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一看到眼前一片狼藉，他知道自己的家又被“光顧”了。
他居然首先想到的是雷宇。
呂一當然知道這不是他乾的，不過是有些惦記他罷了，也不知道那個小鬼現在怎麼樣了。
原本就不整潔的房間，如今更是物品散落一地，稍微值點錢的東西不翼而飛。看著那空蕩蕩的牆壁，以及滿地的腳印，呂一併沒有顯得多麼在意。
他點上一根菸，端起一把椅子走到陽臺上。
眼前的城市破敗與繁華共存，川流不息地重力車流正在其中穿梭著。
呂一深深地吸了口氣，空氣中又充斥著硫磺的氣味，感覺這個城市正在腐爛掉似的。
啪噠。
一個紙盒子從雜亂的櫃子裡掉了下來。
呂一朝房間裡看了看，本不在意，卻意外瞟見了一張照片。
他將剩下的半截香菸猛吸一口，然後從手裡彈了出去，菸蒂在空中劃了個弧線穩穩落到一灘水窪裡。
那是一張有些發黃的照片。
兩個小孩子手牽著手坐在一起，一身樸素的穿著，看得出來衣服都有些陳舊，但臉上仍洋溢著純真的笑容。在孩子們身後，坐著一位頭髮有些花白的男老師。整個照片的背景是一個巨大的彩虹，他們一同面對鏡頭留下這難忘的一刻。
“江院長……”呂一不禁想起了這個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他躺在床上，雙手拿著這張照片出神。思緒正回憶著，一封郵件的提示音響起。
呂一點開智慧手環，一條綠色的字型在空氣中顯示出來。
辭退通知。
呂一突然坐了起來，一下便愣住。不過也僅僅是片刻的慌張，他便馬上恢復了平靜。
他早就不想幹了，每天擠著磁懸浮列車，趕到幾十公里外的地方，面對嚴苛的上司，虛偽的同事……最不能讓他忍受的，便是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人生。
至於往後的生活。
“總不至於餓死吧。”他這樣想著。
於是，他甚至連看都沒看那封郵件，便又一頭紮在床上。
此時他的心中竟然泛起一絲暢快。
“不如回福利院看看吧。”他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回到那個他成長的地方了。
說走就走。
他把那張照片輕輕擦拭了一遍，又重新放回原處。
第二天出發之前，他本想去看看雷宇，卻死活找不到他的影子，連跟著他的那些孩子們也不見了蹤影，他只得把帶來的食物分給周圍其他的流浪的孩子。
超音速客機上，呂一的思緒不由得又回到那個有些泛黃的時代……
他的記憶始於一個下著小雨的早晨，那是一對好心的夫婦準備到福利院收養一個孩子。
江院長把大家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尤其是呂一。按照他的說法，呂一是這群孩子裡最有可能被選到的。他不但聰明伶俐，模樣可愛，尤其是小嘴還很甜。當別的小孩都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他都已經會背唐詩宋詞了。
小呂一對這一天也是滿腔期待。
可當那對夫妻看到呂一檔案的時候，卻嘆著氣搖了搖頭，露出一副遺憾的表情。呂一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江院長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兩隻手捧住呂一的臉蛋，他的笑容總是那麼溫暖，那麼親切。他用那雙粗糙的雙手，為呂一擦去眼淚，告訴他：“沒關係的，下一次肯定會有好心的叔叔阿姨帶走咱們小呂一的。”
可春去秋來，領養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周圍的小夥伴也一個一個都離開了福利院。他仍然是那個被剩下的人，漸漸地，他也就不再期待。
從那時起，他的笑容少了，話也少了，整個人好像變得悶悶不樂。
江院長看在眼裡，便拉著呂一的小手對他說道：“不管將來你是在哪裡，這兒永遠都是你的家。”
……
超音速客機穩穩地降落在停機坪上，望著眼前這個彈丸小城，呂一有股說不出的歸屬感。
忽然之間，呂一的大腦像被什麼擊中，只輕微的一下，他彷彿預感到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似的。
他朝機艙內望了望。稀稀拉拉的乘客並沒有誰注意他，都正忙著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等待著出艙指示燈的亮起。
“奇怪，是錯覺嗎？”
帶著一份不安，呂一坐上了去孤兒院的重力計程車。
一路上，司機有一茬沒一茬的和呂一說話，可他此刻卻沒什麼心思，只隨意搭著腔。很快，福利院的一角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
可還沒等重力車停下，呂一就看到一大群人圍在福利院的小操場前。眾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有的人雖然雙手捂著嘴，卻難掩傷心的表情。還有一些人正在嚷著叫急救艇。
呂一擠過人群，只見江老師安靜地躺在地上，身後溢位一大攤鮮紅色的血，那雙曾經充滿慈愛的眼睛再也無法睜開。
他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顫顫巍巍地著走到江老師身邊，跪下身子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龐。那熟悉的溫暖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觸感。他深深地凝視著那雙失去光澤的雙眼，彷彿想在他臉上尋找到一絲生的氣息，但那雙曾經充滿力量的手，如今卻再也無法回應。
“江老師……江老師……”呂一輕輕地喊著，他終於無法抑制內心的悲痛，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滑落。
……
呂一坐在殯儀館的走廊上，他怎麼也想不到，怎麼剛好就在今天，江老師會突然從福利院的頂樓摔了下來。
“基本排除他殺。”這是剛才那幾位刑警的現場勘察結論。
不，絕不可能。
呂一雖然並未直接表示對鑑定結果的反對，但是在他心裡卻堅定的這樣認為。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在江老師心中，沒有什麼比福利院的孩子還重要的事情。
他絕不會就這樣離開他們的。
“你是……呂一嗎？”
呂一抬起頭，一位老婦人出現在他面前。
“您是…段老師嗎？”呂一覺得她有些眼熟。
“沒錯，是我。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呵，你沒怎麼變啊。”
呂一趕緊起身想扶她坐下，她卻擺了擺手，重重地嘆了口氣：“沒想到，老江居然就這樣走了……”言語之中充滿著不捨。
“您是知道些什麼嗎？”
段老師搖了搖頭，說道：“我並不知道什麼事情，只是半個月前他找到我，交給我一個東西。”她從小挎包裡拿出一個黑色的小方塊，呂一認出那是一個老款的全息影像記錄儀。“說假如有一天，他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請我務必要將這個東西交給你。”
她將記錄儀交到呂一手上，便拄著柺杖一步一步地慢慢離去，直到消失在呂一的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