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萊特!”伊萬用略帶尖銳的,富有少年感的聲音提示道。

情急之間,他抽出腰間懸掛著的形似幼龍的純黑色匕首,在這一個多月間,第一次以一個純正的人類的身份,湧動起身體中屬於草木的那部分魔源力。

轟!

巨大的碰撞聲響從萊特的正前方傳出,強烈的氣流隨即向外擴散、衝出,使得萊特一時間竟然站立不穩。

他也儘可能地湧動起身體中剩餘不多的紅色魔源力,雙手交叉於身體前方,企圖呼喚“赤鳶之鷹盾”用以抵擋“瘋狂”的衝擊。

然而,他的手臂前方僅僅形成了一塊細微的、忽隱忽現的,像是電力不足的照明燈發出的光芒。

閃爍兩三次後,紅色魔源力似乎在這種激烈的、令人腎上腺素狂飆的,無時無刻不在使用魔源力戰鬥的情況下已經瀕臨枯竭了。

無法觸動紅色魔源力的威力抵擋,僅僅憑藉著他雙臂的並不算十分強壯的力量抵抗下,萊特向後退去了幾步。

一個沒站穩,右腳騰空,左腳胡亂踩踏著失去平衡後,他竟然跌倒在地,並在氣流的衝擊下接連向後翻了好幾個跟頭。

就像是在馬戲團表演的【小丑】和那些依靠微薄“打賞”存活的流浪於帝國各地的雜技演員一般!

持續了將近一分鐘後,隨著氣流的減弱,萊特才支撐著搖搖晃晃的,感覺隨時可能倒下的身軀勉強站起。

擦拭掉嘴角沾染的,臉上流淌著的泛著莫名“迷醉感”的屬於自己的鮮紅血液後,他才一把拾起剛才掉落在地的“狂熊牌”手槍,雙眼聚焦於前方。

與他剛才瞬時的猜想一致,眼前穿著殘破的黑色長袍,白皙修長的不加任何修飾的雙臂緊握著一枚“巨大鑽頭”的失落者正是“凝願”。

值得慶幸的是,那枚能夠將還算強大的,擁有水源魔源力的半失落者風一擊暈厥的“巨大鑽頭”,此刻正被伊萬的黑色匕首牽制。

仔細看去,那枚匕首正死死地插入了“巨大鑽頭”的中間部位,並且,在草木魔源力的加持下,幾條純正的翠綠色的,沾染著淤泥的藤蔓從幾個方向緊緊纏繞住了“大部分”的鑽頭。

由於伊萬剛剛恢復人類模樣,屬於人類的部分魔源力還算充盈。

而“凝願”,此時就像東方炎火帝國的諺語中所描述的,“強大的箭矢走向了盡頭,連最為廉價的布料都無法貫穿”的狀態。

因此,雖然“凝願”的序階已經達到了“希望”,光明與黑暗的雙重上層魔源力總能在絕大部分時間壓制任何的下層基礎魔源力。

但兩人竟然詭異地維持了平衡的對峙狀態。

他們都用敵對的、憤怒的目光盯著對方,嘴唇都在抽搐著,身軀也因為用力地緣故不停顫抖著,但誰也無法後退,不敢後退。

兩人只能儘可能地繼續灌注著魔源力,直到任何一方觸及枯竭為止。

“喲,怎麼?剛剛擊敗了我的一個巨大的邪惡靈魂就開始得意了嗎?竟然感與我,偉大的,強大的正位樞機‘凝願’戰鬥。而且一上來就用出了全部力氣?我看你的年齡最多……最多……唔,最多不超過15歲吧,現在的帝國……已經淪落到隨處可見地讓小孩參與戰鬥了嗎?”“凝願”帶著邪惡的扭曲的微笑,向伊萬挑釁道。

“你是在攻擊萊特,拯救我的大哥哥。我無法袖手旁觀,你明白嗎?就算你是……教皇,是……神明,我也得挺身而出。這是承諾!”伊萬吼叫著,露出一副值得信賴的堅定的表情。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凝願”發出一陣尖銳的,像是發瘋的女人般的微笑。

旋即,他藍寶石般的雙眸中泛起了一絲漣漪,眸子打轉一圈後,他嘲諷般地說道:

“在廢土……廢土世界中,承諾是最為廉價的東西。也就帝國的【戰士】願意信守它罷了。你們所有人,都無法真正成為‘追逐風車的人’,我也一樣,無法違背命運女神安排的一切。不過,很明顯的是,你們應該在徹底下定決心為帝國服務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墜入‘願望之海’的資格,我並沒有察覺,這是我的失算。”

“你知道就好,‘凝願’。”萊特打斷道,用“狂熊牌”手槍對準了“凝願”半裸露在外的,白淨的胸膛,說道:

“你不想同歸於盡吧,你也不想兩敗俱傷無法挽回吧。現在的你,使出了包括魔源力、魔法杖、藤蔓、‘融化’能力、‘欺詐’能力,巨大化的‘邪惡靈魂’,還有手中的‘巨大鑽頭’這麼多的能力都沒能將我們徹底擊敗,我想,你應該到了窮途末路的狀態了吧。即便你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意料之外的力量,恐怕你身體中的魔源力已經不夠支撐了吧?”

“那又怎樣?想讓我承認失敗,然後被帝國帶走,要麼被洗腦成為異能者,充當沒有自由,被禁錮在一塊區域,不分白天黑夜工作,沒有一丁點自己時間的帝國‘打工人’?還是像你面前這個剛剛由狼變回人類的少年一樣……一樣變成實驗品,經歷痛苦的研究?據我所知,我們三大教會的失落者有不少都經歷瞭如此悲慘的命運。”“凝願”行將崩潰似的吼叫道。

“你再撒謊,帝國的軍團進入很難,都是層層選拔的,這是帝國法律規定的內容。”萊特下意識地辯解道。

“撒謊?這是人類的專屬。人類……人類才是邪惡、狡詐、欺騙、虛偽和無聊的生物,只要災難來臨,人性的罪惡就會被無限放大。遵循道的,滿口正義的人才是罪惡的。畢竟,人類……人類缺少什麼就會去呼籲、讚頌、謳歌什麼!”

“那又怎樣?”伊萬有些不耐煩地斥責道。

“怎樣?我記得你們帝國的軍人說過,自從新元曆法被翻開後,就沒有一位士兵主動投降,那我也要告訴你,教會的‘正位樞機’也不會投降,即便是戰死!”“凝願”怒吼道。

此刻,他竟然像是小說中孤傲的、悲慘的、充滿正義感的即將赴死的正派配角般,露出了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

緊跟著,他手中的力量又加大了幾分,使得伊萬不得不跟著向後退了幾步,右腳的半隻腳甚至已經陷入了已然變得鬆軟的,長滿青草和雜草的泥土地之中。

“我不是真正的帝國戰士,所以我並不想用帝國的道德束縛你我。準確來說,我是一個異鄉人。我只是因為一系列的陰謀和錯亂進入這裡的一個平凡之人罷了。所以,我想講和,你和伊萬同時撤去魔源力,我們相安無事地離開這裡。”

“畢竟,我們都精疲力竭了,況且帝國軍人和你們失落者都已經要麼陣亡在這裡,要麼逃離了這裡。沒有人會記錄我們私下議和的罪孽,帝國的軍事所、失落者的教會都不會審判你我,豈不美哉?”萊特建議道。

“有趣,哈哈,真的有趣啊。”“凝願”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道:

“外鄉人?擁有紅色魔源力的外鄉人?擁有【秩序者】職業的外鄉人?擁有深海古神的觸手的外鄉人?別逗了,你以為我並不瞭解你嗎?你的資料在三大教會的上層中並不算機密。不過講和,我並不感興趣。當然,並不是因為別的原因,而是一種難以啟齒的原因。”

“什麼?”萊特腦海中劃過一絲不妙的感受。

很彆扭,但無法明說,直到“凝願”對他露出了一副略顯迷離的、充斥著奇異情感的眼神。

“因為我喜歡你。”

“從剛才見到你的第一面開始,我就萌生了一股屬於你們人類的,最為高貴的,也最為平凡的情感。於情感,我不捨得在這裡與你分道揚鑣。於教會方面,你應該也聽說過,我們三大教會一直以‘邀請’你作為一項重要任務。”“凝願”說著,露出了一副貪婪的微笑。

讓萊特感覺毛骨悚然,備受震撼!

沉默了幾秒鐘後,萊特斟酌著開口道:

“我厭惡所有的敵人,‘凝願’,你不懼怕死亡嗎?”

說著,萊特用純黑的雙眸凝視著“凝願”的發散著淡淡藍色光芒的眼球,一本正經地,帶著仿若暗夜中的寒冰般的嚴酷神色,說道:

“比起死亡,我更懼怕缺少‘愛’。三大教會唯一的【愛神】娜塔莎女士已經死亡了,那些被迫流落在人類世界中的失落者和半失落者孩子已經在或是流浪,或是被迫加入帝國軍隊了。”

“每一個個體的智慧生物都有追逐自己的幸福的權利,況且,他們很多並未像‘無心人’一樣,傷害任何一個人類。我知道,帝國的總攻開始了,鋁製炸彈的攻擊只是第一波,很快就會有更加猛烈的炮火襲擊。

任何的占卜都顯示,我們會遭受滅頂之災,除非我們能先於你們進入高地中心,請求‘械元之女’賜予力量。可你應該……應該思考這麼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萊特似乎被“凝願”說得有些動搖了,不經意間,他拿著手槍的手竟然開始感到疲憊,微微地有些抖動。

“即便帝國的人類得到了救贖,那麼失落者呢?我們失落者的【戰士】的確要為了戰爭負責,那些孩子呢?誰又會來救贖他們?上主?還是正主?或者說是,造物主?”

“僅僅因為一種‘神秘非凡的力量’,就讓我們被迫成為了兩個敵對的種族,這點本來就不公平!”

“凝願”怒吼著,他那藍寶石般的雙眸迅速變幻成了通紅的存在,宛如石像鬼一般。

緊跟著,他迅速湧動起身體中剩餘的全部力量,全部灌注在了“巨大鑽頭”之上。

富含力量的一擊,纏繞著“鑽頭”的藤蔓頃刻間被震碎,化為了一攤綠色的黏稠液體。

力氣幾乎被耗盡,來不及施展其他手段的伊萬被徑直彈飛,墜落在地面之上。

旋即,又被快步上前的“凝願”抵住了喉嚨,失去了繼續戰鬥的可能。

“萊特!呼,呼。”喘著粗氣的“凝願”用腳踩住伊萬的胸口,回頭望著萊特說道:

“跟我前往‘巨人教會’,如果你願意的話,前往‘暗夜教會’的‘血之明’城堡,或是希望教會的‘沉寂的繁星城堡’都行。我需要你開啟神明的領域,你的紅色魔源力就是那把至關重要的‘鑰匙’!”

“如果我拒絕呢?‘凝願’,你的力氣已經耗盡了,我可以輕而易舉地終結你的生命!”萊特將“狂熊牌”手槍轉變方向,維持著對準“凝願”胸膛的動作。

然而,下一秒,他竟然感覺一股極致的冰寒感靠近了他的身體。

“別動!”風的聲音從萊特的後背處傳來。

不知何時,風清醒了過來,此刻,正手持一把滴落著細小水珠的,覆蓋著一層雪的,由冰構成的錐子,抵住了他的脖頸處。

“你要幹什麼,風?”萊特旋即反應了過來,質問道。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萊特哥哥?重新恢復世界的秩序,構建和平的美好,充滿希望的新世界,對吧?如果沒有神明力量的賜福,如果各個種族之人無法和平共處,一方受到壓迫,而一方又享受利益,這個世界又怎麼算是美好呢?”風輕咳嗽了一聲,用低沉的語調繼續說道:

“萊特哥哥,跟我們走吧。如果你不想跟‘凝願’那個‘喜歡著’你的瘋子去巨人教會那邊的話,就跟我去暗夜教會吧。剛才‘凝願’說得我都聽到了,我會協助你見到佈雷特哥哥的。我有這個權力。”

“為什麼要欺騙我?”萊特語氣中帶著不解和顫抖問道。

“我似乎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境,萊特哥哥。剛才‘凝願’的攻擊讓我記起來了我自己的身份。我是風沒錯,半失落者沒錯,但‘風’只是一個代號,算不上一個名字,我真正的身份是掌控‘水’和‘雪’的暗夜教會的正位樞機‘雪暮’,那個老頭說得沒錯,我的身上一直都有‘雪’的氣味!”

“這麼說,你非要脅迫……脅迫我與失落者為伍,背叛帝國嗎?”萊特有些憤怒地責問道。

“不是脅迫,也不是背叛,是邀請。我們一同前往沉寂之湖,前往那裡的角鬥場和廟宇,找到‘維他之水’所在的領域後,共同前往神明領域,探知‘械元之女’。這也是你的目標,不是嗎?”

“話是沒錯。”萊特回應道,透露出無奈之情。

“其實,我們的城堡原本就建立在靠近沉寂之湖的地下位置,我們一直企圖藉助礦石真正尋覓到神明領域的所在,跟我走,去我們暗夜教會,你會距離神明和這裡的真相更近。萊特……哥哥!”

聽著風,不,“雪暮”富含少年感的請求的聲音,萊特微微嘆息一聲。

抬頭仰望著偶見閃爍的星辰,還有深藍色調中高懸於天際的“緋紅之月”,感受著混雜了腥臭和焦灼氣味的微風,他開始了緊閉雙眼的思考。

幾秒鐘過去,他選擇將“狂熊牌”手槍放下,持槍的手垂於身體右側。

微微頷首後,他睜開雙眼,略顯空洞無神地凝望著似乎漫長到屬於永恆的“夜晚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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