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沙蒙告訴你了嗎？你弟弟，應該叫亞託對吧，他的情況可以逆轉嗎？”伊凡特不解地問道。
“殿下，他說不行，他說這是一趟只能前進的路線，無法返回，就像時間一樣。”亞倫複述著沙蒙富含哲學感的話語道。
“既然這樣的話……”
皇太子伊凡特的半紫色雙眸轉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個狡黠的，不易察覺的微笑。
接著，他右手伸出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了木製產品特有的彷彿吸取了全部聲音的介於沉悶與清脆之間的細微敲擊聲，說道：
“那我們就應該向前看，亞倫，亞倫老師。”
“殿下，我請求你，我祈求你。”亞倫的語調忽然變得急促而又誠懇。
他摘下了頭頂的圓形禮帽，放置於胸口間，徑直斜著身體向前做出了一個九十度的標準的鞠躬動作。
“如果是拯救亞託，將他變回失落者的話，我肯定做不到。日涅帝國的皇室普遍會保證血統的純正。換句話說，不能沾染無心人病毒，哪怕是變異成異能者也不行，都會被內部處決。所以，我並不掌控多少魔源力，而且在我正式繼任皇位，成為這個龐大帝國的掌權者之前，我無法使用哪怕一絲一毫的魔源力。一點兒也不行！”伊凡特嚴厲地拒絕道。
“可是殿下，您親自領導的‘舊科技調研小組’也不行嗎？”
亞倫用帶著哭腔的語調說著，他的語調幹澀、沙啞，短短几天時間的局勢變化幾乎是奪取了他二十年的生命，讓他提前從中年的邊緣正式步入老年的行列。
但提到“舊科技調研小組”時，伊凡特並沒有感到意外，也沒有感覺到難以理解或者稀鬆平常，反而是一種權力被人威脅了的，夾雜著恐懼的憤怒情感。
換而言之，他感覺自己被威脅了！
“他們確實正在解讀舊克魯斯德帝國遺留下來的科技，自然進行了第一批覆制。我知道，現在不光是蘇格拉城市的執政霍利，還有一些對帝國不滿的小團體都盯上了這些偉大非凡的科技產品。”
“但似乎這些東西更令失落者著迷對吧，他們更希望擁有強大的魔源力的加持下操縱那些複雜的，威力巨大的機械，從而贏得這場註定不會成功的戰役。而你，我的老師亞倫，您應該完全切斷了與希望教會的聯絡了才對。卡莎依娃那個女人……”
皇太子那經歷滄桑的，呈現出微黃色地透露出獨特皇室的尊貴和凌厲的臉上這次露出了十分明顯的，仿若洞悉了一切的得意的微笑。
“她，她只是一個犧牲品，對吧，殿下。”亞倫的語氣明顯凌亂了許多，甚至在某個單詞的使用上都發出了錯誤的音節。
他的嘴唇在顫抖，他的汗水沿著額頭頂部，黑色的頭髮附近流淌而下，像是一條高懸於黃沙之上的時令河。
“可我還知道，她是你與希望教會接觸的橋樑。所以我想要讓護衛隊處決她，只有這個聯絡者殞命，您才能更好地服務帝國。只不過，約翰那個蠢材提前自作主張了。”
皇太子也不再對亞倫隱瞞態度，他徑直起身，軍靴踏過木地板，走向了房間靠近門的一處牆壁，看向了上面臨時懸掛的，甚至還有些歪斜的“沉寂高地戰局形勢圖”。
在正午毒辣的陽光過後，隨著太陽落下，屋內的空間形成了一塊平行四邊形的深淵般的陰影，局勢圖就在陰影之下。
如果沒有煤氣燈或者電氣燈的照耀的話，除非是夜視能力極強的失落者，普通人類並不能細緻入微地觀察上面顯露的全部資訊。
啪，滋滋，叮！
伊凡特熟稔地開啟了牆壁上裸露在外的一顆白色開關。
電流的聲音傳過後，房間角落處懸掛的八盞雕刻著洋甘菊和向日葵紋路的典雅古式風格電燈被開啟，房間內部頓時顯得無比敞亮，宛如白晝一般。
“你知道嗎？亞倫老師。我們在沉寂高地其實算是最後一戰了。廢土世界的新元歷已經翻開了五百多年了，人類的最大敵人早已不是那些不具備智慧，只知道吞噬和殺戮的無心人，而是那些失落者，準確來說是不願意、不真心歸順帝國的失落者。”
“只要序位15和15（改）藥劑批次生產，人類將不再會被感染。沒有了補員的無心人將會失去他們最重要的感染能力，到時候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且，我有信心蘇格拉委員會那一幫野心家不敢在這次‘沉寂的降臨’行動中造反，這場戰爭後，帝國將會正式考慮重建的問題。”
“蘇格拉委員會那幫人躺平不躺平不要緊，戰後的帝國將不再以蘇格拉作為首都，而是以日涅茨克作為名義首都，工業城市切卡夫斯克作為現實首都，你，一定是下一任的首相，將會由我親自任命。”
“殿下！”亞倫近乎是哭喊著打斷了伊凡特。
即便他是序階5痛苦等級的失落者，即便他是切卡夫斯克的執政，但在帝國的絕對權力面前，他只能低頭，無法透過魔源力或是武力為他自己謀求原本不該屬於他的利益。
“所以你的弟弟其實並不重要了，你還不明白嗎？”伊凡特搶先回答道。
“並不重要了？”亞倫霍然感到一陣恍惚。
他抬起身體後，猛地感覺到一股低血糖般的眩暈，令他不由得向前傾倒了半步，還好他手中的黑色手杖為他提供了相對穩定的支撐能力，讓他不至於跌倒在地，在伊凡特面前丟失了禮節。
“難道說，我的弟弟還是會迎來死亡的命運嗎？也對，他……已經死過一次了，還是做出了對帝國十分不利的事情，對……這就是他應該得到的報應，上主即便是一個女孩，亞託也該承受死亡。”亞倫假裝“釋懷”地說道。
“當然不至於，不至於。”伊凡特見自己的老師有點抑鬱了，趕忙用和緩的語氣轉身說道：
“科輔戰役本來就不是我的完全決策，是卡伊古的率性而為。他忠誠於老父親，並不是我親自提拔的軍官。換句話說，我其實希望他在和無心人的戰鬥中殞命的。”
皇太子伊凡特的最後半句話聲音很低、很輕，像是一隻背上長滿了黑色翅膀的惡魔所發出的低沉耳語。
眼見亞倫站立在原地，用手杖無助地敲擊著地面，雙眼失去焦點，有些迷離地盯著前方的鐵質書架，還有上面放置的幾本文學書籍。
伊凡特乾脆不再秉持貴族特有的神秘感和優越感，反而像是一個真正的陰謀家一般，直接地說道：
“我的意思是，我會赦免亞託，只要他戰後承認自己是異能者而不是失落者就行。畢竟他幫我解決了威脅我權力的不安定因素，況且現在，除了嘴上忠誠於老父親的蘇格拉城市外，其他城市的軍團基本在我的掌控之下，自然你和鎧烏克斯基也有發言權。”
“你應該看開一點，亞託只要意識清醒，神志清晰，外表變成怪物又有什麼關係呢？強壯的帝國士兵並不在少數，暗夜教會不是也有‘虎異人’、‘狼異人’和‘熊異人’的存在嗎？況且他現在能飛，如果你不想讓他參與軍事的話，戰後重建結束後，你可以帶領他前往鄉下的莊園來度過餘生。
我可以向你做出承諾，只要‘沉寂的降臨’行動勝利，你再擔任帝國首相不少於五年的話，我會命令‘舊科技調研小組’在克魯斯德帝國遺留的科技中研發讓亞託變回人類的方法，只要你不再忠誠於希望教皇，而是忠誠於帝國，忠誠於我本人。”
“殿下。”亞倫微微頷首，強行忍受住淚水，說道：
“我忠誠於帝國。可是亞倫現在的情況時好時壞的，不是陷入狂暴就是精神迷離，清醒的時間愈發減少。我昨天去求助沙蒙，想問他要點‘安神內卷花’來幫他緩解，但他非但沒有幫助我，還嘲諷了我，甚至拿出手槍來威脅我。而且還以打擾帝國重要實驗的藉口沒收了我的一把‘狼牌’手槍。”
“他還對我說，亞託的情況依靠藥物無法緩解，只有帝國皇室才能接觸的‘灰血’、‘深海源魚’，還有‘日涅靈火’混合調製的魔源藥劑才能徹底解決問題，所以……”
“所以你想讓我幫忙對吧，”皇太子打斷道：
“我記得‘深海源魚’是已經被取締的那個組織記錄的序位魔物對吧，‘MB-1527’，一種生長在鹹水湖和海岸附近海水中的體型幼小，面目通紅、四肢完備，且通體漆黑的魚類。他們具備一定的智慧能力，能夠在一定情況下組隊集合，對一個目標發動進攻。傳說他們中的個體還能掌控基礎魔源力，甚至被人划進‘異獸’的範疇。”
“‘灰血’的話，擁有帝國皇室血統的人在魔源力或是藥物引誘下進入極致放鬆狀態後抽取的血液，再經過火焰魔源力的灼烤，形成的灰色粉末物質。它能夠安神，還有驅散很多邪惡之神、邪惡靈魂帶來的汙垢和負面情緒，而且還能驅散瀰漫在空氣中的‘殤’，實現‘殤減’的結果，恢復有序狀態。”
“‘日涅靈火’，我想想，應該還在日涅茨克皇宮深處，當然，沿著鐵路線幾天就能給我送來，只要用‘聖焰火炬’擷取，相信還能保持原本的作用。這麼說的話，我應該能幫助你獲取全部的材料。”
有了伊凡特的經過了詳盡分析的承諾後，亞倫感覺縈繞於心頭的一片電閃雷鳴的，烏黑的雲層瞬間失去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光，超越了一切神聖之物的光芒揮灑向他那幾近乾涸的半機械化的心臟。
略微思索一陣後，亞倫的雙眼變得炯炯有神。
緊跟著，他快步上前，低聲對伊凡特做出承諾道：
“我完全忠誠於帝國，忠誠於殿下您。我明天就會向帝國各大城市傳送電報，宣佈切卡夫斯克城市和我本人與失落者對抗到底的決心。同時，我還會撰寫文章，公開承認我……‘異能者’，對‘異能者’的身份，為帝國效力。”
“很好。”伊凡特用右手輕微拍了拍亞倫的肩膀，感受著他的西裝的廉價布料帶來的粗糙觸感，他面帶微笑，回憶著說道：
“這才是在日涅茨克大學歷史系教授我神秘學的老師嘛，當年您是教授，沉醉於學術研究的教授呢。想當年，老父親在我十二歲時就將我送入了大學學習，他認為我的智慧超越了同期的孩子，應該儘早接受教育。
殊不知那是一段痛苦的歲月，用炎火帝國流傳的一個諺語故事來說，這無異於‘拔起穀類植物的幼苗，促進它快速生長’一樣愚蠢，一樣令人感到痛苦。是您，在無盡的黑暗長夜中帶我仰望星辰，為我緩解雜亂的思緒，甚至還告訴了我一個有關隕石的小鎮的故事。”
“是啊。”亞倫彷彿透過時間躍遷回到了那個相對安寧的時期，作為希望教會紫衣樞機，潛伏進入人類城市並不是什麼稀罕時期，但是否是有意識地接觸皇太子，他的內心應該是不願意承認“有”的。
“隕石的故事，是艾溫特萊卡農市發生的離奇故事，十分有意思，雖然是新元之前的故事了，但接觸隕石的主人公卻叫萊特，一個十分熟悉的名字。”亞倫思索著感嘆道。
正當兩人隔著一米距離，面對面思索著舊日時光時，金屬門處卻傳來了急促的敲擊聲。
“皇太子殿下，帝國教授沙蒙請求見您。”渾厚的聲音用標準式的回答請求道，那是伊凡特貼身安保人員的聲音。
“讓他進來，還有，”伊凡特補充道：
“通知鎧烏克斯基，讓他等下上來彙報佈置的地下三層帝國軍事展覽廳的進度，就這兩天我要去參觀，還有那架金色鋼琴，別忘了。”
“是的，殿下。”
緊跟著，安保人員回應後，呈現木紋狀態的金屬門被拉開，走入了一位身著乾淨的，像是經過了反覆清洗的白色大褂的沙蒙。
他裸露在外的面板呈現健康的小麥色，臉部呈現扭曲式的“瘋狂感”。
他的雙眸一隻呈現正常的棕色，另一隻呈現暗紅色，但暗紅色眸子所在的眼睛的眼白處已經全然變成了黑色，上面還覆蓋著不少扭曲蜿蜒的紅色血管。
“參見殿下。”進門後的沙蒙彎著腰，右手捂住胸口，恭敬地行了個禮。
趁著間隙坐回紅皮座椅後，伊凡特蹺著二郎腿，左手放在膝蓋上，右手看似無意識地摩挲著皇室才能操縱的“時輪腕錶”，一臉淡然地帶著防備說道：
“那個伊娜，能夠頌唱‘迷惘之歌’的少女現在肯說話了嗎？”
“當然，狀態良好，侃侃而談，情緒非常穩定。不過……”沙蒙扭曲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露出尖銳牙齒的怪異微笑，說道：
“亞倫這個懦弱的老東西，愚蠢的非人類存在怎麼也在這裡？你的弟弟還好嗎？如果還在學著弱者的口氣慘叫的話，不如送到我那裡，我學習了老師的很多技術，還能幫他改造改造。”
“你……”亞倫異常憤怒，一股血液湧上大腦和心臟，使得他嘴巴一張一合，一時震怒得發不出一個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