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上,秋風凜然。

全寺上上下下一百名僧人由外而內盤坐成圓圈的形狀,坐在寺廟大堂裡。

四座金佛佔據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雙手合十,金目炯炯有神,彷彿在此刻活過來一般,充滿神采。

而在每一座金佛下,各自坐著一名傳承天才弟子,也就是在十五年前名震武界的佛門四大聖子。

每一名和尚雙手合十,緊緊閉上雙目,他們挺直腰背,坐如鐘鼓,嘴裡不斷念誦著經文,往日這種情況下,理應由那位掌管寒山寺的羅漢老和尚來領頭,可現在,他卻橫躺在眾人最中間。

那一,圓圈的中心點。

老和尚回來了。

他沒有法號。

寺裡的人都習慣了叫這位封聖者羅漢為老和尚。

四位聖子習慣叫他為老師傅。

只是他昏迷著,遲遲沒有醒來,許是那位醫聖墨白以精氣為代價打出來的爆字印太過強悍,即便早已肉身成聖的這位封聖者,都被打碎了護體佛衣。

所有人,額頭佈滿冷汗。

死亡的鐘聲在耳邊迴響了三遍。

上上下下,全寺人員都聽在心裡。

那位武聖,上門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

老和尚身前,盤坐著一名披著袈裟,頭頂烙印六個點,十分蒼老的老人。

那是寒山寺的住持,也是一位封聖者,他的法號叫八門,想到那還在鎮妖塔等待天機離去的師傅,八門終究還是睜開了眼睛。

他起身,一名佛童舉著手,抬著柺杖來到八門身邊攙扶著!

“留在這,保護好自己。”

八門眉頭有些發白,滿是褶皺的面板下,是一副快要散架的骨頭,已然一百多歲的他,眼神還是那般銳利。

“住持,住持!”

“住持,讓我去吧!”

“我去。”

“我去。”

就在所有人看到這位老住持起身準備下山時,羅漢堂的其他羅漢紛紛開口,臉色焦急,語氣擔憂地自薦道。

寒山寺,分兩堂。

羅漢堂。

文龍堂。

一主武。

一主文。

他們不忍心看到這位一百多歲,有希望成為寒山寺第二位封王者的老住持,去獨自面對山下那位武聖!

國派武聖葉臨,他們非常清楚這六個字代表的力量。

曾以一人之力,單挑全部江湖傳承而無敗績的天才,即便是這位老和尚能醒來,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更何況早已油盡燈枯,除了一身修為,其他肉身武力早已腐爛不堪的八門?

面對羅漢堂眾僧,八門只是微微一笑:“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你們在此好好誦經,別亂了陣法,記住,還有半個時辰,誦完半個時辰,咱們這位老和尚,才能從閻王手裡,逃出來。”

“住持,那您呢?”天真可愛的佛童揚起頭,睜著大大的眼睛,瞧著這位將自己從外面撿回來,撫養長大的老人家。

八門低下頭,滿是老繭子的手輕輕搭在佛童的小腦袋上。

“我要去見佛祖了,你可要好好和四位聖子哥哥學習佛道啊。”

“佛祖?”

佛童一臉好奇:“佛祖的耳朵,真的那麼大嗎?”

八門望向窗外:“誰知道呢?”

“見到,就知道。”

……

八門離開寒山寺的誦經大堂。

他看著下山的道路,腳下的大地彷彿傳來輕微的顫抖,他伸出五根手指放在身前。

輕聲嘆了口氣,側門走上小道,幾分鐘後來到了鎮妖塔。

鎮妖塔還是那派孤寂寥寥的墨陽。

他站在塔外,望向塔頂,隱約間有一道金色的光從塔內投出。

他雙手合十,對著塔內那位藏在黑暗裡的師傅鞠躬。

“保重,徒兒,先去了。”

說罷,他轉身走下山,朝著那位上山的人,而去。

塔內,還是同樣的場景。

不知輪迴了多少遍。

不知問了多少遍。

不知重複了多少遍。

楊黎如始終逃不開那個畫面,坐在桌前的老僧,桌上擺著一盞燭火,許是同樣的問題問過太多遍,問到最後,她不願意再回答。

於是,那位老僧也就不再重複黑暗與光明的轉換,而是靜靜地坐在桌前,看著楊黎如。

直到八門的聲音從塔外傳來,這位老僧睜開了眼睛。

眼神,在倏然間顯得疲倦與滄桑。

楊黎如微微一愣,她皺起眉頭:“你哭了?”

她看到老僧的眼中多了一點淚光。

老僧:“生離死別,世人終究逃不開。”

楊黎如:“他要死了?”

老僧:“應如是也!”

楊黎如:“也是,殺過人的人,人恆殺之,你們這群假慈悲的禿驢,應該下地獄。”

老僧自嘲一笑:“為了蒼生,縱使千刀萬剮又如何?”

楊黎如:“你滿口胡言亂語。”

老僧:“那你呢?”

……

八門下山了。

下山的路,是一層一層佈滿青綠色苔蘚的石階梯。

兩旁的老樹將落葉灑滿前路。

年歲一百的他在不動用勁力的情況下,這樣走下山有些吃力,一邊拄著柺杖,一邊眼睛仔仔細細盯著每一層階梯。

許是怕多用了一絲勁力,等會就少支撐一秒,他不敢亂用,只能像個垂危的老人,一步,一停。

也不知這樣緩慢的步伐走了多久,他抬起頭。

不知不覺,下山了!

從寒山的半山腰,走到山腳口,他發現那位武聖葉臨根本沒有上山,這讓他很是震驚與不可思議。

他停頓一會兒,多休息了幾秒鐘,又趕緊往山下去,柺杖打在階梯上的聲音格外清脆。

“咚!”

“咚!”

“咚!”

停!

八門抬起眼睛,一手拄著柺杖,一手合半十在胸前,對著葉臨鞠躬。

“十五年不見,葉先生……又強了許多。”

葉臨雙手負在背後,頭頂上的斗笠不為風動,一身地破衣,濺留些許血跡。

他有些諷刺地冷笑著:“這時候示弱,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相比之下,我覺得你直接把那禿驢帶來給我,會比你說出的這句話更有用處,我會考慮讓你的寒山寺,多活兩日。”

八門:“一切都是為了蒼生!”

葉臨:“我只關心我的人!”

他話音一頓,豎起一根手指。

那是食指。

指著八門的腦袋,字字擲地有聲道:“你那師弟,打傷老子兄弟。”

“你那師傅,抓了老子徒媳!”

“你讓老子等這麼久,結果只給老子說這麼一句?”

說完,他拍著自己的臉皮,實則諷刺這位百歲的老僧八門,呵呵一笑。

“老頭!”

“你——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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