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此話何意?”

素嬈早猜到他會來,公堂之上,他隱於幕後而不發,放權於顧城,顧城是個武將,上陣殺敵悍勇無匹,刑獄命案卻非他所長,言韞這般做,實則是方便了她。

這份人情她心領了。

“周忠背後之人來自朝廷,身份雖未明,但必是手握重權之人,我知道以你之能假以時日定能查明其身份,但查明之後呢?”

言韞凝視著她,分明那瞳仁裡清晰的倒映著她的影子,但又空寂清靈,似是恍無一物。

冷漠孤傲,君子端正。

這是素嬈對他最初的印象,經縣衙問案後,她再審視此人,看到了那隱在冰霜寒雪之下的別番光景,他是言氏世子,帝王掌珠,生來立於這權勢之巔,受萬民推崇景仰,性子冷僻驕傲卻未存輕薄之心。

這是極為難得的!

“查明之後……”

她長長的睫毛垂落,掩去眼底的情緒,半是玩笑半認真的道:“帝王一怒,伏屍百萬,匹夫一怒,血濺三尺,前者難度太大,至於後者,我自認還是辦得到的!”

她說話總是綿軟溫柔,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婉轉腔調,低噥軟語之外又多了幾分繾綣勾魂之意,然而用這聲音說出口的,總叫人意外。

“月黑風高夜,殺人越貨時。”

這是酒館後院裡,她說給趙平的話,言韞聽得出來,那時她真是動了殺心的,乾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好像殺人在她眼裡是極尋常之事,眼下亦是如此。

世家千金,名門貴女。

哪個不是嬌花脆枝,琉璃易碎,獨她命運多舛,養在這偏遠荒僻之地,長成了這般堅韌又豔烈的性子,他命人查探過,過往十八年,她經營酒館鮮少與人起爭端,連只雞都沒殺過,更別說殺人了!

驗看死屍和親手殺人那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她當真分的清楚嗎?

言韞眸光微動,未置可否,“那些人背後的牽扯可不是區區劉家父子可比,姑娘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你如此聰慧,何苦過這獨木橋呢。”

“世子方才不也說了,他們手握重權,干係極大,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要靠著律法懲治劉家父子尚且如此艱難,更遑論那些大人物?”

素嬈不鹹不淡的回了聲,抬眼看他,“若是有康莊大道可走,誰又願意過那獨木橋呢?”

她將言韞的話丟了回去,滿眼無辜。

言韞凝神望著她良久,山風自峰頂而下,攪動細流,拂過枝葉,捲起他雲團般的衣袂,獵獵而舞,他鬢邊的髮絲擦過臉頰,映著那雙秋水冰眸,更添了幾分寒沉。

“若我言韞,願為姑娘鋪出一條康莊大道,如何?”

素嬈想過千百種可能,唯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場景,早就打好的腹稿一股腦湧到了嗓子眼,她緊抿著唇瓣沒有吱聲,須臾,低道:“世子不妨把話說明白些。”

“刑獄乃朝綱穩固之根本,如今卻成了官員勾連,徇私舞弊,用以剷除異己之工具,素大人若在,我朝刑獄當安,他今已故去,姑娘可願子承父業,替他走這一遭?”

聞言,素嬈眼神古怪的打量著他,提醒道:“言世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

“當真知道?”

“當真!”

言韞迎著她的視線,字句清淡卻極為堅定,那樣的神情素嬈很熟悉,熟悉的像是看到了自己,她很清醒的問了句,“你打算怎麼隱瞞我的身份?”

“為何要瞞?”

言韞眉峰微挑,“世人皆知素大人與謝家小姐孕有一女,這做不得假。”

“所以,世子是讓我以素嬈的名義進刑獄,上朝堂?”

“不然呢?”

他神色太淡然,淡然的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素嬈初聞時擰了擰眉,很快舒展開來,洩了提在心口的氣,疑道:“他日我官袍加身,手握權柄,大肆揮動屠刀之際,不論是對是錯,必遭世人非議,連帶著世子你,也會落得個色令智昏的罵名,辱你清白,汙你門庭,你不介意?”

“身外虛名罷了,無足輕重。”

言韞微微俯身,髮絲順著他肩頭垂落,蕩在半空中,隨著清風掠過素嬈的臉頰,酥酥麻麻,輕若鴻羽,她側首正要避開,就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了眼前,男子聲如碎玉,清冷鏘然:“姑娘若願為我大雍黎民百姓披堅執銳,爭上一爭,吾自當結伴同行。”

素嬈盯著那隻瓷白如玉的手沒有作聲。

“世子容我考慮一下。”

對於這答覆,言韞也不意外,淡然的收回手背在身後,“干係生死的大事,是該好好考慮,姑娘有三日的時間,三日後辰時,城外十里亭,我等你答案。”

皇命在身,按說處理完命案,言韞等人就該動身,這三日光景是特意留給她處理後續事務的,她若去,便是應邀,自此前路刀山血海,明槍暗箭,多不勝防。

若不去,他知曉答案,亦會離開。

素嬈目送著那道身影沒入密林深處,逐漸消失,緩緩放鬆身子跪坐著,腦海中思緒有些雜亂,“阿爹……”

她盯著碑上的字,陷入沉思。

她原本打算待浣花縣裡的事情了卻,就詐死後改頭換面,動身上京,科舉的路子是行不通了,鄉試、會試、殿試皆是年考,等她一層層考上去黃花菜都涼了。

最快的有兩個法子。

要麼想辦法入世家,成親信,走舉薦之路,要麼從軍征戰,拿軍功換前途。

如今大雍四海昇平,鮮有戰事,從軍未必能出頭,如此一來就只能選擇從世家入手,誰知還沒等她著手施行,言韞就遞來了橄欖枝!

乘風而上,這無疑是最大的捷徑!

其弊端亦十分明顯,她沒有時間籌謀準備,從一開始就被擺在了諸多勢力的對立面,以女子之身,更會平添許多麻煩,處處遭人掣肘詬病。

可一旦功成,她權柄在握,就是大雍斷絕古今的第一女官。

擺在面前的這兩條路,她到底要怎麼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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