的是,素家的沒有人驅逐,任他撒潑胡鬧,偶爾還要給上一兩個饅頭。

堪稱怪事!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料理完素家的事,接下來兩日,素嬈都在李家打點雜事,李老爺臨死前曾留下遺囑,待夫人百年歸西后,將自家大宅改建學堂,供後世子弟讀書,交由其侄兒打理。

李老爺的侄兒遠在外地,夫人剛過世時就有人前去報喪了。

據說三五日才能到。

“對了姑娘。”

侍奉李夫人的丫鬟這時候突然想起來,去內室拿來一個妝奩盒子,從其夾層中取出東西來,強笑道:“這是夫人在姑娘你及笄那年備下的,說是等日後姑娘出嫁的時候,作嫁妝。”

那是兩間鋪子的契紙。

還有些首飾。

素嬈拿在手裡靜靜的看了許久,指腹摸索著上面已陳舊的墨跡,幻想著那人備下這些東西時,笑意吟吟的模樣。

“瑤瑤,我的瑤瑤!”

這是李夫人那早夭女兒的乳名,她雖是那姑娘的替身,卻也因此享受到了缺失的那份母愛。

“這些都留著辦學堂吧。”

素嬈將契紙重新放了回去,丫鬟拗不過她,只好收起來。

她替阿爹將賬冊等重新歸整安置,交給管事後,算是徹底了卻了這邊的事務,最後半日,灑掃庭院,修剪花枝,在收拾阿爹的屋子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將床榻移開,取出下面的紅木箱子。

及笄那年,阿爹指著它說,“阿嬈,這裡面都是你娘留給你的東西,等日後你出嫁時,它會隨你一道去。”

箱子的鑰匙那時阿爹就交給了她,她拿掉鎖,緩緩將蓋子開啟。

饒是她再鎮定冷靜,看到這物什的剎那,也不禁愣住!

“盛京永樂街鹽行兩間,西城木柳巷綢緞莊一個,朱雀街主街酒樓三家,城外郭家莊莊子一個,水田旱田各百畝,皇城根下四進院子一個……”

一沓一沓,皆是田契鋪面莊子,最底下壓著的,還有近三十張面值千兩的銀票。

相比起這些,她經營酒館多年攢下來的積蓄,真是少的可憐。

素嬈不知道的是,當年謝家送女出嫁,百抬紅妝,足足繞盛京城走了三圈,規制陣仗堪比公主,謝家宗親及交好的各方勢力送來的禮品,奇珍古玩收入庫藏,其餘的都變賣成了銀鈔,壓在了箱底。

眼下這些,只有不足三成之數。

他們父女日子過得最艱難的那些年,阿爹都沒有動過這箱子。

素嬈將所有契紙和銀票收進懷中,箱子放回原處,做完餘下的事情後,又取了些碎銀子裝在包裹中,最終深深看了眼她住了十多年的院子,在院門上了鎖。

這一去,山高水遠,不知何日是歸期。

她拎著阿爹生前最喜歡的酒菜,去他墳頭坐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將明,辰時初至。

素嬈跪直身子,對著木碑緩緩拜下。

“阿爹,你窮盡一生盼著‘海晏河清四海平’,今女兒辭去,不敢妄自託大,稱必能全你宏願,但求替你雪恨,承你之志,心堅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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