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知道的。”亞歷山大苦笑道:

“或者至少你知道一些屬於這裡的傳言。”

“當然。”達克頷首道:

“我聽說‘混亂組’曾經的一位領袖‘血末’就是在這裡被折磨致死。包括當年反對伊凡二十二世政策的很多官員,據說也都是失蹤後被逮捕來這裡。”

“你說的沒錯,不過這是歷史。比如你剛才提到的暗殺者‘血末’,的確被囚禁在此,就是我們現在所站的監牢。”亞歷山大伸出“詭異而健壯”的手臂,用盡全力彎腰,捶打著地面,說道:

“這裡的水泥地面已經一千多年沒有被更換了,卻依舊嶄新如初,達克,你知道原因嗎?”

達克搖了搖頭,沒有作聲,只是略感呆滯地凝望著亞歷山大與他倆所站立的地面。

“因為被融入了他的血液。”

“血液?”達克驚訝道,趕忙蹲下,仔細端詳著平平無奇的水泥地面。

沒錯,瑟訥爾監獄的這間牢房內的地面與他在聯邦任何城市見過的類似建築並無二致,但在湧動著魔源力的狀態下,達克摘掉手套,用手指輕柔地觸控,還是感到有種鬼怪潛藏於其下的荒涼、孤寂、恐懼感。

“他是【引亂者】,要我來說,他的全部身體都是良好的藥材和武器。他的大腦製作的‘腦潛蟲’可以侵入數百位被稱作‘非凡之人’的精神,操縱他們成為潛伏在黑暗中的至高強者。”

“他的心臟混合據說是來自宇宙的神物——被它們編號為MB-103的‘命源之種’埋入突然後生長的銀白色參天大樹的果實。它足以治療任何程度的精神力缺失。那種混合了蘋果、香蕉、獼猴桃、哈密瓜和冰原葡萄香味的果實我有幸吞噬過一次,恍惚間,我好像化作了一團能量,進入更高維度的宇宙。說回地面……”

亞歷山大起身說道:

“‘血末’的血液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他在活著時就喜歡吸取失敗者的鮮血,但他又不屬於血族,自然,那些人的血液帶來的養分在他的體內沉澱、聚集,最後由量變形成了質變,讓他成了迅捷、有力、強悍的‘人類怪物’。”

“不過,在被囚禁的兩個星期內,當時的皇帝‘短命者伊凡’命人用針管抽取了他近乎全身的血液,直到他在電椅上抽搐,都未下令停止。”

“他的血液到底有怎麼樣非凡的功效,能令那位皇帝這麼重視?難道僅僅是因為混合而成的水泥製品不會損壞嗎?”達克疑惑道,重捶了幾下地面,也跟著。

“不,並不是。”亞歷山大搖了搖頭,“如果說單論使用壽命、抗腐蝕性、抗擠壓、抗重武器攻擊,舊帝國遺留下來的,就是我們旁邊那扇門上用的‘斯盾恩’就足矣。論產量和成本,要比他的血液有太多優勢。”

“只不過,混雜了血液的水泥用在這裡,還有測試的意味。”

“測試的……意味?”達克迷惑道。

“如果沒有強悍的魔源力,或是上層職業加持,亦或者是被神明眷顧,當你被丟入這間牢房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大腦出血、心臟破碎、雙目缺失,癲狂地自我了結了。至少,在我為聯邦做貢獻的一百年間,這間囚籠中進出的沒有一個小人物,除了你。”亞歷山大意味深長地瞥了達克一眼,繼續說道:

“它的血液中存在致人混亂的‘魔源力因子’,加上持續散發消耗精神力的‘催化劑’,沒有濃郁的魔源力抵抗,走到最後,註定也是全身崩潰,皮肉、內臟和骨骼分崩離析而死。”

“比如前任行政長官‘開拓者’維京·弗拉迪米爾……”

“他是遇害的嗎?”達克搶先問道。

“那倒不是。”亞歷山大解釋道:

“他的‘敵人’,前任行政副長官、戰略團領袖,冰臨城前‘第一應對集團軍隊’總司令庫·乃布斯諾夫·弗拉迪米斯基,只是因為違抗了維京大人的反攻冰原省永赤鎮的送死命令,被解除職務後囚禁在此。”

“他是個氣宇軒昂的軍人,有種傲世一切的威嚴感。不過,他比你差遠了,只待了五分鐘就變得瘋瘋癲癲的,口中不僅唸叨著暗夜之主的稱謂,還說自己見到了‘邪祟’。後來,他在冰臨省風鎮的療養院小樓頂部一躍而下,一命嗚呼了。”

“當然……”亞歷山大的喉嚨中吐出如蛇類信子般的肉色細小物體,混亂地撲騰一圈,隨著溢位的粘稠液體,迴歸了本位後,再度發出了瘋狂的、癲癇病般的、延綿不絕的笑聲。

持續了大約五六分鐘,他才深吸口氣,繼續說道:

“當然,被囚禁至此的很多高序階失落者和正常的人類無異,經過我的‘知曉’能力洞察後,被送入了監獄更深層的實驗區域,為人類和聯邦付出應盡的義務。據我所知,最新的研究成果發現,失落者的壽命大約為200-350歲,比起沉重壓力下只有40-60歲壽命的人類來說,要多經受5倍的痛苦時間。”

“但最近五十年,‘秩序會’的執掌者和‘混亂組’的領袖加起來一共換了五位,想想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亞歷山大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都……被送去給人……我們做貢獻了?”達克難以置信地猜測道。

“或許如此,或許並非如此,無人知曉,無人被知曉。話說這個觀點是來自東方的宗教。”

“契丹里斯人,或者準確來說是炎火帝國人,普遍信奉不受西陸神明影響的宗教。其一為‘tao’,也就是‘道德’;其二為‘shan’,也就是‘禪’。這兩種東方宗教幾乎沒有受到序位神明和舊日神明兩種體系的影響,像是與人類社會隔絕的兩艘巨大遊輪,按照預定的軌跡,在汪洋的大海中前行。”

“達克,透過洞察你的過去,我發現了你的迷茫、無助、糾結,還有逃避。你被過去那混亂、恐懼、瘋癲、狂躁的經歷所折磨,主動將自我封閉,放棄了進一步參悟‘神性’,獲取更多序核的可能。”

“確實如此。”達克頷首道,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願意再成為‘異種怪物’,我是人類,永遠的人類。過去的旅程是一趟脫軌的列車,沒有能力將其復軌的我,只有選擇跳車逃離,才能避免隨後爆炸的傷害。”

“達克,逃避只會讓你在更為痛苦和絕望的‘正常’生活中逐漸對未來失去信心,最終淪為時代的棄子。我聽說,等人類對自然的索取再減少一些,神明就會重新降臨於世,指導新的秩序。”亞歷山大勸告道:

“契丹里斯人相信,‘你的經歷、你的思維、你的行動、你的認知,不過是虛空中飄渺地迴響罷了。’一切都是虛空,虛空就是一切。‘過往的只是束縛你的一道枷鎖。’”

“達克,你認為,身為‘異種怪物’的你與現在的你,是同一個生命體嗎?”亞歷山大丟擲了一個複雜的問題。

達克認真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開口回答道:

“我想,應該不是。現在的我是人類,過去的我是‘怪物’,兩者並不應該混為一談。”

“那就對了啊。”亞歷山大語氣和緩地,悄聲引導道:

“既然過去的你與現在的你無關,那你在懼怕什麼?現在的你是人類,永遠不會再被認作怪物,對於你來說,主動封存的那部分記憶不過是‘他人’的故事。生在廢土紀元的人類,什麼可怕的故事沒有讀到過?”

“所以說。”達克沉默良久,凝望著天窗揮灑下來的,如天使穿戴的絲綢般聖潔的光輝,仰著頭,呢喃道:

“我應該,與過去和解嗎?”

……

克魯斯德聯邦,冰臨省,都城冰臨城,“猩域宮殿區”,“K-1003”居住所。

清晨,經歷過“舊日的花火”洗禮過後的都城蒙上了一層濃稠的迷霧,即便冬日的陰霾逐漸褪去,屬於春的氣息悄然於被冰雪眷顧的國家內蔓延,透過簡陋的毛玻璃窗戶,“雷頁”依舊只能見到一層令人迷醉的白灼。

將視線轉回房間的天花板,被神聖的純潔所眷顧的“雷頁”在專屬於人類的起伏下,腦海中迴盪起曾追尋“普拉米尼”和“火焰之神明”時的那種無與倫比的激動與澎湃。

情緒不斷地翻騰、思維在清醒與混亂間幾乎不受控制地徘徊下,她的嘴角不斷揚起,內心的喜悅漸次充斥於身軀的全部。

當她的記憶回到幾年前穿梭於聯邦軍隊與“無心人”對抗的戰場上,望見聯邦“沙漠榴彈炮”齊發的命懸一線的生死場景時,她的眼淚不自覺地從嘴角流出,就連身體也因為記憶中的恐懼,不受節制地顫抖起來。

她的身體被莫名的愉悅所眷顧,不應出現的快樂所裹挾,她才驚恐地喘息著,心中默默回憶七大罪惡中的“暴食、貪婪、懶惰、嫉妒、驕傲、憤怒”,並對唯一沒有回憶起來的那點於心底真誠地向“正主”懺悔。

噙著“悔恨”的淚水,“雷頁”挺過了精神上的極致疲憊感後,才緩緩起身,壓抑著心臟莫名地劇烈跳動,凝望著依舊濃稠的窗外迷霧。

直到,她的背後傳來“音泯”專屬的青澀嗓音:

“‘雷頁’女士,你說‘怪物’會與自己和解嗎?”

“和解?我不知道。”“雷頁”搖了搖頭,撫摸著自己那套極具傳統風格的禮服裙,望著金色勾勒的小麥圖案,回答道:

“不過上次,這位新晉的【引亂者】終究還是選擇推開了那扇束縛著他命運的鐵門,選擇了魔法世界。既然他摒棄了‘蒸汽’,那就說明承認了對‘失落者’的身份認同,換句話說,是我們的同類。”

“‘同類’,確實啊,這樣最好。”同樣被神聖的純潔加持的“音泯”略顯無奈道:

“不過聯邦行政長官瓦西里大人更希望這樣的‘同類’被‘同化’,或是完全消失。”

“你知道嗎?‘雷頁’。他正在組建一支‘非凡小隊’,試圖將所有與‘魔法’和‘神秘’有關的事物構建一套用‘科學’解釋的理論。也就是說……”

“如果理論完成……”“雷頁”搶話道:

“神秘學便會被‘科學’所吞噬,不復存在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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